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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佐命红颜


正在大家为这场来之不易、一雪前耻的胜利而无比地欢欣鼓舞时,有一个人却并不显得那么高兴,仍是平静如常的样子,这当然就是韩信。

在这场殊死战斗中,虽然他也斩获不小,可是相比其他人,尤其那些身手比他好得多的人,他的功劳近乎可以忽略,尤其他的主要任务是保证主帅的安全,所以手脚就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束缚。更可气的是,在战斗中他的马竟然失足了,很是要了一下他的好看。

这当然也使得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成名成功的优势绝不在徒逞匹夫之勇上。是啊,他应该走自己不同的路,而且他的路可能还很长,因为的眼光本就长远。所幸的是,秦军的主力尚在,秦王朝这具庞大的躯壳尚在,以及未来的那无穷变数尚在,他还有的是机会……

楚军把抓来的秦军俘虏全都残忍地处死了,这令韩信感到很是不安,如此一来,怕是其他的秦军就更要拼死反抗了。他于是向项羽建议应该采取一些怀柔的政策,以借着巨鹿一战新胜而形成的强大威势,去尽量消解秦军的抵抗意志。而且兵家历来认为“杀降不祥”。

可是与秦人怀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项羽却没有采纳他的建议,项羽自负地一笑后竟反问韩信道:“本将军且问你,巨鹿一战我军因何得胜?”

“回上将军,首功当然即在上将军您指挥有方,其次则赖全军将士奋力死战!”他随口回道。

“本将军且再问你,我全军将士又为何得以全力死战?”

韩信沉默了一会儿,他并不想直言这是项羽的一点用兵伎俩,是他故意把大家投到了“死地”,最后韩信终于揣摩到项羽的心思了:“是仇恨!”

“对!既然今日咱们是来向秦贼讨还血债的,那不杀尽秦贼又何以讨还血债?将士们又何以一泄心中的多年怨愤……你的意思本将军也明白,今日之杀人也是立威,这一来正可令秦贼晓得——不投降或者晚投降,都注定是死路一条!这二来,也是杀给诸侯们看的啊,呵呵……韩郎中,你明白否?”

“回上将军,在下明白!只是,依在下看来,秦贼家小俱在关中,若令他们望风归降,这……且巨鹿一战已扬我大楚军威,诸侯们已在战战兢兢……还望上将军三思!”

虽然韩信很是含蓄地指出了项羽的一些短视之处,可是他还是不耐烦了:“好了,今日咱们先到这里吧,改日再从长计议!”

然而,形势的发展居然真的超出了韩信的估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昔日不可一世的秦军最后居然真的投降了,而且竟还是一支庞大的主力军团。而这却其实是政治的威力所使然,这一点令作为专擅军事的韩信还确是有些茫然。

巨鹿之战后,为躲避楚军新胜的锋芒,章邯军便暂时退却到了离漳河稍远一些的棘原驻扎,而楚联军则随之驻扎到了漳河南岸与之对峙,双方一时间并未交战。不得已,韩信于一天深夜又再次闯入了项羽的营帐中,他还想继续上次的话题,还在继续奢望着项羽的赏识。

韩信在这里竟不期然又碰到了那位令他难能释怀的虞夫人,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之后便道:“禀上将军,在下有一些十分要紧的话要禀告上将军!”

这项羽还算是个明白人,也还觉得韩信这小子确实非同一般。于是他连忙将她请到了别处,而她在临告退时也忍不住多看了韩信两眼,那应该是非常好奇和期待的目光,她大概是希望自己的男人一切都顺利的。韩信有这种直觉。

大帐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于是韩信先拱手道:“恭喜上将军、贺喜上将军,天下已经全然在您的掌握之中了!”

“哈哈哈,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再说咱们可都是大楚国的子民啊!天下只在一个人的掌握之中,那就是咱们怀王!”项羽还在故作姿态。

韩信也没有绕弯子,他的话显得很突兀,但这是他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尤其也是再三鼓足了勇气:“今日在下愿为上将军献上平天下之策……”

“哦——?你好大胆的口气”,项羽立时便紧张得站直了身子,他小心地环顾了四周一下,然后又缓和着道:“不过念在你待我一片忠直的份儿上,就不妨说来听听吧!”

“是!恕在下斗胆直言!巨鹿一役,以今日之形势观之,当已是从根本上改变了敌我之实力对比,而上将军您更是因此立下了不世之勋功,威声震荡宇内!故而,今日之上将军已远非昔日的上将军可比,您还更当做长远之计……”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关子还是要卖的。

“嗯,还有些道理,说下去!”项羽是一个不甘于人下、更不甘于沉沦的人,这一点几乎明眼人都能看得透。当然韩信只是希望他能把抗秦大业更加顺利地进行下去而已,因为目前也惟有项羽具备这种威望和实力。

“是!在下以为,自春秋至于战国,历五百余岁,其间诸侯干戈不息,生民深为其苦,是故天下得一统又实人心之所向!只是秦贼一时竟得侥幸罢了,但人心却终是如此……故而不宜杀戮太过,免生再多仇隙……《老子》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实则国与兵本非无干之二事,兵可以定一国,而国亦乃兵之根本,故而用兵者尤不能不察治国之道!我兵家《吴子》曰:内修文德,外治武备,《尉缭子》亦曰:伐暴乱,本仁义,是故立威之外更当立德,惟上将军兴仁义之师、行仁义之政、成仁义之名,则天下必归心于上将军也……故望上将军三思!”

“哦?不然吧,本将军只听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也,若对秦贼心存姑息,恐怕将士们也不会答应!况且区区秦国当初何以据有天下,难道百余年来都是兴的仁义之师,哈哈!看不出你还很儒生气嘛!儒家孟子不也说过,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嘛……”

“回上将军,书总是好的,关键只在如何读罢了!古先贤之言诚多至理!儒家亦有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实精辟之论!放眼今日,天下百姓苦于数百年来战乱不息与秦之苛政,是为厌张,而又必当思弛——和缓安顺,故而大势所趋,天下必终归于一仁主!若上将军上承天道,天顺民心,则天下,亦不难在掌握之间……”

“哈哈,你小子看得也太长远了吧!不过,倒也果真是个轻狂之徒,你且先退下吧!”项羽让韩信绕得有点晕了,他还一时真没有想得那么长远,尤其也没有完全适应过来自己如今担当的这个重要角色;而且在他眼中,大丈夫快意行事那才是最重要的,得不得天下那不过在其次的事情罢了。

韩信还不死心,他还想继续阐发一下自己的宏论,可是这一次项羽又开始听得不耐烦了,他还确实有些搞不清楚这仗到底打到哪天是个头儿,韩信这家伙居然已经替他先想好攫取天下的事情了;这似乎有些可笑,他也怀疑韩信的动机。再说他项羽是有不臣之心,可是让他像秦始皇据有整个天下这种事,他还真没想过,尤其秦王朝的失败经验告诉他,天下还得是诸侯各自为治的好。更有,不让他项羽杀人,那还不如先把他杀死。

对待项羽的麻木不仁,韩信只得大摇其头。也正是从这一天他走出项羽的大帐开始,第一次,他对项羽感到了由衷的失望!他甚至开始怀疑,他的这位伟大的上将军在识见上终究也不过鼠目寸光而已,尤其他还很是自负,总听不进别人的言论,不能集思广益,这也是韩信没少见识过的。仅凭一己之私智,怎么可能斗得过全天下人的才智呢?那李斯还讲过“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渊”的道理呢。

他真的有些难过了,心里面也还想着那美人的倩影,脑子里开始一团混乱,于是竟忍不住就牵上马到四野里狂奔了一阵……

一个多时辰以后,马儿也累了,韩信的心也倦了,他正要牵着马回营,可是半道上却被一个人拦住了,这个不是别人,正是上次那个黄毛丫头。

那丫头把韩信引领到了一不远处的树林边,原来正是她要找他,这令韩信顿生受宠若惊之感。他慌忙间便向她行了礼,一并为上次的事请求她的包涵,而她只是嫣然一笑,算是什么都不计较了。她身上的香气还是那样醉人,而她只跟他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对上将军忠心耿耿,而且你也很有见识;可是你也知道上将军这个人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太固执自己,所以还望你别太灰心,我自会在一旁多规劝他一二的。”

听完这话,韩信心里一天的阴霾居然瞬间便一扫而光,还不乏几丝欢欣之感,于是他也大度地说道:“辅佐上将军,为上将军分忧,那自是我们做属下的本分!只是惟恐我们的建言不够剀切,不中上将军的意吧了!”

“呵呵”,这是美人的笑:“你过谦了……”

于是她就把刚才在一旁听他们密谈的情形跟他说了,韩信还真的没想到她对自己夫君的事情竟如此上心,而且她居然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她这样不无忧虑地对他说道:“眼下这情势,上将军已经是有些骑虎难下了,实在是不进则退……当局者迷,可咱们这些旁观者不能迷啊!你们大家这出生入死的,争的不就是一个好结果吗,上将军有时确也是有些意气用事……所以还望你多多提醒上将军,我一个妇人家到底懂的也不多,这到时我一定不会忘记多在上将军面前为你美言的……”

好一个知书达理的上将军夫人,真不愧为一位佐命红颜,项羽果天之幸也;而韩信不禁更对她心生仰慕之情了,最后他只得干脆果决地应道:“愿为上将军及夫人您效犬马之劳!”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除了先前的那三个女人,她是他第四个需要铭记一生的女人,更是他为之值得追求一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