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儿笑着说：“李书记,我能不知道花个几万块钱对乡政府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你不用抠门儿哩太很!我自己亲兄弟都搭进去了,难道你就不能高抬贵手,给我们一点儿安慰!再说死了俩人,我咋也不得陪个几万块钱,矿口刚开始见效益,我也木有几个钱去赔偿。”r
李渔说：“别说上万,乡政府现在穷得很,木有一分现金,你给我咬个牙印儿,到底多少钱。”r
王六儿说：“两万。”r
李渔说：“一万五,要了现在就去给你借钱,不要,你们继续闹去!”r
王六儿知道李渔是个强脾气,再说下去也木用,就说：“既是说到这儿了,我就认了,不过,过了年矿口承包费,再免我一年。”r
李渔想过了年我就要走了,管它呢,交上来钱我也花不成,先把这事儿稳住再说,就说：“好。你马上走,把人劝回家。”r
王六儿笑着说：“有了李书记这句话,我一定把人劝回家。”r
到了乡政府大门前,对着人群喊道：“各位大伯大婶儿、大哥嫂子姊妹们,我跟乡政府李书记已经谈好了,李书记愿意给每位死者家属发两万块抚慰金。算了,人死不能复活,谁也木办法,乡政府也木叫咱搭车,我也木叫搭车,连我自己兄弟都死了,我有啥办法!李书记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叫我说,算了,回家吧,把人都葬了,入土为安!不敢再闹了,一会儿防暴队来,说咱扰乱办公秩序,抓进去几个人,再坐几天牢,可不好!”r
接着,王六儿挤进人群,开始挨个儿劝。死者家属见事已至此,也就没有了办法,只好抬起人回家了。这边李渔听说,给尤有说拿出来一万五千块钱给了王六儿,王六儿拿着钱,又取了两万五,给每个家属赔了两万块钱,家属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王六儿又给李渔打个电话把处理结果报了过去,李渔什么没说就挂了电话。r
第二天,李渔起床后,就把全体镇干集中起来开了一道会,对着全体乡干讲到：“昨天晚上矿上死了人,就想讹乡政府俩钱花,乡政府严格按照法律政策办事儿,是王六儿自己贪心把人弄死,想给责任推给乡政府,我告诉他,妄想!结果自己掏钱赔偿了事儿!不然哩话,开个坏头儿,以后哪儿死了人都往乡政府抬,那乡政府不成了火葬场了!这事儿也给那些妄想讹乡政府哩人提个醒,白想!”r
说道这儿顿了顿,说：“又到年关岁尾了,得给统筹提留、农业税尾欠收上来,这个时候打工哩回家了,该把应交哩钱交上来了!不然只种地不交钱,只享权利不尽义务,天下木有这么便宜哩事儿!要抓紧时机收缴,时间一个月!到最后都是些难产户,单干不行,就组建工作队,由舒书记宣布个各工作队组成情况。”舒络开始宣布工作队名单,每个工作队由八至十人组成,每个工作队由一名副镇级以上领导带队,念完名单后,李渔接着说：“我会不定时到村里检查人员到村情况跟工作进度,发现一次无辜不到位哩,按照旷工处理!初定时间突击一个月,也就是到腊月二十结束,中间带队领导回来汇报、站队,队员们住村里不准回来,散会!”起身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其他的人接着出来了。r
涂勇带着燕乙、萧暗雨、郭黎明、鲁望岳几个乡干到磨坊村收缴尾欠。涂勇工作队离乡里远,李渔破例让自己的坐骑征天车送到了磨坊村。外出打工的民工们都回来了,正如李书记所讲,民工们打工回来拿回来的是一年的工资,那些听话的,听着工作队讲的道理,都认为种着国家的地,就应该给国家交钱,也就交了。稍微猴跳的,说着各种理由,比如没钱、打工的没回来等等,反正就是拖着不交,工作队也没有办法。再有就是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工作队去了,就一个劲儿说好话,没钱,工作队也没有办法,眼看就那一袋小麦了,工作队背回家,那可连过年的口粮也没有了!到了腊月二十二,工作队不得不撤了,因为再过一天就是腊月二十三了,农村俗称小年,开始正式过春节了,过去的穷人家为了怕要账,早早地贴上了对联。按照习惯,乡政府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准学黄世仁,对联贴上了还要上门收提留。所以到农村去,只要是见到早早就把对联贴上的户家,肯定是欠账的人家。尽管不到那些贴上对联的人家去要,工作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又收现金十多万元。这些钱乡政府得打打发各种外账、给乡干们发奖金,报销车费用,没有这些钱,乡政府的年都难过。腊月二十二那天,各工作队带着村干部们回到乡政府,开了一道年中总结会,给村里多多少少发了些奖金。乡政府木有别的工作,暗地里排了班,除了值班的,别的都回家过节了,郭黎明也回到了郭家庄。r
国地税分开了,乡政府的日子开始难过了,报上说有的乡政府发不下来工资,乡党委书记留下看门儿,其他全体放了假,回家生产自救。梓圩乡好些,多亏了李渔书记的努力,把统筹款、计划生育罚款挪用到财政上一部分,到县财政局借些,加上收缴上来的32万元农税,发了工资,按比例打发了外账,年也算过去了。r
郭黎明刚毕业,上班半年,没有见过工资长得什么样,到了年底,一下子发了六个月的工资,每个月320元,接近2000元,到街上给田青云买了双皮鞋,拿着回了家。r
郭黎明看见田青云站在大路边。田青云大声说：“黎明,咋恁早就回来了？”r
郭家庄的邻居们都扭头看见了郭黎明,问声“回来了？”r
郭黎明点头一一答应。田青云说：“黎明,你布袋儿里木装烟？”r
郭黎明忙说：“装了,只是我不吸烟,老是忘了让烟。”r
从口袋里掏出烟,给庄上的乡亲们让了一遍,田青云说：“咱可不学他们,考上学就跩哩跟那儿啥样!”r
郭黎明知道田青云说的是郭黎精们,她还是忘不了那年郭世收跟上大学回来的郭黎精问好时候,郭黎精的那个高傲样儿,笑了一下,跟邻居们寒暄一阵,就回家了。r
到了家,郭黎明看见家里依然是早些年翻瓦的瓦房,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楚,这些年家里钱没少挣,老二郭黎青学习不好,就去学开车,学会后,又买了辆车,花的钱反而比郭黎明上学时花的还多。郭黎明上学时候,还是国家公费,交学费也就是二百多块,学校说,要不是买校服、买课本,学费也不用交,一个月还有三十多块钱的学费,他也不是好吃好穿的人,生活费又不是很高,上了几年学,也就花了一万多一点。郭黎光学习还行,看来考学有望。小弟郭黎江调皮得很,教过郭黎明的老师们经常给田青云说,怎么你这个小娃儿跟他大哥一点也不一样,不正经学习,就知道玩。r
回到了家里,田青云对郭黎明说：“黎明,咱可不学郭黎精,上大学回来见谁也不说话,国家主席回家也不是那个样儿!”r
郭黎明笑了笑,说：“我黎励哥回来木有？”r
田青云说：“郭黎励毕业后,上头儿木人,到外头打工去了,听他妈说在广州,还木有回来,厂里撵哩严,年根儿才回来。”r
郭黎明没再说什么,想郭黎天肯定放假了,就站起身想出去。田青云说：“上外头见个人都要说话、让烟。”郭黎明有点儿不耐烦,没应声,出门走了。r
到了郭世劲家,果然见郭黎天站在大碾盘上玩,郭黎天看见郭黎明,淡淡地点了一下头,问：“你啥时候回来的？”r
郭黎明说：“刚回来。过了年,你就上高三了吧？”r
郭黎天说：“嗯。”r
郭黎明小声问道：“春红你俩还有联系木有？”r
郭黎天说：“联系着。她在城里她表哥家招呼。”r
郭黎明见郭黎天不冷不热的,就走开了,到了村子边的小溪旁,小溪结着冰,冰下面的小鱼轻轻地摆着尾巴慢悠悠地游着。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大冬天经常穿着老棉靴,到银河里,把冰面砸开逮水里的鱼,开始还觉得冻手,逮了一会儿,水把手冻得通红的时候,也就不觉得冷了,在河里逮一晌,也能逮一大串,逮的鱼并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好玩。又想起了有一年特别冷的冬天,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郭黎明就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上冰面上滑冰,玩着玩着,就听见“咔嚓”一声,原来郭黎药滑到了河中间,河中间冰层很薄,郭黎药掉进了河里。小伙伴们忙着去救郭黎药,结果都掉进了河里,河里的水并不是很深,滑冰的伙伴们浑身都被冰冷的水浸个透,害怕挨揍,都不敢回家,一齐上山拾了一大堆柴禾,在河里点起来,把衣裳脱个精光,围成一圈烤衣裳,一直烤了半晌,才把厚厚的棉袄、棉裤烤干,还相约不准给大人说……r
郭黎明想着,一丝笑意浮到了脸上,那时怎么那么受冻!郭黎明抬头往岔峰上望去,太阳已经落山了,岔峰笼罩在太阳的余晖里,它的影子把郭家庄完全遮盖着了。郭黎明感到丝丝寒意穿透了衣服,不仅打了一个冷战,听见妈妈在村口喊着自己的名字,知道饭做好了,一路小跑回到了家里。饭已经盛到了桌上,是他最喜欢吃的饺子,屋子正中间搁着一个火盆,盆里的柴禾烧得正旺,郭黎明端起饺子一口一个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