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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月下追贤


因祸得福,韩信又重新鼓起了人生的希望,是金子早晚要发光的。只是好事多磨,没过几天他居然也对这个乡巴佬的刘邦彻底失望了。

他先是因为职务的关系结识了作为汉丞相的萧何,这萧何倒绝非凡类,不然四十出头的他也混不到相国的位置。他仅仅同韩信聊过区区数语,便对眼前的这个英武果敢的小伙子提起了兴致。而且他也注意到作为一名管理后勤的治粟都尉,韩信不怎么关心钱粮、衣帛等账目,反而整天躲在自己的公室内盯着一幅巨大的地图看,这令萧何更加好奇了。

一天,萧何趁公事寡淡的间隙,于是就悄悄地来到了韩信的客室中,手下人见相国到来正想回报韩都尉,可是却被萧何有意拦下了,接着他便又悄悄地来到了韩信的身边。

此时的韩信,那神情仍旧是如此得专注,他是那样用心地观察着那地图上的每一个小小的细部,并同样用心地记住它们。萧何竭力地忍着没有去打搅他,从韩都尉那目光如炬的眼神中,他觉出那其中似乎正有他所要苦苦觅寻的东西……

“你来看,这座山的主峰被标识错了,它应该是在南而不是在西,北面的这条河应该离得也没这么远……”韩信突然大声地自语道,很显然,他已经觉察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虽然他并没有转头看过。

“怎么,韩都尉去过这一带?”萧何先是按着韩信手指的地方靠上去看了一眼,接着他便忍不住问道。

“岂止是去过,当初我还在那里住过几晚呢!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他仍然没有转头,也没有觉出来人有什么异样。

“佩服、佩服!韩都尉真是胸中自得一个天下啊!呵呵……”

这一回韩信觉出了异常,那种赞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随便说出来的,他急忙扭头去看,呀!原来是萧相国来了:“哎呀,失礼失礼,竟是相国大人大驾,这门卒是干什么吃的,居然都不通报一声,该打……”

“呵呵,都是本相的主意,不好意思惊扰了韩都尉的好兴致啊!”

“哪里哪里!在下只是消遣,消遣而已!”

“哦?韩都尉可是谦虚了啊,真人面前还用得着卖关子嘛,呵呵……不过本相很好奇,看韩都尉刚才如此入神,又是怎么晓得有人进来的呢?”

“不敢瞒相国,只是在下的直觉而已!”

“直觉?”

“正是!这个可不好细讲的,想来相国大人也该是有过这种体会吧?”

“嗯,经韩都尉这么一点本相倒是有些明白了,的确不为向庸人道也……呵呵,韩都尉果乃神人也……”

两个人谈得兴起,于是韩信也不便再藏着掖着的,他终于跟萧相国发起了牢骚,这汉王真是大材小用。

“本相观韩都尉如此英武挺拔,难道韩都尉专长兵学吗?”

“相国大人慧眼,在下正是一心沙场扬名、建功立业的!只是苦于不得重用,效死无门……”

“哦?既是这样,若韩都尉果有将帅之才,那本相自当不遗余力向汉王举荐的,这个韩都尉你且放心!”

“那就有劳相国大人一试在下深浅吧……”

韩信既如此自负,萧何本来也对他是青眼有加,这样他赶紧请韩信坐定,二人便马上开始了。其实,他对于兵学也是外行,但是他自信还是能够明辨是非贤愚的。

萧何起先服膺法家理论,但又有诸多疑问,所以他还是先从这里开始了:“请问韩都尉,法家之行于兵家,是否得其所宜呢?”

“回相国大人,兵家自是重法家之术,《孙子》令之以文,齐之以武、太公《六韬》定名实,明赏罚是也,《尉缭子》亦曰:号令明,法制审……明赏于前,决罚于后,又谓用法当一视同仁:当杀而虽贵重,必杀之,是刑上究也。赏及牛童马圉者,是赏下流也。《孙膑兵法》:夫赏者,所以喜众,令士忘死也。罚者,所以正乱,令民畏上也……但我兵家又绝不等同于法家,起码今日的兵家不是真正的兵家,太过看重法家之术了。法家之繁刑厚敛、刻薄寡恩,行于一时为易,效于一世则难!”

“请韩都尉不妨细言……”

“《孙子》道兵家之五事曰: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法在最末,以此不言而明。又《孙子》谓兵之七计,也即是兵家取胜的七大要素,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强,赏罚孰明,法令居于其次……《吴子》亦道:若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何益于用!《六韬》则曰:刑繁则民忧,民忧则流亡……”

对于法家的繁苛滥刑,韩信自是有切身体会的,于是他便又跟萧何谈起了上次差点被杀的事,其实他的那点小过何至于杀头,尤其强秦正是亡于繁苛滥刑。

“本相深以为然,秦之强亦弱,今日我们且不可再重蹈秦人覆辙了,这可是我们当下治军的软肋啊!那韩都尉又有何良策呢?”

“回相国,其实这些都已经是前贤所讲论过的了,《孙子》道:法令省而不烦,只是让士卒们明白些最基本的赏罚原则就好,且不可一味捆缚了他们的手脚,使之畏首畏尾,惟恐动辄得咎,如此将帅何以得士卒死力,这仗还怎么打得赢?!太公《六韬》也明示将帅应爱人如己,法内施情:赏罚如加于身,赋敛如取诸己,《尉缭子》亦道:先廉耻而后刑罚,先亲爱而后律身……”

“这正是了,那商(鞅)君、韩非子如此法家大贤,亦难免刑戮之祸了,究其根源,这也是自取其祸呀!只是吴子又何以身遭大戮呢?”

“呵呵,相国所问极是!不过吴子之抱负非常,出将入相,并不纯为兵家,故而亦非因用兵家之术治国而罹祸!《老子》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吴子治兵则另有一套——昔日魏武侯问于吴子曰:严刑明赏,足以胜乎?而吴子却回答道:严明之事,臣不能悉。虽然,非所恃也。夫法号施令而人乐闻,兴师动众而人乐战,交兵接刃而人乐死。此三者,人主之所恃也……”

“嗯,吴子果不愧为兵家大贤!韩都尉亦用心非常,高屋建瓴之论哪,令本相顿开茅塞……痛快!痛快!呵呵……”

正在他们交谈的当儿,有两次属下来找萧何处理些公事,可是都被他暂时压了下去,而且他连吃饭也顾不上了,一心要听韩信讲论用兵之道。这韩信也是难得见有人如此热心自己的识度,论起兵家之事自然如数家珍一般,早把饥渴丢一边去了。

两个人靠得更近了,萧何也不得不由衷佩服韩信旁征博引的非凡能力,这可绝不是一朝一夕、徒然背诵所能掌握的功夫,萧何几叹韩信为神人。因为萧何更关心诸子百家的精华在兵家战争观念中的体现,所以韩信又分别为他讲论起了兵家的道家、儒家、阴阳家乃至墨家等的色彩,这些观念既是韩信所熟稔也是他用心体悟的结晶,他更是愿意将其付诸实践。

“《老子》曰: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此处是讲欲擒故纵之法,而《孙子》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攻其不意,出其不意。二者之精神乃是一以贯之的……

《老子》尚以柔克刚、以静制动,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致虚极,守静笃。而我兵家《孙子》道: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尉缭子》也道:胜兵似水。夫水,至柔弱也,然所触,丘陵必为之崩……

《老子》尚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太公《六韬》固然后人所辑,亦曰:兵之道,莫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黄帝曰:一者阶于道,几于神。又曰:全胜不斗,大兵无创,与鬼神通。《孙子》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正是我兵家出奇的最高境地……”

萧何越听越入神,不过他也从中觉出了韩信的单纯,虽然韩信深谙诸子百家之学,可是他的眼中却只有军事、没有政治,韩信最后的结论也只是归结于一个兵家致用,却不念及将帅涉世之道、为人臣之难。这其实颇令萧何受用,因为韩信是正才,却不是歪才,他不琢磨心术,只问成功。

萧何再向韩信请教兵家的儒家色彩,韩信兴致盎然道:“我兵家经典惟《司马法》之儒家色彩最重,皆因《司马法》最古,其中颇涉姬周开国以来将帅御兵之道,故而与儒家最为契合。其中曰: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又曰争义不争利,是以明其义也、凡治乱之道:一曰仁,二曰信,三曰直,四曰一,五曰义,六曰变,七曰专,《尉缭子》亦道: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总之不外以仁义为本,不过运用之妙者,并不贵乎对于经典亦步亦趋,乃在于存乎一心之用也,心之所专擅,天下则无不可成之事、不可胜之敌也……”

这末一句直令萧何忍不住而击节赞叹,他又道:“正是了,墨家尚所谓兼爱、非攻,出处是好的,但于兵家则未必全然有效用。墨家之尚贤爱民、重农强本,倒是不可易之论,国与兵本非二事嘛……”

“相国所言极是,《孙子》乃我兵家之大道,孙子站得高、看得远,强国强兵皆重在强本,足兵足食才是取胜之道……”

“韩都尉,你但说这神秘之阴阳家与兵家之道……”

“好!《易》曰:一阴一阳谓之道,我兵家自是重视阴阳之道,《孙子》有曰: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孙膑兵法》亦曰:凡地之道,阳为表,阴为里……五壤之胜:青胜黄,黄胜黑,黑胜赤,赤胜白,白胜青。青为木,黄为土,黑为水,赤为火,白为金,五行相生相克,用兵亦不外趋吉避凶,乃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以己之短避敌之长而已……

故而《六韬》曰:五行之神,道之常也;金木水火土,各以其胜攻也……五行之道,天地自然;六甲之分,微妙之神……角声应管,当以白虎;徵声应管,当以玄武;商声应管,当以朱雀;羽声应管,当以购陈;五管声尽不应者,宫也,当以青龙。此五行之符,佐胜之征,成败之机。

不过神鬼、卜筮乃我兵家所置疑者,《尉缭子》:明审法令,不卜筮而获吉。天道诚为幽深,人但竭尽其力而已,不可依恃天命眷顾……不过,若是问卜可安定众心,也不妨为之……”

“韩都尉所论甚是,理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明于理却又不可囿于理,呵呵……”

接着,韩信又为萧何推演兵法,演习战阵,其中的很多阵法、变化甚至都是萧何这个外行闻所未闻的,他但听说过《孙膑兵法》中有所谓“八阵”的名头。以此,萧何更不愿意相信韩信只是个纸上谈兵、华而不实的虚浮之徒,尤其是在他又仔细地听过韩信谈起自己的人生经历之后,韩信在项羽帐下的那段往事更是令萧何不能释怀——韩信不怕死,更不惮冒险,这很可贵。他还为韩信的战争观总结了两句真言,即:用兵在活,出奇制胜!

最后,韩信还为萧何讲论起了兵种问题,他着重指出:“今日骑兵之地位仍然有待认识与提高,骑兵尤当作为奇兵使用,想当年长平之战,武安君白起亦是发挥了骑兵的出奇功用。故而,我汉军当加强骑兵之配备,而此一点正是楚军的强势所在……”

“不过,良马难得,眼下我们被困在这汉中……”萧何因此而大摇其头。

“相国大人多虑了,待我汉军杀出汉中再考虑此事不迟。”

“哦——?果然是韩都尉看得长远啊!今日听韩都尉一席话,直令本相大开眼界、大长识见,韩都尉果大才也,本相自当向汉王保荐!”

闻听萧何此言,韩信赶紧起身行礼:“相国大人厚恩,令韩信何以为报?!”不过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冒昧地问相国大人一句,大人何以信我?大人您又将如何向汉王举荐不才?”

“直觉!呵呵……韩都尉尽可放心!韩都尉乃不世出之才,自当与他将有别……呵呵……”

韩信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如此,请再受在下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选贤任能,这也是本相的职命所在……先前之事,真是对不住韩都尉了,切莫往心里去啊……”

不知不觉之间,东方已经发白,萧何这才明白自己该回家先休息一下了。不过,已经兴奋了整整一夜,想来他和韩信谁都不会轻易间睡着吧。

第二天一大早,萧何便急急忙忙地找汉王刘邦去推荐韩信,然而不曾想却碰了一鼻子灰。

不过他倒不灰心,又屡屡向刘邦建言:韩信是大才,不可不重用。可是,这个刘邦终究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来他觉得这韩信年纪太轻,靠不住;二来韩信也没有过什么正经带兵打仗的经历,一下子将他提升为将军也恐怕其他人会不服;三来韩信的身手也还没能达到做一名将军的要求,所以这刘邦只得打算先留出一段时间来让韩信好好历练一番了。

汉王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萧何也只好暂且让韩信忍耐些时日了,他相信总会有适宜的机会来说服刘邦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项羽率大军东归不久,韩信的预见终于得到应验了,山东地区果然又起了兵戈。韩信不能不在心里嘀咕:我韩信建功立业的机会又来了。

这年的五、六月间(汉元年,前206),一向与项羽不和的齐相国田荣与其弟田横,因极为不满项羽对齐国的瓜分政策,于是就举兵起来攻打新近被项羽封为诸侯王的田市、田都、田安等人;而且还派兵帮助心生怨隙的陈馀打跑了自己先前的生死之交、而今的死敌常山王张耳,又把被改封为代王的赵王歇迎接了回来继续做他的赵王,由陈馀任赵相并兼领代国,操纵赵、代两国的实权。这一下可把个项羽给惹恼了,于是他在彭城身子还没暖热就又起大军去###齐国的田氏兄弟。这一次他也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忤逆他西楚霸王应该会得到个什么下场。

得知山东大乱的消息,远在汉中的这些来投靠刘邦的大小将领们也都坐不住了,他们眼见刘邦已无东顾之心,而且即使刘邦有东顾之心也无东顾之力,茫茫秦川也已经被个能征善战的章邯给堵死了,他们只得再寻找其他的出头之路了,当然很多人也是想家了。所以短短一个月中,汉军就走失了数十位将领和数千名士卒,把个汉王刘邦是急得整天团团转,可是却丝毫没有办法。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贤臣,这时的刘邦便格外地想念起奇谋迭出的张良来了,他想若是张良能在自己的身边该有多好,岂不胜却他人无数。

作为相国和刘邦股肱的萧何自然也非常着急,他也知道那些将领们的担心和思虑并不是多余的,于是他就向韩信问计,他已然将韩信视为一棵救命稻草。韩信乃道:“章邯所在的雍城扼秦川之要冲,确是阻断了我军东向的去路,且章邯乃一硬骨头,除非出一支奇兵则其人难以战胜。”他又进一步说道,雍城其地势险要,更是汉军东向关中的一块重要跳板,只有先夺取它才有可能进一步定鼎关中:“(雍城)居四山之中,五水之会。陇关西阻,益门南扼,当关中之心膂,为长安之右辅……规关中者,此其先资也。”

韩信的地图的确不是白看的,萧何也不能不再一次向韩信的超人识见深表钦佩,他的心开始温暖起来——他也明白:若是汉军起用韩信,则章邯在明,而韩信在暗,汉军一鼓作气,三秦则不难定也。因此萧何也不能不再一次向刘邦力荐韩信,可是这个刘邦也被萧何闹得烦了,他干脆就躲着不见。

萧何失望之余竟忍不住把汉王的短见说与了韩信,不过他还是比任何人了解刘邦,韩信应该多给他些时间。只是这个立功心切的韩信确实有些等不急了,他心里虽然晓得服侍一位明主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依然流露出了分明的去意;由于接触太少,那刘邦确实还没给他留下过什么深刻的印象。尤其,他已从不少人口中听闻田横此人倒也比较贤德,手下更不乏奋死之士,而且他如今也正在用人之际,说不定自己到他帐下就会马上有用武之地,尤其这一次他要和项羽对阵了。

萧何自然是想把韩信留住,但他又拿不出什么充分且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对于刘邦的信任那也只是他的直觉而已,不能同他人分享的。而韩信也固执地认为,环顾汉军之中,也应该惟有他才真正有把握击败章邯,否则刘邦野心再大也只能坐死汉中。而刘邦又是那样固执着不肯早些起用他,绝望中的韩信终于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韩信的心情竟是那样急迫,他那年轻的天才的心底尚有一份躁动。

这是七月里一个清朗的月夜,韩信悄悄地骑上自己的坐马向北而去。

萧何对韩信很不放心,生怕他也一走了之,虽然韩信并未明确表示去意,但萧何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那强烈的功名之心,他甚至不愿受到半点羁绊(这样的人也只能作大将)。所以少不得就会派人监视一下韩信,有时更会亲自来探视一番。当这晚他确定韩信已经动身东归之时,于是急忙让人备了快马向北追去。他晓得必须自己亲自前往,有些话他两个必须当面挑明了才成,结果竟整整追了一夜。

第二天的时候,根据以往的经验,便有人报告刘邦说萧何丞相也逃跑了,这无异于狠狠地雷了他一下,于是这泼性不改的刘邦当场竟不顾身份地大骂道:“娘的!连老萧这厮都不跟着老子混了,这……这他娘的不是想要了老子的命吗?!狗日里,大不了都散伙……都走了吧,走了干净!你们他娘的都走吧……操!都赶紧滚吧……”连带着身边的人也都跟着倒了霉。这刘邦也真是想不明白,这已位极人臣的萧何究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难道,自己真的让他很失望吗?

这刘邦平日里除了张良就最是器重萧何了,从萧何的职位上也可以看出来,而且他们又是故友旧识、贫贱之交,所以无论于情于事,萧何这一走便令个刘邦像失掉了左右手一样难过和痛惜。他开始有些后悔平日里不听萧何的忠益之言了,小小一个汉中的确让大家委屈了。

而也就在这天上午,萧何终于在一家山间的客栈里追上了正在歇息中的韩信,这一次萧何便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他只是信誓旦旦地向韩信保证,如果自己不能将韩信立即举荐为汉军的大将,那么他就宁愿以一死来谢罪:“何何惜一死,愿得将军垂顾也”,他居然已改称韩信为将军。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韩信感动之余,他确乎已没有理由不跟着萧何回去。这份知己之情,足以令他铭记一生。

只是他也忽略了,萧何除了是一个有血有肉、识见非凡的人以外,他更是一个不因私废公、一切皆着眼于公的出色政治家。

第三天的时候,萧何带着韩信回来了。

未作片刻休息,萧何赶紧去面见了刘邦,而那刘邦狂喜之余,更忍不住很是发了一通火,最后他骂骂咧咧地对萧何说道:“你老子里不是有本事吗,跑都跑了,还回来个什么玩意儿?你家里老婆孩子的该等急了吧……”

“回汉王,臣怎么敢跑呢?!汉王待臣后恩,臣又怎么忍心能跑呢?!臣是去追一个人了。”

“追人?追他娘的哪个?”

“韩信!”

“老萧啊老萧,你说咱两个你还……你可别扯淡了!这都跑了快一百个将军了,你都不去给老子追一个,今天你却跟老子说你是去追一个JB毛韩信了,唬老子的是吧?”

“臣怎么敢欺骗大王呢。诸将易得,而一韩信却至为难求啊……”

“狗屁!怎么个难求法儿,老子倒要听听!”

“回大王,韩信其人,放眼当今天下也恐难再找出第二个似他这般思度弘远、器量惊人之士了,可谓国士无双!而且……”

“哦!老子想起来了,你好象已经跟老子说过很多回这事儿了啊,也怪老子没有细察!”刘邦觉得这一次有必要仔细地倾听一下萧何了。

“韩信此人对于兵法、战阵皆熟谙之极,胸中韬略亦非人所测……如果大王一辈子愿意就只呆在汉中,那么大王就用不着韩信;而如果大王想东向去同诸侯争夺天下,那么这韩信就非用不可。愿大王明见!”

“操蛋,这不明摆着的道理嘛,老子怎么可能愿意一辈子呆在这么个让人窝憋的鬼地方呢?即使老子真的愿意,你们这帮老臣背地里也能把老子咒死啊!争,一定要争,争口气……”

“那就是说大王很想东向争夺天下了是吧,如此,若大王能着即起用韩信,他则立马留下;否则,谁也挡不了他的去路。”

“好吧,老子将就着信你一回,谁让老子欠着你们的呢!那就让韩信这小子凑和着当个将军吧。”

“非也,若大王只是让他做一名普通的将军,那韩信还是要走,韩信志不在此,器亦不甘为此!”

“这可着实让老子难办了,要不老子把汉王之位就让予他吧,咱们都走……或者,老子自己走……”

“大王何出此言?!难道大王不愿与何等赌一遭吗?天下无必成之事,而今朝难得之契机,成败荣辱,固在此一举,大王当下定决心也!”

“操!老子用他做大将总行了吧!”只要萧何在,刘邦管不了那么多了,况且刘邦先前跟他老爹一样,那就是爱赌。

萧何脸上终于展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如此则幸甚,实乃我汉之福也!大王之福也!”

这时候,决心既已下定,刘邦便想马上召见韩信并授予他授大将的印信:“那你让韩信这小子就赶紧得给老子进来吧。”

可是萧何又板起面孔,出来阻止道:“不可!臣有一言不得不以实相告!”

“怎么那么多废话?老子记得你从前可是很干脆啊!赶紧说……”

“臣昧言:大王平日里素慢无礼,就像今天这样拜一位大将却跟呼唤一个三岁小儿一样,不能郑重其事,又如何威服于人,这也就是韩信不信任大王而所以逃亡的缘故啊!而今,如果大王诚心想拜韩信为大将,那么我们就需要搞一个非常隆重的仪式以彰显出大王您的一片敬贤爱贤重贤之心,亦借此树立韩将军不二之权威!愿大王三思!”

“那你究竟想让老子……啊,不!本王、本王,哈哈……你想要本王怎么做呢?”

“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

“好的,本王全依你!哈哈……看来本王是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喽!”

终于,苦尽而甘来,天不弃韩信!他就这样迎来了自己人生命运的真正转折。

也由此,他更自负自己的前世就是天上的那颗闪亮的孤星了,而且他这辈子还将继续闪亮下去。就像常被感情所左右一样,这都是他无可违逆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