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法儿聊了。”
“等等,重聊。我就想——买买买,我只会——买买买。”
“还真有专职干这个的工作,叫买手。”
“我知道,连卡佛,我是贵宾!”
“对,连卡佛相当于把买手这个职业做成了店,还是做得最大的一家。”
绿卡躁动起来:“这个我行!”
“但是,要成为一个买手,可不是光买买买就行了。因为当你成为一个职业买手或者开一家买手店,你就不再是为自己买买买,而是为有钱、有品位、追求个性的别人买买买,你的目的也不是花钱,而是要挣钱。”
“哦,对呀,目的和诉求不一样了。”
“你要学习时尚嗅觉、货品辨识、品牌知识一系列职业素养,还要熟悉入手采购、门店管理、数据处理分析、销售监管、库存物流监控等从前端到终端一整套流程,因此,之前要接受服装设计、市场营销、企业管理一系列专业培训。”
绿卡大张着嘴巴,刚才的兴奋变成了懵逼:“我咋学习、咋培训?”
“你要先考上一所专业院校。世界三大时尚买手教育机构:香港时尚买手学院、意大利马兰欧尼学院和伦敦时装学院。美国也有高端的:纽约时装设计学院、萨凡纳艺术学院,旧金山艺术学院也有相关专业和课程。”
一说到考试,绿卡就怯了:“我……咋上这些学校呢?”
“参加SAT(美国高考)。”
“我来美国,就是为了躲中国高考,还让我再受一茬美国高考的罪?不能够!”
“你没成绩,怎么申请上学呢?”
“我考也考不上,有没有不考试、花钱就能上的学?”
绿卡的坦白也属实情,萧清只能帮她另辟蹊径:“不考就能上的学?也有,短期培训班。”
绿卡一听又兴奋了:“我先来这个,等有了点水平,再往上挣巴。师父,你咋啥都知道呢?”
“我也得问师父。”
“你师父谁呀?”
“Google呀。”
“能把你师父借我用用吗?能让我在师父你身边学吗?以便随时讨教。”
萧清只好把自己的笔记本推给绿卡,绿卡沸腾地Google起来。虽然这种“拖油瓶式”的学习环境和这个撵都撵不走的“徒弟”让萧清无可奈何,但如此神奇地化干戈为玉帛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既然“情敌”都能转化为师徒,那么,和她绝交了的成然,现在怎么样了?
这天晚上,成然起身离开一群狐朋狗友,走出震天响的夜店,独自走到门口抽根烟,一抬头,看见了萧清,她走到他面前:“我问过你基友,他们告诉我,你在这儿。”
成然不知道说什么好,频频吞吐吸烟,一直把嘴占着。
“你姐跟我学了Party那天我走以后你当众说的话。”
“不过是些像烟一样随风而散的废话。”成然用手驱散自己吐出的烟雾,仿佛这样就可以挥散他的尴尬。
“但我会记得那些话……其实我一直想找你说……”
成然粗暴地打断她:“那天在bookstore外面,你说得够明白了,我秒懂。挺好,像我过去一样洒脱,甩甩衣袖,不带走一片泥水。”
“不好!我觉得一点也不好!那不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更不是我希望的方式,我一直在找时机,没想到,最后却是最糟糕的时间、最糟糕的样子。”
“就算烫了金、镶了花边儿,不也是要说你不爱我吗?”
萧清无言以对,是的,怎么说都是“我不爱你”,都会伤害他。
“无所谓,时间地点、抱着说还是打着说都无所谓,我没那么玻璃心。”
“对不起……”
成然僵硬得如同铁板一块:“收到!你还要说什么?”
“你和缪盈是我来美国后最好的朋友,你比她了解我还多,比所有人给我的帮助都大,我甚至习惯了你每晚出现……除了朋友,我还把你当成亲人。如果做不成恋人,连朋友亲人也做不成的话,未免太……可惜了!我这么想,是不是有点贪心?”
“是很贪心!做不成恋人还是朋友这种话,不过是女人什么都想占着的贪婪!男人和女人之间根本没有友谊,除了性就是爱,还有恨,要么全有,要么全无!”
“那就这样吧!”萧清没辙了,男女之间被他说得这么赤裸不堪,除了放弃,别无他法,她扭头就走。
成然奋力吸下最后一口烟,望向萧清,她的背影走得铿锵有力。
“哎!”身后一声呼唤,拽住了萧清的脚步。
“要不,咱俩……试试?”
“试什么?”
“试试……亲人?”
又回到了他和她的日常,萧清笑着转身走远,裹紧了外衣,却不是因为冷。经历过一场灾难,不但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因此收获更多。生活这位考官奖罚分明,在考验你之后,从来不会忘记给通过测试的你一个奖励。
宁鸣找到的第二份黑工,是在一家中餐馆,老板是位姓郝的华裔,他人很好,不但给了宁鸣工作,还容留他晚上在餐馆住宿,顺便看店。白天,宁鸣在餐桌之间来回穿梭,点菜上菜、端茶倒水、埋单结账,尤其接待蜂拥而来的中国内地旅行团时,所有人都忙成了团团转的陀螺,免不了顾此失彼。应付一桌子因为上菜延迟处于爆炸边缘的客人,宁鸣最有办法,他往桌前一站,先点头哈腰:“抱歉,让大家久等了,需要我向大家介绍菜品、推荐本店招牌菜吗?”如果道歉泥牛入海,得不到任何回应,每张脸还是雀黑雀黑的,只消一句玩笑:“还是你们想先打我一顿?”一桌游客就像被点中笑穴,一起咧开嘴笑,宁鸣掏出点菜器,一脸堆笑,继续追问:“先打还是先吃?”满桌游客更是笑得忘了饥饿和烦躁。深夜,宁鸣围着皮围裙、脚穿塑胶防水靴,冲刷地面、清洗操作台、擦拭厨具,独自完成整个店面和后厨的清洁,确认门窗锁好,关掉一盏盏照明灯,才回到睡觉的斗室,脱掉穿了一整天的店员制服,把自己扔在床上。
告别了有生命之虞的日昌旅馆,宁鸣在美国的颠沛流离和生之多艰并没有因此而改变,美利坚合众国仍然以各种形式,通过各种渠道向一个以不正当方式停留的入境者发出警告。
这一天,一切如常,突然,餐馆外停车场驶入了一辆看上去平平常常的面包车,富有战斗经验的领位员风驰电掣冲进店里,向全体人员发出了警告:“移民局来啦!”从来没有遭遇过移民局排查的宁鸣,当场傻在地当间,郝老板大手一挥:“宁鸣,后门!”这时,四名移民官已经下车,直奔中餐馆而来。
宁鸣逃窜到餐馆后门,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儿,就瞥见后门外面已经站着一位移民官,显然他的工作是和前面的同事配合,将中餐馆进出入口封锁合围,就在他低头点根烟的工夫,错过了拉开马上又合上的那一道小门缝儿。
十面埋伏,跑不出去了,宁鸣只好折返回店,迎头撞上五名厨师正脚步匆匆冲出后厨,奔往前面店面,接受移民官检查。
折返的宁鸣把大厨吓了一跳,一把拽住他问:“你怎么还不走?”
“走不了了,后门被堵上了。”
“不打自招,你先去把工服脱了!”
“然后呢?”
“随机应变,自求多福!”大厨也没辙,往更衣室方向推了一把宁鸣。
宁鸣跑进更衣室,脱掉店员制服,抓起一件外衣,出了更衣间,看见卫生间,一头钻了进去,反锁上门,这才有时间穿上外衣。十秒钟都不到,卫生间门就被砰砰拍响,门外传来粗暴的命令:“里面有人吗?出来接受美国移民局的检查!”宁鸣打开水龙头,双手沾上水,这才开了门:“请问检查什么?”
移民官一把扒拉开宁鸣,探头进卫生间,四周上下一顿扫视后,命令他:“你跟我来。”
郝老板、厨师、店员站成一排,正在接受几位移民官逐一对照ID检查身份。宁鸣跟随抓到他的移民官一走回店面,郝老板就暗中倒吸冷气,今儿算摊上大事儿了,雇用黑工,难逃一劫。
移民官手指宁鸣问众人:“他是餐馆员工吗?”
全体员工整齐划一,集体摇头否认。
郝老板还向移民官特别说明:“这位是我们的客人。”
宁鸣顺着郝老板的脚本演下去:“我刚吃完饭,上个厕所就要走了。”
四名移民官的眼神像四盏探照灯,在宁鸣和众人脸上来回扫射,一位移民官伸手索要:“让我看一眼你的护照。”
宁鸣把手伸进外衣兜,还真掏出了他的护照,递上接受检查。
移民官低头翻看完护照,交还宁鸣,然而危险远没有结束,他突然提了一个问题:“你坐几号台?”
“9号。”
移民官走到郝老板面前,伸手索要餐馆水单:“把9号台的结账单给我。”
空气有几秒钟的凝滞,移民局不愧为移民局,他们不是吃素的。郝老板走到收银台边,从结完账的一沓水单里找出了9号台的账单,交到移民官手中。
移民官攥着这张水单,盘问宁鸣:“刚才你吃过什么?”
所有人的心脏,都蹦到了嗓子眼儿。
“宫保鸡丁、水煮牛肉、橄榄菜肉末四季豆、开水白菜、葱香竹笋,还有一份眉州炒饭。”
移民官对照水单,居然,宁鸣一个菜名都没有说错!
“你一个人,能吃这么多?”
“吃得多违反美国法律吗?”
“祝你肠胃好,你可以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宁鸣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餐馆,他保住了自己留在美国的机会,避免了郝老板和中餐馆的重大破财,取得了对美国移民局的阶段性胜利。但同时,他又失业了,移民官还会再来,如果又碰到上一回检查时的客人来吃饭,这种巧合的概率,连傻子都不会相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