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说：“我不会这样干,你知道!”r
郭黎江说：“现在开这家店,都能顾着自个儿了,还能养活咱哩娃儿,你不答应,我就不活了!”r
文安说：“你活不活我不管,反正,你死了,我也跟着死,娃儿撇给咱大哥们,计划生育管哩严,他们跟前有个女儿,再给他们个娃儿,刚好。”r
郭黎江叹了口气,说：“好吧,三年为限,假如到时候我还是不行,到那时候,你非得重找个家儿!不然到时候,你看我会咋整!”r
文安不再说话,趴在丈夫的胸膛上睡着了。r
郭黎光博士毕业后,因为她学习成绩极为出色,她的导师预言她将会成为一位未来的科学家,而竭力说服学校叫她留校任教。郭黎光出身农家,本想读完博士,找个企业打工,谁知道老师慧眼识英才,叫自己留校任教,倒也有点出乎意料,于是就留了下来,也暗下决心,不辜负导师的期望。可是学校的环境完全不像个出科学家的样子,导师们以搞项目名义往上面打报告要钱的目的不是搞科研,而是为了中饱私囊,就像是乡政府干部往上级跑项目要钱发工资一样,没有几个真真正正、踏踏实实坐下来研究学问,而是一门心思要钱往口袋里面装,市侩气息极浓,这儿哪里像是搞学术的,更像是个做买卖的市场。r
郭黎光做学生时候,对这方面尽管有所耳闻,还没有这么深入,现在身处其中的时候,才体会得更深,顿感失望,有点灰心,但也无可奈何。这次回来,见小兄弟在工地上失去了双腿,工头儿的势力强大,不仅身在政府上班的大哥无能为力,就是自己,说起来在国家重点大学里面当老师,也无能为力,再次为这些人生的无奈而叹息。r
郭黎江的事儿处理完后,她回到了学校,没过几天,就到了春节,算算自己也多年没有回家过春节了,加上母亲去世,小兄弟成了残疾,回家得安慰一下老父亲,就回到了家里,还给大哥、大嫂打电话约定一起回老家过年。r
郭黎明知道这个妹子前些年因为父母的不合而不愿回来,母亲得病后,回家才回得勤了。郭黎明、杜芳华本不想回的,可是经不起妹子的恳请,就找个出租车回家。上了车,郭黎明挨着女儿坐在后面,叫杜芳华坐副驾驶的位子。r
杜芳华不习惯坐在前面——那是她心里的领导席,结婚时候,杜芳华曾经礼让过郭黎明家过去接她的那个人坐副驾驶的位置。可郭黎明也不愿意坐前面——到家时候,好多人都认识郭黎明,给老家人打招呼吧,这些年混得实在无颜见江东父老；不打招呼吧,又怕家乡人说当上了乡干部眼里就看不见人了。郭黎明心里是不愿意给老家的熟人打招呼的,也就坚持了叫杜芳华坐前面,还可以挡着自己免得叫家乡人看见。r
师傅开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到了家。岔峰还是那么高,离家这么些年,家乡的好多都已经物是人非了,只有岔峰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巍峨、高耸、孤独地矗立在天地间。r
郭黎江、文安也抱着儿子从县城赶回来了。薛氏过了年,就一百岁了,眼不花、耳不聋的,见一大家子人都回来了,笑得合不拢嘴,张罗着忙这儿忙那,掂着小脚跑个不停,除了郭黎青、张青青两人忙着在田青云传下来的小门市部里卖年货,郭黎明、郭黎光几个人都帮着做家务,洗肉、过油、包饺子,平时冷清的小院子热闹了起来。郭黎明、郭黎光两人也暂把前程的烦恼忘到了脑后,倒也清闲自在,跟着一家人高兴起来。r
因为武莜人有过春节祭祖的习惯,郭黎江的冥用品店里经营着祭祀用品,刚过完初一,两人就说要到县城做生意。薛氏虽然没有去过孙儿的店里,也知道两人过得不容易,就没有说啥挽留的话,只是笑道：“等娃儿不吃奶了,就把娃儿撇家里,叫我给你领着,你俩好好做生意。”r
文安笑道：“奶,你都一百岁了,还能给我们领娃儿？”r
薛氏笑道：“能!你看我木一点儿毛病!咋不能领？”r
郭黎江说：“奶,就是你能领,我俩也不会叫你领,庄儿上人说俺俩不孝顺。”r
薛氏笑道：“谁敢说!”r
文安说：“奶,好些老年人都说,家里有个老寿星能给一家儿人带来福气,只要你身体好,就是俺一家儿哩福气,别哩白想恁多了。”r
薛氏知道两人是不会叫她领孩子的,就把腊肉、饺子馅、馒头、菜等装了一大包,初二一大早,郭黎江、文安就抱着儿子上县城去了。r
薛氏看着郭黎江上了班车,心里叹息了一声：“娃儿们只是孝顺我,才说家里有个岁数大哩是会给一家儿人带来福气,我老是觉得是我活哩太大了,减了媳妇儿哩寿命,还连累着孙儿木了俩腿。”想着,眼里闪起了泪花。r
一旁的杜芳华看见了,知道薛氏是看见孙儿没有了双腿,心里难受,就搀着薛氏的胳膊说：“奶,咱回家吧。”r
薛氏抹了抹泪,跟着一家人回到了家。r
郭黎江自小高傲自强乐观,脾气躁是躁了点儿,可是有他在,家里总是缺不了笑声,就是没有了双腿时候的一段时间,脾气很坏,可是又很快乐观了起来。剩下的人,郭世收本来话就不多,郭黎青、张青青两人整天在小门市部忙得不着家,郭黎明、杜芳华两人又都不是爱说爱笑的人,郭黎光整天看着心事重重的样子,郭世收天生的沉默寡言,薛氏再高兴,也调节不起来家里的气氛,是以郭黎江一家儿一走,家里沉默了许多,郭黎光看起来更加伤感了。r
郭黎明就这一个妹子,自小就很疼她,见她心里不高兴,知道这个妹子从小就多愁善感,就想逗她开心,说：“咱俩一块儿到银河里去看河里有木有小鱼。”r
郭黎光不知道听郭黎明说起小时候银河里滑冰、捉鱼掉进冰洞的事儿多少次了,知道哥哥对童年这些事儿怀着极深的眷恋,风有些刺骨的冷,银河里应该更冷,可是不愿拂了哥哥的兴致,就和哥哥一块儿到了银河。r
银河岸上的小草都黄了。冬日的寒风把黄得有点儿发白的草刮得发出“丝丝”的响声,草随着风势时起时落。r
郭黎光说：“哥,这几年,郭家庄变化多大呀!不说别人家,就咱家。不打丝后,咱爹妈两人就开始冷战,家里一天比一天冷。后来,咱妈老了,黎江双腿没有了。有时候,我想,人的命还不如草,草黄了,第二年春天来的时候,又会发青,人死了,可再也回不来了!”r
“有时候,我想咱要是还是小时候那些生活：喂蚕、打丝、种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过下去,而不是开门市部,想方设法挣钱,过到人前头,咱一家儿人或许还是那样儿,格和哩好好哩,我也不去考大学,你也不去考大学,我们就在这儿深山老眼儿里过一辈子,也许咱一家人都会快快乐乐,咱妈今年才不过五十六岁,或许还活着。”r
“时光怎么会倒退呢？哥!这就是时代呀,我曾经听咱妈说过,要不是******,她也开不成门市部,连咱妈都有这样的认识,你怎么就想着后退呢？”r
“呵呵,只是假设而已。”“哥,你的自学考试马哲过了吗？”r
“过了。”“那时候我都觉得奇怪,你是在政府工作的,怎么马哲学不会,现在看你的思想,你还真是不好过!按照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世界永远要向前发展,我们中国也要跟着进步,不进步就要落后挨打,这是铁定的人类历史发展规律,任谁也改变不了。”r
“我不跟你说这些,我说不过你。”r
“说不过,你就听呀。”r
“我劝你个事儿,你听不听？”r
“什么事儿？是不是有关我的婚事儿？”r
“我就知道我妹子冰雪聪明哩,哥哥一说,你就知道我要说啥。你有男朋友木有？”r
“没有。”r
“你今年都三十了,咋还不找个朋友？我知道咱奶、咱爹嘴上不说,心里着急哩很。三十,搁咱这儿就属于大龄剩女了。我二十五木有结婚,咱妈活着哩时候就着急得不得了。”r
“哎,我不想找。”r
“为啥？”r
“不为啥,就因为我马哲学得太透了,我太相信马哲了。”r
“哈哈,难道马哲是佛教,不叫人成家,叫人出家不成!”r
“哥,你是没有深想过马哲和佛教之间的关系,我搞物理的,我学马哲学得很透,因为掌握不了马哲原理,掌握不了这个迄今为止关于自然、人类社会发展最正确的科学理论,就搞不了科研。你说得很对,马克思和释迦摩尼在他们各自哲学思想体系里,对自然、人类的描述,虽然过程是不一样的,但是关于自然、人类最终的认识是一致的。”r
“呵呵,胡扯!马列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佛教是唯心主义,历来哲学史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都是对立哩,他们最终哩思想咋会是一致哩？”r
“哥,我说你没有把马哲学透,你还真是没有学透!马哲说凡是历史上产生的终究要在历史上消亡,还说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一个过程,你记得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