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他烦恼的,是走在街上,冷不丁就有人来跟自己打招呼,回忆下,全是被自己抓过的,要么赌博,要么嫖娼、要么吸毒,要么盗窃、要么打架斗殴。大多时候,这类人见了他并不愿意打招呼,而是绕着走,瞄他的眼神,带着浓烈的敌视意味。开始的时候,高子良很不习惯,觉得很委屈,时间长了,也无所谓了,这些人,你对他们再好,罚的再少,他们也不会记你的好,干脆一次罚到位,多罚总比少罚强,至少业绩好。渐渐的,高子良养成了一个习惯,凡是跟自己打招呼的,再被抓到,能少罚的尽量不罚,能不罚的找机会放了,他犯不着跟对自己示好的人过意不去。r
这天,正在审一个猥亵案,忽然手机响。对方是个女孩子,声音清脆悦耳,非常好听,说高警官,我在外面等你呢,你出来一下。当时正是仲春,岁月晴好,阳光刺眼,和风温煦,黄雁冰穿一件米色亚麻连衣裙,站在派出所门口的阳光下,长发及肩,额前齐刘海,遮住两条柳叶眉,明亮的眸子,冷艳俏丽,双手在小腹前,挽着提包,见高子良出来,歪着头,呵呵的笑了。r
高子良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看了半天,发现真是黄雁冰。走过去,笑着说:“你的变化太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黄雁冰嘻嘻笑了,抿了抿嘴唇,问:“是吗?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变化?”还能有什么变化,肯定是被人包养了,浑身上下,香气弥漫,两只手腕,各戴着一副玉手镯,一副养尊处优,娇滴滴的样子,这显然是长时间撒娇练出来的气质,普通劳动妇女不可能有,夜总会坐台姑娘也不会喜欢这个调。r
高子良想了想,说:“嗯,看着比以前阳光了,爱笑了。”r
“哎,你看,我都变了,你还是没变。”黄雁冰盯着高子良的眼睛,笑着说。高子良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头歪向旁边的水果摊,说:“我能有啥变化呀。”黄雁冰撇了撇嘴,笑着说:“嗯,就是,还是不会哄女孩子,呵呵。”r
黄雁冰这突如其然的温柔和暧昧,高子良一下子不会了,有些手足无措。说:“那啥,我正在审案子呢……。”黄雁冰有些不高兴,又不敢发作,嗲着腔调说:“就知道你不想跟我说话,去吧,去吧,忙去吧,知道你不喜欢我。”高子良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真忙着呢。”r
“啊?是吗,那你喜欢我呀?嘻嘻。”黄雁冰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高子良面前,笑出了一脸桃花。高子良毕竟太嫩,还不懂怎么调情,尤其是白天,而且是在大街上,脸唰的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口咬定,真的忙着呢。黄雁冰失望的哦了一声,低下头,说:“那你忙去吧。”高子良转身要走,黄雁冰哎了一声,高子良转过身看她,黄雁冰咬了咬嘴唇,说:“晚上我请你吃饭,呃……我走那边等你。”黄雁冰手指的方向,是和派出所一路之隔的中山公园门口。高子良嗯了一声,转身一路小跑回到审讯室。r
整个审讯过程,高子良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实在弄不明白,什么原因让黄雁冰像变了一个人,更不明白,黄雁冰为什么会来找她。r
黄雁冰在公园门口等了高子良三个小时。高子良赶到公园门口的时候,黄雁冰正坐在花园边上揉脚,显然是穿高跟鞋站的太久了。见高子良过来,黄雁冰赶紧起身,穿好鞋子,整理好裙子,用手梳理刘海和发梢,笑嘻嘻的看着高子良,说:“你来啦!”高子良还是不适应这样的黄雁冰,点了点头,说:“你找我有事儿吗?”黄雁冰脸上笑意没了,低下头,半天不吭声,高子良问:“怎么了,怎么不说话?”等黄雁冰抬起头,才发现,黄雁冰一脸泪水。黄雁冰说:“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r
两人吃的是火锅,高子良特意喝了几瓶啤酒。两人聊的很投机。这是自高子良实习以来,第一次痛痛快快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心事。高子恋:“以前我真有些看不起你,可是,现在我特别看不起我自己。”黄雁冰安慰高子良,笑呵呵地说:“都是为了生活,行为因为目标而高尚。”高子良借着酒劲儿,痛陈自己对警察和小姐合谋钓嫖客的看法,痛陈警察价值观在执法经济背景下扭曲变形的事实。很多年后的今天,高子良回忆当天和黄雁冰聊天的情景,说,那一天之前,自己还是个有正义感人,那一天之后,他越来越成功,却再也没有反省过内心的正义感是否还在。r
黄雁冰说:“今天找你吃饭,有两件喜事,一件关于你,一件关于我,你想先听哪一件?”r
高子良想了想,说:“先说关于你的。”黄雁冰哎呀一声,笑的春光灿烂,说:“你挺会逗女孩子的嘛,怎么刚才看着像个木头。”高子良不吭声,帮黄雁冰夹了菜,黄雁冰说:“我找了份工作,平面广告设计,对了,还兼做平面模特,虽然薪水不太高,毕竟是刚开始嘛,、慢慢地,我的身价会越来越高的,呵呵。”r
高子良举起酒杯,说:“太好了,恭喜你!”黄雁冰有些犹豫,怯怯的问:“你……是真心的吗?”高子良点点头,说:“忘了那个地方,好好做你的广告设计,好好挣钱,带妈妈去海南生活。”r
黄雁冰喊了一声天哪,捂住了嘴,眼里闪出了泪花,好半天才说:“你还记着呢……真好,你记着呢。”高子良忽然意识到黄雁冰可能喜欢上自己了,转念一想,如果真是喜欢了,那这个弯儿转的未免太快了。现在这世道,人心叵测,你骗我,我骗你,都是为了一个利字。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r
看着黄雁冰煽情完,高子良问:“我有什么喜事?”r
黄雁冰撇了撇嘴,说:“你还装糊涂呢,不就是当警察了吗,说了能死呀,又不要你请吃饭,嘻嘻。”r
高子良以为自己听错了,要黄雁冰再重复一遍,黄雁冰重复了一遍,高子良又要黄雁冰重复一遍,黄雁冰没有重复,而是问:“你是不是得中耳炎了?”高子良问:“你从哪儿听说我当警察了?我怎么不知道?”黄雁冰想了想,撇着嘴说:“反正我就是知道,哎呀,你真讨厌,我都跟你分享我的喜事,你都不和我分享你的。”r
高子良心里非常腻歪,一是受不了黄雁冰这副嘴脸,反倒觉得她冷艳一些比较清新可人。二是他真不愿意自己入警这件事,是黄雁冰通知他的。黄雁冰告诉他,自己公司的老板背景很深,上头有人,昨天和老板陪一个客户吃饭,无意间说起了前段时间,在电视上风光了一把的高子良,那个客户说,这个高子良,已经被正式录用了,是什么警司来着,黄雁冰没有听清楚。r
高子良心想,这事儿不太可能,也许是他们酒桌上的笑话吧。直到黄雁冰拿出一个信封,放在高子良面前,黄雁冰说:“你现在可是红人,有人认为你会前途无量,让我给你拿点生活费,还要我告诉你,有什么困难就吭声。”r
高子良更糊涂了,问黄雁冰:“你这是什么意思?”黄雁冰叹了口气,看着高子良,摇了摇头,说:“你真是个榆木疙瘩。总之你记住,这钱你要是收了,就多一个帮你的朋友,不收也无所谓,反正你的损失。”r
身在江湖,要学会用心眼看人看事,风平浪静的背后,一定暗流汹涌。高子良和文所在这两个月,集中精力扫黄抓赌,罚款创收,筹措资金,无暇顾及其他事情,所里日常事务,基本由教导员——焦建军主持。高子良一直很好奇,王大同的那笔钱,文所长到底是怎么解决的?按照文所长的脾气,还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按照文所长的话说——这不是还不还钱的问题,而是脸面的问题,这事儿要是摆不平,以后在江湖上,不但成了笑柄,还会成为众矢之的,毫无立锥之地。原因很简单——被一个流氓制住的警察,能有什么出息?谁会把这种警察当做绩优股长期持有?直到后来,王大同搬出陈年旧案,王小明围攻派出所,又出现了悲情式黑道大哥——雷强,高子良才明白了何为文所长的警察生存之道。r
教导员是个官迷,个人相当上进,一天24个小时,研读厚黑学,企图参悟官场所有潜规则,做梦都想有韦小宝的好运气,经人推荐,认识了青云寺的主持青光大和尚,一有空就找青光大师参禅悟道,抽签算命,一个生辰八字,测了几百遍,测出来的命运总是不满意,恨不得改了生辰八字。这青光大师也是个奇葩,每次给教导员测完八字,总要嘀咕同样一句话:“阿弥陀佛,要是晚出生五分钟,就是寅时了,倒能一生多遇贵人,青云直上,财富逼人呀……可惜……可惜……。r
教导员听了,脸上一阵一阵的姹紫嫣红,只冤生身父母当时造人太不讲究,没有掐好时间,恨不得退回去,在生母的**里多赖五分钟,再去参加生母分娩的痛苦蝉变。教导员官迷心窍,大有走火入魔倾向,最近半年,关起门来研读风水墓穴,据称略有小成,坚持认为自己官运不宏大,是因为爷爷的土坟方位不好,应该换个来龙去水的方位。回家勘测了几天,坚定了信念,要给爷爷搬家,看了好几处地方,都觉得挺好,又怕自己看走眼,将来劳烦爷爷搬了家,却耽误了自己的前程,那就太划不来了。这才又回到市区,对青光大师猛烈布施,左手捐功德费,右手陶修佛殿的善款,连哄带拽,把青光大师请到了老家,贡了起来。r
教导员行事,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没有回老家,也很难在所里见到他。文所长本来对他有些微词,认为这货占着茅坑不拉屎,反过来一想,其实这样最好,总比不拉屎,还提着裤子在自己面前瞎得瑟好。文所为人向来霸道,做事残忍,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教导员深谙其性,对文所的所作所为,百般忍耐。一次,有警员溜须拍马,讨好教导员,说:“文所长把你没当回事,还总拿你算命求签的事儿讽刺你,太不像话了,我都看不下去了,太他妈欺负人了。”谁知,教导员大眼向上一翻,白了警员一眼,跟警员讲了个佛教典故:说是佛陀苦行时,别的弟子都不带,就带了一个经常惹自己生气的沙弥,很多沙弥都不懂,就问佛陀,为什么要带一个总是惹自己生气的人呢,佛陀说,带上他,有利于我修行忍辱……。r
警员有没有听懂,这就不好说了,只是从这儿以后,没人在教导员的面前,挑唆文所和他的关系,因为大家一致认为:教导员疯了,跟傻逼一样,不屑与之谋事。r
这几年,文所长的所长权力少了教导员的监督,反倒把教导员的权力霸占了去,在所里只手遮天,在辖区算是个土皇帝。很多人都以为教导员傻了,高子良却不这么认为,反倒觉得教导员心机太深,做事比文所长还恶毒。教导员制造自己大权旁落的假相,纵容文所长为所欲为,料定文所长迟早要出事,这样自己好少承担一些责任。高子良之所以有这样的成见,基于教导员一次在所务会议散场后,在厕所里跟副所长付前伟说过一句话:文所长迟早要出事,肯定出在赌博上……r
文所为人专横霸道,所里上下摄于其yin威,百般忍辱,心里早恨透了他。文所长心里早就列过一笔账,对这些人研究了不下十遍,这里没有一个人值得他去悉心培养,共图大业的。个个都是见风使舵,口蜜腹剑的小人,明显是领导欺压,也不敢反抗,低头哈腰,假装一脸和气,简直虚伪至极,还以为自己很高明的恪守了中庸之道,达到了明哲保身的目的,却不知道,在领导眼里,他们早已经是一群窝囊废了。更多时候,领导需要的是敢说能干的助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