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书澈家门,缪盈看到等在路边的保时捷驾驶座上的宁鸣,他伸手给她打开车门,她刚坐进副驾驶座,手就被他握住。
“书澈好点没?”
缪盈摇头轻叹,宁鸣跟着她叹气。
“萧清到底是为什么呀?”
“书澈都猜不透,我们就更想不明白了。”
“这算是我生活里发生过的最诡异的事儿了。”
缪盈突然扭头问宁鸣。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萧清这样不辞而别,你会怎么样?”
“我?没问题!因为我训练有素,一秒恢复随时放下一切、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去追你的模式。”
“不辞而别就是为了不让你找到我,我真的一去不回,你彻底找不到我了,怎么办?”
“那我就当……现在和你的日子,是我做的一个美梦。靠着回忆这个美梦,支撑我等到你让我找到。”
一天后在校园相遇时,书澈告诉缪盈他做了一个决定。
“我刚跟安德森教授请过假,考完这门课,趁周末我飞回去3天。”
“回去找萧清?你认为她回国了?”
“我不知道她是在美国还是回国了,但她父母在北京不会失踪,就算她不联系我、不联系你们,也不会不和她爸妈联系,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找到她的途径。”
“你认识她父母?知道她家住址?”
“不知道,只见过她爸一面,安德森教授给我一个她爸的手机号码,萧清失踪后,那个手机一直关机打不通。”
“那你打算怎么找他们?”
“去北大法学院,从她本科母校找起,争取找到萧清爸妈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或者工作单位,找到他们,可能就有萧清的下落了。”
“3天,飞来飞去,很辛苦。”
“不回去,我不甘心。”
“什么时候走?”
“周五一下课,直奔机场。”
成伟走出伟业大厦,刚坐进后座,驾驶座上的汪特助就递过来一个文件袋。
“成总,这是你要的关于萧清的调查。”
成伟迫不及待,立刻打开文件袋,抽出一摞打印纸迅速浏览,翻过前面几张萧清的个人简历,停在一页上,让他魂飞魄散的这一页,是萧清父亲的身份介绍,何晏身穿检察院制服的证件照旁边,赫然标注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侦查一处处长”的职务!
汪特助对成伟的心理变化一无所知,还语气轻松地和他聊天。
“我粗粗翻看了一下,这女孩她爸居然是反贪总局的检察官,而且女儿和爸还不是一个姓,整得挺神秘。您为什么查她?是不是对她和书澈、缪盈和成然关系太近感觉有点不踏实?”
他抬起目光望向后视镜,只见镜里成伟面色凝重、不苟言笑,他被上司的表情吓到了。
“成总,您是不是不舒服?”
成伟吐出几个字。
“尽快送我回家。”
调查结果水落石出的时刻,成伟就知道——他们完了!
萧清原来是书望受贿案专案组组长何晏之女,河清海晏,虽然女儿没有随父亲的姓,两个名字出于同一个成语,将父女两人巧妙而隐秘地联系在一起。
书望和成伟的处境已经一目了然:萧清到刘彩琪家,印证了——何晏和刘彩琪已经建立联系,被拿走的硬盘的文件袋——就是刘彩琪交给何晏的证据。
仅仅比刘彩琪被杀提前了一小时。
就是这一小时,他们满盘皆输!
成伟手拿文件袋疾步走进家门,直奔书房,手忙脚乱地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备用手机卡,换到手机上,拨通了弗兰克的电话。
“弗兰克,我们完了!”
“您慢慢说,怎么回事?”
“你拿过来的刘彩琪家的监控视频里,在她死前一小时,有个女孩子去过她家,拿走了一个硬盘和一个文件袋。”
“她是谁?”
“萧清。”
“萧清?是成然喜欢过的那个女孩?缪盈的好朋友?”
“你知道她爸是什么人吗?反贪总局侦查处处长,这次调查我们的专案组组长。”
弗兰克那边长久不语,手机两端都死一般沉寂,这边的成伟一脸灰败。
“她仅仅只比安迪早到了一小时,就是这一小时,让我们满盘皆输!”
“还能补救,我让安迪立刻改名换姓,跑路藏起来。”
“刻不容缓,立刻让他走!离开美国,逃到中美警方都抓不到的地方!这件事全权拜托给你,弗兰克,咱们两个的性命都在他手上,只要找不到安迪,就永远没有指控我指使杀人的证据。”
“放心!我保证他从此人间蒸发。”
“至于你,早晚也会被这边检察院调查,到时候不要慌,守口如瓶,一推干净。就算被怀疑,他们也没有证据指控你。”
“您放心!我这里不会出丝毫差错。成总,您是不是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我是该走了……”
挂断电话,成伟冲进卫生间,把和弗兰克通话的手机卡扔进马桶,放水冲掉。
拎出旅行箱,把要带的东西一股脑儿扔进去。
来不及安顿,甚至都来不及回望一眼他的家业和江山,成伟踏上了逃亡之旅。飞驰在首都机场高速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频频通过后视镜观察是否有车辆跟踪自己。站到头等舱安检台前,递上护照,接受出境检查,这是最后一道关卡,走过去,他就逃出是非之地。
安检员翻开护照看了一眼,对成伟说了声:“抱歉,请稍等。”起身离开座位,进入安检通道内。这个细节变化让成伟的神经猛然抽紧,好在墨镜遮挡住他一半的脸,外人看不到他闪烁的眼神。
另一名安检员接替上岗,坐到对面,发出指令:“请您摘下墨镜。”成伟摘掉墨镜,安检员看一眼他,看一眼护照,来回比对,抬手一指摄像镜头:“请您看这里。”这是一个允许放行的信号,成伟暗中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对摄像镜头露出微笑。然而,拍完照,他正准备取回护照,安检员的话让他勃然变色。
“抱歉,我们不能放行。”
“为什么?”
“因为我们接到指示,您不被允许出境。”
“谁的指示?请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警察同志会给您的。”
安检员抬手一指身后,成伟掉头望去,四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向他走来,排队的旅客们都面露惊诧,现场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成伟。完了!成伟闭上双眼,一切喧嚣声远去,他只能听见四名警察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坐在机场“小黑屋”里,身边一左一右肃立着两名警察,成伟不知道坐了多久,从被扣押的一刻起,他就失去了时间概念。
“我在等什么?”
对于成伟的提问,两名警察沉默不答,不予回应。门终于开了,一位一级警司手拿一个文件夹走进来,走到成伟面前,不苟言笑:“成伟先生,请您起立。”翻开文件夹,开始诵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八十条之规定,决定对犯罪嫌疑人成伟执行刑事拘留,送北京市朝阳看守所羁押。北京市公安局,2014年12月3日。成先生,您被拘留了,请您在被拘留人这一栏上面签名。”望着递到面前的《拘留证》,成伟接过笔,俯身在上面签上名字。
“我要见我的律师。”
“本案为特别重大贿赂案件,经侦查机关许可后,可以安排你的律师在看守所与你见面。”
手铐来到眼前,成伟举起双手,在四名警察押解下走出“小黑屋”。他对自己的被捕并不意外,只要美国警方抓不到谋杀刘彩琪的保镖安迪,就永远没有指控他指使杀人的证据,但是行贿罪的指控,他无法避免、在劫难逃。
书澈、缪盈、成然三人的命运,走到了一个共同的节点,遭遇到一场共同的灾难,又因为这场灾难,他们的人生都永远地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书澈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京,手机响了,一看是“北京家”打来的。
“喂?妈?”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却不是书妈,而是书家的保姆。
“小澈,我是阿姨。”
“阿姨?怎么是你打来的?有什么事儿吗?”
“家里来了一帮人,你爸妈……刚刚被一起带走了……”
缪盈家的公寓门铃被急速按响,打开门,书澈的表情只能用失魂落魄来形容,缪盈一眼看出他的异样。
“书澈,怎么了?”
“缪盈,我们害怕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所有人再次齐聚到一起,书澈、宁鸣、成然、绿卡,缪盈一直在联系父亲,却始终联系不上,打成伟的手机,传来“您好!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的语音提示,打给汪特助,还是“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缪盈的表情越来越无助,越来越绝望,又拨通另一个号码,对方终于接起:“孙世伯,我是缪盈,抱歉打扰您。请问这两天我爸去过公司吗?什么?你们和他失联三十八小时了?!汪特助也不见了?!”她捂住嘴抑制哭声,眼泪却奔涌而出。伟业高董的信息证实了成伟的失踪,而他的失踪与书望、书妈被捕之间的联系,不言自明。
死一般寂静,空气都凝滞了。
书澈开口说道:“他们应该是……同时被抓了。”
缪盈:“或许,我爸更早。”
书澈:“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但它来得还是比我预料的更早。”
成然:“后果会怎么样?有多严重?”
缪盈并不回避,坦白说出未来即将发生的灾难:“咱爸可能会付出惨重代价,包括自由,伟业将遭遇集团创立以来最大的灾难和危机,能否挺过去,是个未知数。对家族、对企业、对我们,注定是一劫。”
成然被姐姐预言的可怕前景吓到了,倒吸冷气。
书澈:“我爸的结果恐怕会比你爸更糟,不知道他会在监狱里待多少年。政治生命、个人仕途、聪明、才智、努力、奋斗毁于一旦,一夜成浮云……”
缪盈充满自责:“对不起,书澈,我爸是发起的那个人,我替他向你、向你爸、向你们家道歉!”
书澈摇头,伸手握住缪盈的手:“你没做错任何事,我们也没做错任何事,永远不要为别人的错误道歉!”
这句话让缪盈热泪盈眶,成然干脆用手蒙住脸哭了,绿卡紧紧抱住他给他安慰,一直在网上订购回国机票的宁鸣走到众人面前。
宁鸣:“缪盈成然的机票搞定了,明天和书澈同一班飞机回去。”他不放心,担忧缪盈羸弱的肩膀不堪重负,“要不,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回去……”
缪盈制止他:“不要!你陪着回去意义不大。现在情况不明,这次回去,我们不知道要在国内待多长时间,可能会很长很长,不得不向学校请假、休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在这个灾难降临之夜,在每对情侣的分别前夜,所有人无法入睡。
在缪盈床上,缪盈依偎在宁鸣怀里。
“缪盈,我知道我无能为力,我知道你远比我了解的强大,但我还是不放心,想陪你回去,时刻守在你身边,哪怕只是一个精神支撑也好。”
“宁鸣,你在这边,好好上课、好好生活、好好完善你的传感器,对我而言,就是莫大的精神支撑。”
“可我不在你身边……”
“你知道吗?就算一切都毁灭、都坍塌,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一段爱情、一种平凡简单的生活,可以做我的归宿;有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就不是最糟糕的,我就不会一无所有。”
在成然床上,绿卡则像守护小鸡的母鸡,用一种万事有我的豪迈,把成然拥在怀里。
“没什么大不了,就算你家倒了、玩儿完了,还有我!还有我家!老金家可以给伟业注资,力挽狂澜。”
“我家一上市集团,涉足钢铁、制造多个领域,和外资企业合作,要你家一退休煤老板的钱?还力挽狂澜?”
“雪中送炭胜过100次锦上添花,知道不?危难之际见真情!我就是告诉你:我!就是你坚强的后盾!就算墙倒屋塌,还有我这最后一片屋顶,为你挡风遮雨。我的店就是你的店,我的事业就是咱俩的未来……”
“我爸出事儿,不代表企业就此倒闭关张了,也不代表地铁车厢就不造了。一栋将倾的大厦等我扶呢,一份未竟的事业等我挥斥方遒呢……当然,一堆烂摊子也等着我和我姐去收拾,一路跌停的股票还等着我们救市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一败涂地,大不了,就是从你的床睡到我的床,从这屋搬到那屋。”
“老婆,你永远是抄底收容我的那一个,对吗?”
“必须是呀!谁敢收你,从我尸体上迈过去!”
“不要那么残暴血腥,我现在完完全全属于你一个人!”
“亲,只要咱俩在一起不分开……”
“就没有什么过不去!”
书澈床上,只有一座凝固的雕塑,突然他动了,伸手到身下摸出一个发卡,那是萧清遗落的,他攥住发卡,想起他们最为炽热时她对他说的那句话。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就算你怀疑一切,都不要怀疑——我爱你!”
萧清,你的气味、你的温度还留在这里,可是你在哪儿?
一天后,书澈、缪盈、成然一起起程回国,踏上归来之旅,这一趟,他们将目睹父亲受审和家族倾覆。像上次回家一样,书澈风尘仆仆地站在书家别墅大门外,按响可视对讲,屏幕上出现保姆的脸,一见到他就哭了:“小澈,你可回来了……”
书澈和蹒跚跑来迎接的保姆紧紧拥抱在一起,迈进家门,人去楼空,一片萧瑟,家还是过去的样貌,却是一个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家。走上楼梯,轻轻推开父亲书房门,这里是书望最常待的地方,一切还是他没离开时的样子,写字台上扔着他的老花镜,一本《时间简史》被翻扣在桌上,可以想见,主人正在看书,就被带离了这里……
书澈拿起父亲的老花镜,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
书澈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约见书望的辩护律师陈兆明,他急于了解父母在看守所中的情况。
“陈律师,我爸他还好吗?”
“一个人从云端坠落,好得了吗?他失眠心悸严重,看守所配备了专门的医务人员,随时监控他的身体和情绪状况,每天大量吃药。”
书澈感到一股椎心的疼痛。
“我妈呢?”
“我还没有见过她,你父亲对检察院指控他的全部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承担了全部责任,澄清受贿事实均与你母亲无关,她也并不知情。因此,你母亲等待检察院进一步确认她被免予起诉后,会被释放。这算是个好消息。”
“检察院的指控,我爸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