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所叹了口气，看着高子良，想什么，却忍住了，只是笑了笑，一连吸了三根香烟。高子良忽然觉得文所可怜，深感警察群体即可怜又可悲。你想堂堂正正做警察，两袖清风，铁骨铮铮，这是不可能的，现实的恶俗，会将你抹的乌七八糟，像现在的文所长。类似的观点，读书的时候，有个教官就讲过。这个教官曾是名出色的经侦警官，主办了不少大案，还参与纪委办了不少腐败案，年纪轻轻，可谓前途无量。就在仕途大顺，眼前一片光明，被提名担任经侦大队副大队长的时候，被人举报他吸毒贩毒，这当然是无稽之谈，纯粹打击报复。督察队深入调查，还了他的清白，却又被人举报行贿、贪污、和多名女青年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就这样，副大队长的事儿，就免谈了，停职反省了半年，督察组查了半年，迟迟没个结果，又等了半年，还是没结果，该教官四处求人伸冤，经人点拨后，恍然大悟，顿时心灰意冷，弃警从文，苟安于警院一隅，晨观云起，夜听蛙鸣，从此不问朝中事。该教官爱打乒乓球，在警院无人能及，也就高子良能和他对上阵，一来二去，两人熟识。高子良喜欢喝师长攀缘分，有事没事儿的去拜访教官，教官有意无意的跟他讲了很多学校里学不到，也想不到的规矩。教官之所以反复被人举报，纯属他影响了别人升官的道儿，人家明处不跟他玩儿，暗地里飞镖连连，他毫无招架之力。r
此时此刻，教官脸上时常闪现的那股无奈何惆怅神色，就挂在文所长脸上。警察这条道儿，文所长要是想继续走下去，只能更狠，如果受不了良心谴责，就此退出，那么，昔日那些趋炎附势之辈，轻则将他遗弃，重则倒戈，更卑鄙的，就像王大同这样，挖坑陷害，欺辱人。r
文所长咳嗽了几声，对高子恋：“怎么样，警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圣吧。”高子良此刻感慨甚多，说文所长，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就把教官弃警从教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临了，高子恋：“一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有了权力，才有资格谈正义。”r
文所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点点头，眼神里闪出一丝喜悦，笑呵呵的拍了拍高子良的肩膀，说：“要是有个好老师带你，你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警察，一定会大有作为。”高子良自实习以来，几乎天天挨训，搞的他极度自卑，文所长这突如其来的表扬，来的这么深刻，这么巨大，他实在招架不住，脸唰的红了，神情羞赧，心里却异常清醒，趁机提醒文所说：“所长，我还没入警呢，呵呵。”r
文所收了笑，怔了怔神，严肃的说：“不是说了吗，照我说的做，问题不大。”文所如此坚决的表态，还是第一次，高子良有些恍惚，怕是文所长今天受了惊吓，神经有些二了吧，怎么忽然又是表扬，又是许诺的？说：谢谢文所长。r
文所点了点头，问高子良：“那个黑子，有没有聊起过笔记本的事情，我是说，除了笔记本之外，还有没有说起别的？”这话问了，高子良忽然想起一件事。r
那几天，他带着黑子四处下套，两人同吃同住，关系处的不错。高子良心性善良，世俗习气不重，对人没有特浓烈的贵贱之分，分别心不强，认为黑子在帮自己，对黑子感谢之情，表现在生活细节上，黑子从小就是贼，过惯了被人轻视、敌视、嘲笑、侮辱，甚至打骂的生活，在黑子的眼里，这个世界是坚硬而冰冷的，人和人之间，不过是相互看对方如何出丑如何不幸罢了，忽然遇见高子良这么一个怪物，对自己关爱有加，一种不知名的感觉，瞬间暖透了全身，他由衷的喜欢和高子良在一起。那天晚上，黑子拿出一个小盒子，鬼鬼祟祟的塞给高子良，悄悄地说：“这个东西你收好，说不定能帮你大忙。”高子良问他这到底是什么，黑子嘿嘿一笑，得意的说，这可以和笔记本配套使用。高子良恍然大悟，这是从市长家弄出来的东西。r
高子良心头一紧，摇了摇头，说：“没有啊，我竟顾着抓贼了，也没来得及问他，要不回去我问问？”r
文所长失望了，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已经问过了。说完，又看了一眼，高子良，这眼神很是诡异，有怀疑，有相信，有叵测，有虚伪。高子良更是心头一紧，拿定主意：这东西我要自己留着，肯定会有用。r
文所似乎看明白了高子良的心思，笑了笑，说也好，也好。高子良把心一横，拿定了死不认账的主意。车子走了一段路，文所说起了今天去市局的事情。r
原来，局长大人亲自打电话，约文所长去他办公室一趟。文所心里直打鼓，生怕去局长办公室，被王铁军及其党羽发现，那样的话，自己就没有退路了，只能跟着局长一条道走到黑。文所走到半道，忽然接到电话，说不去市局了，在市局不远的茶馆里喝喝茶就好。文所当然乐意。r
局长顾思成，典型儒家风度。发型四六开，发丝黝黑浓密，一丝不苟的嵌在头上，额头宽广，鼻梁正挺，阔口圆睛，脸庞干净，皮肤细腻，举止潇洒，落落大方，声音洪亮，斟满茶水，放在茶托里，递给文所长，说：“来，尝尝这茶叶，可是我自己带来的。”r
文所长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茶杯，小心翼翼的闻了闻，说“好茶，极品铁观音吧？”r
“哟，文所也喜欢吗？呵呵，真好，看来我跟文所长是有共同嗜好的喽……”顾局长眉眼含笑，面色祥和，看起来挺真诚的样子，文所长心里清楚，这才真真叫城府了，心里百万雄兵，千沟万壑，脸上晴空万里，慈悲无边，最是这种人凶险。r
局长这么肉麻的套近乎，让文所长非常不安。这是明显的杀招，敢拒绝，就立马成为局长的敌人，很显然，局长没给文所长留退路。文所不敢跟局长兜圈子，问道：顾局长，您找我来，肯定不是喝茶这么简单吧。r
顾局长一边倒茶，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文所长，说：“哦，呵呵，那么，文所长，你说一说，我找你，会是什么事情呢？”r
真他妈老狐狸，不见山不见水的就把火疙瘩丢给我了。文所犹豫了，心想，反正你找我，我着急什么，那就兜圈子呗，说：“是我综治工作没做好吗？”局长听了，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略有阴沉，旋即又晴空万里，一脸慈悲，文所心里明白了，十有八九，是市长派来的。心里豁然开朗，竟有几分得意。r
顾局长不再说话，只是不停的给文所倒茶水，一连喝了三壶，喝的文所膀胱发胀，尿意汹涌，局长一句话也不说，气氛很是尴尬，他也不好意思提出要去厕所方便，只好憋着。局长看出了他的囧样，笑了笑，话里有话的说：“不要憋着了，去嘛，腾空了，就舒服了，才能再喝点嘛，是吧，文所长？”r
文所长嗯嗯的点头答应，心里已经明白，自己输了。这老狐狸把自己看的透透的。r
文所长从厕所出来，他把心一横，他妈的，总归要站在一个人的队里，现在局长有意拉拢，干脆入伙算了。坐下来，主动对局长说：“前段时间，抓了个贼，比较有意思”。局长很有兴趣的哦了一声，笑着看他，等他继续说。文所更加坚定的相信，局长比自己更明白这事的前后因果。便继续说：这贼去过市里领导家。局长哦了一声，点点头。所长继续说：“有个笔记本……”r
局长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身子向后靠了靠，盯着文所长笑。文所长把本子拿出来，交给局长，说：“我一直在身上带着呢，只是没机会交给您，您也知道，咱们局里……。”r
局长嗯了声，接过笔记本，放在一边，再一次斟满茶，用茶托递给文所长，说：“你先喝茶，我去打个电话。”说完，拿着笔记本，走向走廊的另一头，拨通手机通话。文所长不方便明目张胆的看局长打电话，瞥眼瞅见旁边有衣帽镜，歪着身子，勾着头，偷看局长打电话的样子。局长一边通话，一边翻笔记本。r
没多久，局长回来，双眉禁皱，一脸严肃，把笔记本丢在茶几上，一句话也不说，连着喝了两杯茶。文所长显得有些局促，不知道局长打什么主意，局长慢悠悠的说：“我听说，文所长在外面有些债务关系，有吗？”r
文所一听，额头布满汗滴，想笑却笑不出来。局长又说：“我还听说，有人告诉索贿了，有这事儿吗？”文所依然不说话，不过反倒平静下来，没有刚才局促了，局长能这么问，指不定什么时候已经对自己上了手段了，这个时候，不说比说更有利。r
局长见文所长不说话，给文所长的茶杯里续上茶，接着说：“我还听说……”r
这四个字一出来，文所长的身子抖了一下。这年月，屁股擦的在干净，也经不起别人这么闻的，更何况，自家的屁股本来就不干净，照着局长这路子说下去，脱了警服是小，怎么着也要判个有期。r
局长忽然收住话，笑呵呵的说：“都是道听途说，呵呵，不过，看样子，你小子也不省事呀，啊，是吧，呵呵。”见局长跟自己开起了玩笑，文所这才松了口气，呵呵呵呵的赔笑。r
局长说：“要做事，先要会做人嘛，没有人天生是坏人，也没有人一辈子都是好人嘛，要我看，时也，势也，功成方为君子者也。”文所听明白了，这是局长提点自己站队伍呢，看来，市局权力层，真要重新洗牌了，局长这话，意思是不计前嫌，只看以后，赤裸裸的拉拢自己呢，不禁心里一喜，暗里窃笑，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局长说的对。r
局长点了点头，说：“嗯，懂事就好，我问你，除了这个笔记本之外，那个……”局长忽然顿了顿，立即改口，问：“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呢？”文所听的明明白白，意识到可能还有别的东西，赶紧把责任往外推，说这件事，是我带的一个实习生办的，细节方面，自己不太清楚，有还是没有，自己心里也不是很清楚，要回去落实一下。局长明显不高兴，提点文所说：“年轻人，不要因为粗心大意，毁了自己的前程……。”r
局长这几句话，句句重若千斤。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和前程扯上关系，都不是小事情。r
局长问，是那个小高吧。文所有些诧异局长会知道高子良，点了点头。局长放下茶杯，想了想，说：“看看小高缺什么，嗯？你做领导的，要多关心年轻人嘛。”文所长连连点头，说哎哎，我明白，我明白。r
局长都屈身给小高下诱饵，足以证明这个东西又多重要。文所给高子良分析当前形势：不管还有没有东西，上面认为是有的。从现在起，你和我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咱俩一定要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呀。文所盯着高子良问：“真的没啥了？”高子良一脸茫然的摇摇头。文所冷冷的笑了笑，拍着高子良的肩膀，说：“没事，没事，还是好兄弟。”r
两天后，好事就来了。文所拿出一张审查表，丢给高子良，笑呵呵的说：“为你这事儿，我可没少跑关系，光局长那儿，好话说了一箩筐，才要了这张表，赶紧填了，我报上去，回头再给你跑一跑，估计就有七八成了。”r
高子良看着审查表，欣喜若狂，这个表格，意味着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也意味着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起点。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一个人劲儿的说的谢谢所长。r
文所摆了摆手，说：“咦，以后没人的时候，叫我文哥，外人面前，叫我所长，记住哈。”高子良连声说我记住了。r
无声无息的过了两个月，高子良每天泡在抓赌、抓嫖的具体业务里。通过这段时间的磨练，他明显比从前腹黑多了，罚款业绩一路飙升，连老民警都对高子良竖大拇指。高子良志向并不在这里，对于这样的业绩，在他看来，是一种耻辱，只是他忍辱负重，韬光养晦的一个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