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黎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可还有点儿不死心,说：“翟医生,要是到省里大医院,能不能治好？”r
翟医生笑道：“你要相信我,就是到了北京,也是这个结果。”r
郭世收没了主意,问郭黎明：“你说咋办？他说就是死也不截肢。”翟医生说：“我看这娃儿哩性子比较烈,指望你们谁也说不服他,我说为了保命,还是你们家属商量了,在手术书上签个字,到时候,麻醉了,就由不得他了。”郭世收问郭黎江的媳妇,说：“你说咋办？”r
文安哭道：“我还能咋着？有个活人搁跟前,总比木有了强。不能叫娃儿还木生出来,就见不到他爸吧。”r
郭世收看着儿媳隆起的肚子,看了看郭黎明,无奈地拿起笔,在手术书上签了字。r
几个人默默地走进重症监护室,看着躺在床上的郭黎江。r
郭黎江睁着眼睛看着几个人,感觉几个人的神色有点儿异常,问道：“是不是我哩腿保不住了？我给你们说,我不截肢!截了肢我就去死!”说着,挣扎着要坐起来。r
文安急忙把他摁到床上,说：“你性儿都恁急!医生说了,不用截肢。”r
郭黎江嚷嚷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们白想骗我,只要我截肢了,我就死!”r
郭世收、郭黎明、郭黎青几个人都不吭声,只听见郭黎江不停地嚷嚷,直到医生走过来叫郭黎江安静,别打扰别的病人休息,郭黎江才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郭黎江眼泪汪汪地握着媳妇的手说：“我要是死了,他们赔哩钱,好坏我爹还有我俩哥养活,钱你都拿着,把娃儿生下来,好好养活他,回娘家去,好好给咱爹妈说说好话儿,叫他们原谅你!再找个比我好哩家儿嫁给他,白跟跟着我一样受罪!”又对郭世收说：“爹,你就算白生了我这个娃儿,连一天也木有养活你!我死了,就拉到火葬场火化了,扔到河里喂鱼,我是个不孝子孙,白活一回,木脸进咱老郭家哩祖坟!”郭世收几个人听见郭黎江这样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r
郭世收说：“胡扯啥？你是不会死哩!就是不会走了,爹养活你一辈子!”r
郭黎江哭着说：“你给我养活恁大,木有跟着我享一天福,爹,我哪儿还有脸拖累你一辈子!我是个木用哩人,死!”r
郭世收知道再怎么也劝不了这个犟儿子,就含含糊糊地说不会截肢的话。r
到了第二天,郭黎光也赶了回来。r
医生借口给郭黎江打消炎针,把麻醉药推进了郭黎江的体内。r
郭黎江一会儿就感到昏昏沉沉的,知道是打了麻醉针,也知道接下去要干什么,急了两眼泪,想撕开喉咙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接着就失去了知觉。r
等到郭黎江醒来时候,感觉俩腿钻心地疼,知道已经被截了肢,不仅大哭起来：“好!你们叫我死,我就死!”说着,起身,作势要朝墙上撞,可身子仅起了半截,就躺下了,捶着床大哭起来。r
郭世收、郭黎明、郭黎青见郭黎江这样,手足无措起来。r
倒是文安抹了抹郭黎江的眼泪,柔声说：“黎江,这是我的主意,你不会连你娃儿都没见着就死吧？我的意思你要等到娃儿生下来看一眼,你还决定要去死,我也管不着你。到了阴间,也会记得你儿子哩模样,好好保佑他。”r
郭黎江听了媳妇儿的话,安静下来,拉着文安的手,哽咽着说：“那好,我等着咱娃儿生下来看一眼就去死。”r
文安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趴在郭黎江的胸膛上。r
一家人见郭黎江暂时放弃了死的念头,才放了心。r
郭黎明知道胡明运应该知道柳承强跟这个公司的关系,就打电话问胡明运。r
胡明运说：“柳承强哩建筑公司也叫钓鱼巷建筑公司,背后肯定有王国胜哩支持。你不知道亿达公司哩背景,据说来头儿很大!不说大来头儿,据说亿达公司老板张嘉宝是龙县长哩老婆,上面不是说领导们哩亲属不准经商吗？张嘉宝为了做生意,就跟龙县长办了离婚手续,两人是明离暗不离,公司事实上是龙县长哩!亿达公司实力强哩很,听说资产已经破千亿!”r
郭黎明说：“你咋知道龙县长跟张嘉宝一家儿？”r
胡明运笑道：“这都是小道儿消息。咱武莜复杂哩很,要是木根儿,搁这儿根本就站不住脚!张嘉宝公司刚开始来哩时候也受过柳承强、卞建军们哩骚扰,这张嘉宝就在有些场合说些不明不白哩话,暗示她跟龙县长哩关系,故意儿叫咱县哩人知道她跟龙县长哩关系。”r
郭黎明说：“他们木有搁一块儿睡？”r
胡明运笑道：“谁知道!不过,他俩搁上林哩房子紧挨着,你说这不是明摆着吗!”r
郭黎明说：“是不是张嘉宝不是龙县长媳妇,故意这样说,扯虎皮拉大旗？”r
胡明运说：“有些人就是吹牛说跟那个领导好,跟这个领导近,吓唬那些人,叫他们不敢惹他!就像前几年那个农民说自己跟组织部长亲戚,给谁升官一样,谁去求证？这就骗着了一部分大领导,居然给好多人都升了官,成了那个地方地下组织部长!张嘉宝肯定不是骗子,跟龙县长肯定关系不寻常!他俩户口都搁北京,只是咱县木人恁扯球淡去调查罢了!说哩远了,不说了。你想,要不是柳承恩跟王国胜哩关系,就凭柳承强,能搁武莜房地产市场立足？能从县长大人嘴里拔牙？”r
郭黎明听他这样说,就知道柳承强的建筑工地肯定有王国胜的份儿,不过,这次假如因为自己升官的原因而解决不好,那自己会一辈子过不安的,人活着有时就是为了心安,心不安,就是干了再大的官儿,有啥意思？r
柳承强坚持说是郭黎江加班过多,累得太很,支撑不住才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工地不能承担全部责任。r
郭黎明则死死咬住郭黎江给工地打工的铁证,要求建筑公司加大赔偿额度。经过一个多月的拉锯战,柳承强才勉强同意赔偿十五万元,包括了住院、后续治疗和后半辈子的生活费用。r
战争胜利了,柳承强回到了钓鱼巷,给柳承恩汇报了战争盛况。r
柳承恩听了冷笑道：“这些泥腿子,就这儿都好了他们了!老娘有哩是钱,拿出来吃了喝了,就是不给你们,想哩美!”r
郭黎明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是徒然浪费精力而已,只得同建筑公司达成了赔偿协议,郭黎江也出了院,回到了郭家庄。r
郭黎江没有在床上躺几天,就开始焦挠起来,拉着媳妇的手说：“我要是再搁郭家庄活下去,只会给家里跟你添麻烦,这样活着不胜死了!这几天我也想了个门儿,剪纸、简单哩工艺编制我都会,我有个想法儿,咱到县城开个花圈寿衣店,这样,即使我坐到轮椅上,也能干活儿。”r
文安说：“我知道你脾气,不叫你干也不行,好吧,给咱爹、咱哥们商量一下。”r
郭世收、郭黎明几个听了郭黎江的打算,知道阻拦不住,就同意了。r
郭黎明到武莜县城县医院附近租了一间门面房,张罗着进货,按照残疾人办理了各项手续,总共花了两万块钱,一个像模像样的花圈寿衣店就开张了。r
郭黎江脑袋瓜子很是管用,手又巧,又肯干,做出的花圈、元宝和各类冥用品总是别出心裁。刚开业不久,在小小的武莜县城很快就有了名气。武莜县城的人们很快也就知道了郭黎江失去双腿的遭遇,对柳承恩、柳承强姊妹俩人的嚣张更多了一层痛恨。对郭黎江的媳妇文安对自己丈夫的不离不弃,更是从心底赶到敬重,都在暗暗嫉妒郭黎江找了个好媳妇。因此,到郭黎江的花圈寿衣店里买东西的人更加多了起来。人们往往一边买东西,忘不了对郭黎江的手艺赞美几句,对郭黎江夸几句文安是个好媳妇的话。每到这时,郭黎江总是幸福地看着媳妇,眼里满含着泪水。r
媳妇文安看着丈夫一天天快乐起来,好像忘记了寻死的念头,心里也暗暗高兴。没过多久,媳妇就生了个儿子,郭黎江抱着看着满心欢喜,心里打断了死的念头,想起自己的遭遇,下决心把儿子培养成有本事的人,将来住到城里面,过上体面的生活。r
一天,忙完后,两口俩上了床,等着儿子睡了,郭黎江拉着媳妇的手说：“当初你跟我结婚,你爹妈就不同意,现在我成了这样儿,他俩心里肯定更难受。我木有那方面哩能力了,安,我不拖累你,等咱儿子过了周岁,让他吃完奶,你就离开我,重找个合适哩嫁了吧。”r
文安趴在丈夫的胸膛上,说：“你知道我又不是图你那,才跟你结婚,我图的是你人。那方面有没有不重要。”r
郭黎江抚摸这媳妇的秀发,说：“我知道,可是我坚决不会叫你跟着我这样过一辈子哩,我耽误你一辈子哩话,我咋过？结婚前,我跟你爹妈保证五年之内在县城买房子,现在看来指望我干活儿是买不起了。想不到,我盖了恁多年哩房子,到了干不成哩时候,却木房子住,唉!不过给你买房子哩承诺我忘不了。现在搁武莜买房子是不实际了,你以后找个好人家儿,跟着他,拿着给你赔偿哩钱,两人买一套房子,也算是我说话儿算话儿,对得起你爹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