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胆在小洋楼里见证了楼内发生的两件事,此后半生的时间他的脑海里一直萦绕不去。以至所有见过,听说过那事的人也都认为这小楼闹鬼,真的有阴魂不散。r
小楼是座鬼楼。r
那天上午,商雨轩和女先生登上了一辆马车走了,他叮嘱任大胆说自己过几天就回来。主人每次走时总是这句话“去去就来”,这一去有时是三五天,有时是十天半月,甚至是二三个月,他没当回事。r
下晌,天突然间下起了大雨,狂风大作,海浪拍岸像是打雷。任大胆楼上楼下检查仔细,关门闭户。他怕会生出什么意外自己担当不起,因为这几天老是过兵,从内陆来的兵,一队队的,有时十几人,有时是上百人,从这过去,登上小船驶去海里,或者是步行向南。这些兵走得很匆忙,来不及进庄而去。r
夜,天黑漆漆地,雨声噼啪啪拍打着窗子,远处传来阵阵波涛声,楼后的树林被风摧得发出鬼哭般嚎叫。r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的梦,继而是一阵嘈杂吵嚷声。任大胆连忙披衣下床,朝门外喊：“来了,来了!”没忘叮嘱老婆和孩子：“我看看就来,不叫,你们别出去!”心里在骂着：这深更半夜的叫门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不开吧,好像是要砸烂门的样子。r
敲的是主楼的门。任大胆出来,借着楼廊下昏暗的灯光,他看见厦门底下黑乎乎站了一群人,个个淋得狼狈不堪,在门前打着哆嗦。还有几匹马驼着东西也是淋得湿漉漉的。r
“深更半夜的,干啥？”任大胆边扣衣问。r
“住宿!”r
“不是旅馆,不接客!”r
“他娘的,老子为你们打鬼子出生入死的,借一宿住咋啦？”说话的人骂咧咧地,脾气不好。r
任大胆不敢再顶撞。俗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一个平民百姓哪敢招惹？他怕他们身上的枪。r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稍和善一点的人,像是他们的长官,说：“老乡,我们借宿一晚,就一晚上,放心,我们给钱,你要多少给多少。”r
“我不要钱,”任大胆看看这人,叨唠说：“不是我不让你们住,我只是个看门的,主人不在,不敢做主哇。”r
“瞪鼻子上脸,还长脸啊呀,”那个爱生气的人脾气又上来了,“告诉你,老子今晚叫住也住,不叫住也得住,不走了!”r
几个兵在砸门,任大胆不敢招惹,回屋找出钥匙。仓皇的兵们几乎是把他推搡进了楼内。人进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找吃喝的,找稀罕物的,这翻翻,那坐坐。就像是来了一群抢劫的。他们把身上的湿衣服随便一扔,“咚咚”上楼…r
任大胆试探着阻止：“长官,使不得,楼上你们不能去,主人回来我不好交待…”r
“啪”,话刚说了一半,先前那个爱发火的人,一把掌扇了过来。任大胆只觉得腮帮子一阵火辣辣地疼,两眼冒星。他不敢再言语,心想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不多管闲事了,先对付他们一宿再说。r
这些兵们脾气不好,不好侍候,任大胆看他们的眼色忙活到半夜才得空回屋。只见娘俩紧缩在床角成一团：“你,回来了？”任大胆听老婆的语气不对劲,拉过儿子摸索头,烫手,身子软软的。他叫声不好,冒雨回村找大夫。r
第二天,天晴。任大胆一人回到小楼,打开院小门,立即被眼前凌乱不堪气得冒火,院里简直就是个牲畜圈。他强压怒火进楼。r
推开门,任大胆差点滑倒在地板上,嚎叫着转身冲出门,冲出小院。回到村里,他叫上村长和几个胆大的人,才敢查看楼内情况。r
楼上楼下横七竖八躺着十一具尸体,形态各异,血流满地。他们死时可能很痛苦,面部表情狰狞可怕,每个人的一双眼睛不翼而飞,成了血淋淋黑洞洞的窟窿。太残忍了!当时的公安机关来人楼上楼下查看一番,询问了解些情况做了笔录。任大胆确认里面少了一具尸体,仔细辨认正是那个态度温和的长官。r
任大胆大胆问公安：“同志,这是咋的？”r
“哦,可能是内讧。”公安上车而去。r
任大胆不明白什么是内讧？忤在那儿想半天。村长呵道：“你站在那儿干啥？还不帮着清理现场？”村长说内讧就是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这些天国民党兵们都逃疯了,少不得要捎走些值钱物什,自然要抢红了眼。这种事还得大胆来做,除了他还能有谁？r
完事后,任大胆心想也亏得那晚上儿子得病没在现场,不然,那杀人者准会杀他全家灭口了。这样想来儿子还不是一般的庄稼命。任大胆给儿子“狗剩”取个大名叫“任洪福”,意在洪福齐天。r
鬼楼后荒草原上又多了十一个冤魂。r
主人无消息,好象他们知道这里曾发生了命案一样,不愿在这儿居住下去。任大胆只好隔三茬五地来打扫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