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王天来回家时老婆张带娣正和儿子王顺看电视。张带娣长得又黑又壮，活像个母夜叉，她和王天来都是金星乡人，她上面还有两个姐姐，生她时父母满怀希望想生个儿子，没想到还是个不带把的，盼子心切的父母希望下一胎能生个儿子，就给她取了“带娣”这个名，希望她能带来个弟弟。
在三江省，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城市中虽然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但在农村却依然很严重，类似“带娣”、“群娣”之类的名字很常见，算不得稀奇。
张带娣因为家里穷长得又丑，所以到了二十六七岁还找不到婆家，而王天来因为家里的成分不好——王家在解放前是个小地主——所以也没有人愿意把自家姑娘嫁给他，这样两家长辈一合计，谁也别挑谁，两家就成了亲家。
从王天来心里来说对这桩婚事是不满意的，王天来是高中毕业生，在当时已经算是高学历了，有知识有文化，还在乡里中学当民办老师，他心里理想的对象应该是知书达理、文文静静的女子，而张带娣小学上了三年就辍学在家照看弟弟，人也粗野，他怎么可能看得上？
结婚一年不到，王天来就想离婚，这时张带娣已经怀孕了，结果迫于父母的压力没有离成。不久，张带娣十分争气的就生下了王顺，成了王家的功臣，在家里地位更加牢固。王天来并不死心，进城后他调到了重城县一中，很快和一中的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搞在一起，但不知怎么的就被张带娣娘家知道了，结果他老丈人带着他两个大姨姐和一个小舅子找到学校，当着众多老师和学生的面狠狠揍了他一顿，从此他再也不敢提离婚的事了。
王天来进了屋，王顺招呼了一声：“回来了爸。”张带娣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才回来？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不知道早点儿回来做饭啊？”
王天来倒也不生气，这么多年来，无论自己工作多忙，外面有没有应酬，多晚回家，饭是一定要自己做的，张带娣虽然没工作整天在家呆着，但家里的活儿从来都不会伸一手。王天来也斗争过，但奈何实在不是彪悍的张带娣的对手，每次都带着累累伤痕以失败告终。
吃晚饭时，王天来道：“今天那个许振国去我那儿报到了。”
王顺一听把饭碗放下道：“那小子最他妈不是东西，听说这几天他又在缠着楚乔。爸，你得想想办法啊！”
王天来瞪了儿子一眼道：“想追人家你不自己想办法，我怎么给你想办法？我能替你去追啊？”
张带娣一听把碗“啪”的一撂，等着两个牛眼珠子骂道：“你个败家老爷们！你想去追谁？老毛病又犯了？用不用我给你梳梳皮子？你把话说明白，”她一指王顺：“这崽子是不是你的种？你不给想办法谁想办法？”
一听母老虎发飙，王天来不说话了闷头吃饭，张带娣却不依不饶的用筷子按住了他的饭碗，道：“你说，你想不想办法？不说就别吃饭！”
王天来无奈，只好道：“想，想，我自己儿子的事能不管吗？只是你得容我好好琢磨琢磨啊，那办法是现成儿的啊？”
张带娣一听这才收回了筷子。王天来吃了几口饭，道：“其实儿子现在才二十岁，根本不用急着找对象，何况咱儿子长得文质彬彬的，工作也不错，进修校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上，还怕找不着好媳妇？”
张带娣这回倒没有再发飙，摸了王顺脑袋一下道：“算你说了句人话。我儿子这么好，真要想找媳妇啥样的闺女没有？都得排队，县长家的闺女都不稀罕！”说着搂过王顺“吧唧”就亲了一口，又接着说道：“那个什么楚乔我见过照片，长得一看就是个小妖精，身子骨也弱得很，唯一让我看得上眼的就是屁股还算圆，也挺大，应该能给我生个孙子。哎，她家里条件怎么样？有没有钱？要是真跟我儿子结婚，得让她们家多配送点儿，能找着我儿子她家占了多少便宜啊！”
听了她的话，王顺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道：“妈，你看你说的，什么屁股大不大……”
张带娣笑道：“呦呦，还不好意思了，娶媳妇干什么用的，还不是生儿子的，你妈我要不是生了你这么个宝贝儿子，你爸早他妈造反了。哈哈，行了，妈不说了！”
王天来听了郁闷的不行，不过张带娣说话一向如此，说还说不得，他也没办法，但他实在有点儿忍不住了，就小声嘀咕道：“没文化可真可怕！”
这句话声音极小，张带娣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说得太对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什么时候不对过？”
吃完了饭，张带娣带着王顺继续进屋看电视，王天来坐在椅子上望着屋顶发呆，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开始收拾碗筷。等收拾完了，他喘了口气，也不去客厅看电视，又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这时，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王顺抢着去接，然后叫道：“爸，找你的电话！”
张带娣问王顺道：“男的女的？”
王顺放下电话听筒，道：“男的。好像是林铁军。”张带娣“哦”了一声放下了心。
王天来拿起话筒语气严肃的道：“喂，谁呀？”
电话那头传来教育局人事股股长林铁军的声音：“喂，老王吧？你在家干啥呢？能不能出来一趟，有人请咱们喝酒！”
王天来一听是林铁军，语气立刻变得极为柔和，甚至有点儿温柔，道：“哎呀，是股长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听出来，啊，有时间，林股长有令没时间我也有时间！啊，好，‘美味居’二零三，我记住了，马上就到！”
林铁军人虽然年轻，但人却精明能干，他刚来人事股时，副股长王必胜对他很不服气，认为是他抢了自己的位置，所以联合王天来和当时还在人事股的庄弼处处跟他做对，但林铁军的反击来的很快，先是收回了人事股所有的权利——人事股权利还是很大的，全县教师调动，教师定级和评模都归人事股管——接着将事事冲在前面的庄弼赶到了基础教育股这个清水衙门，又将档案室的侯勇调进了人事股，然后放权给侯勇和王天来，使王天来倒戈，结果现在王必胜已经被彻底边缘化了。最狠的就是当王必胜找局领导调换职位时，硬是让林铁军以种种理由给挡了下来，坚决不放人，结果王必胜现在只好接着在人事股坐冷板凳。
放下了电话，王天来换了一身衣服，道：“林股长找我，我出去一趟，你们先睡不用等我了。”
张带娣斜眼瞅了他一眼：“晚上超过九点，你就别回来了，回来也没人给你开门！你可记住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我尽量吧！”
张带娣“哼”了一声接着看电视，过了一会儿见王天来还没走，奇怪的问道：“你还磨蹭什么呢？要走赶紧走！磨磨叽叽不如个好老娘们！”
王天来一伸手道：“你得给我那点儿钱啊！我和领导出去不能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吧？”
张带娣沉默了一会儿，正要爆发时王顺抢着道：“妈，你真得给我爸带点儿钱，要不万一有事儿我爸拿不出钱来，让人瞧不起不说，说不定会得罪林铁军的，那小子阴损得很！”
张带娣对王天来一向没有好脸色，倒是很信儿子的话，就起身骂骂吱吱的去拿钱，出来后将一张百元大钞一下甩到王天来身上道：“就一百，挣那两个逼子儿一天到晚的要！这日子还有没有好了？”
眼前这一幕已经不止一次上演了，王天来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也不言语，捡起地上的钱转身出门而去。
不管在家里什么样，但王天来走在大街上还是挺胸抬头、神情严肃，很有一副架子。偶尔有人和他打招呼，他通常也不说话，当然也不笑，只是矜持的点点头。他站在路边想要打车——重城县的出租车只有两种，一种是能坐七个人的微型面包车，这种车坐着相对舒服些，但要和别人合乘，如果想自己一个人坐价钱就贵了；另一种就是汽油三轮摩托，俗称“老爷车”。
王天来要坐的是老爷车，他不喜欢和别人合乘。
拦住了一辆老爷车，他说了地方正要上车，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王股长，王股长您等等！”
王天来不是股长，但在人事股呆的时间长，有些人就称呼他为“王股长”，他很喜欢这个称呼，也从来不去纠正。
王天来扭头站住，见招呼自己的是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中年妇女，他并不认识，但也猜到应该是某个学校的老师。
“王股长，我正要到您家里找您呢，可巧在这儿就碰见了，咯咯……”
王天来神情很严肃的点点头，道：“你找我有事？”心里却想：亏得自己出来，不然她找到家里，不管什么事，那个母老虎肯定让自己下不来台。
中年妇女很小心的四处看了一眼，道：“王股长，麻烦您到这边来说话。”说着指了指路边的大杨树。
这时那个老爷车司机不耐烦道：“哎，你还走不走？”
王天来挺着肚子板着脸挥了挥手，老爷车司机骂道：“操，瞎JB耽误工夫，一看就是一对狗男女！”说着发动车子一溜烟走了。
中年妇女神色尴尬，王天来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已经不见踪影的老爷车道：“这什么人？还有没有一点儿素质？真该好好教育教育！”
中年妇女附和道：“就是，这种人没文化，素质就是差。您也犯不着跟他们生气。”
王天来板着脸，叹了口气道：“唉，国人的素质有待提高啊，这是我们这些教育工作者的失职啊！……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是这么回事，我是县四中的栾平……下学期要评职称了，学校领导那儿已经答应我了，可我还差两个荣誉证，想找您帮帮忙。您看？”
王天来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师定级需要荣誉证书，这是硬件。可每个学校每年只有那么几个，根本不够分配，很多老师定级指标拿到了却没有荣誉证书，他们就会想办法托关系到处找人要，或者买。荣誉证书的发放就归人事股管，林铁军不管这些小事，将权利下放给了王天来和侯勇，所以这事对王天来来说很简单，也没什么风险，只是要卖个好价钱才行。
接下来，两人就开始左转右转的讨价还价，最后栾平偷偷塞了两张百元大钞给王天来，王天来收起了钱，神态缓和了些，小声道：“明天这个时候，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去我家，也别跟别人说。”栾平忙点头答应，然后骑着自行车走了。
王天来伸手入兜摸了摸里面的三张百元大钞，美滋滋的笑了两声，随即板起了脸，表情又变的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