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黎天走后,郭黎励只好回到了厂里上班,因为不上班厂里就不发工资,一家人的生活就难以为继。边上班,边治病,没过多久,两人打拼几年的积蓄已经花完了。r
郭黎天回去没多久,就抛开了以往的忧虑,果断地和厂长的女儿结了婚。这事儿除了郭黎励、郭黎明两人知道之外,郭家庄的任何人,包括郭世劲、黄梅都不知道。郭黎励害怕家里人知道了,会传到江春红家人耳朵里,江春红会嫁人。郭黎天的媳妇是独生女,岳父一家人对郭黎天报了极高的期望,想尽力培养郭黎天成为家族财富的继承人,是以新婚后女儿刚一怀孕,就把郭黎天派到了非洲,开拓市场去了。r
郭黎天倒是主动给郭黎励寄了几万块钱,可是很快就花没了。郭黎励知道郭黎天心高气傲,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低声下气问老丈人借钱的,郭黎励也从不主动想郭黎天借钱。眼看账户上没有了一分钱,丈夫的病毫无好转迹象,并且一天天地加重,妻子忧心如焚。郭黎励最后病得不能去上班了,公司以郭黎励旷工为由,开除了郭黎励。r
郭黎励倒是没想到公司会走这步棋,只好不停地到政府上访,政府的人一直说没办法。r
郭黎励回到了家里,躺在床上,看着一筹莫展的妻子,下定决心明天就去找公司,假如公司还是不答应赔偿,那就不再拖累妻女,死在公司门口!下定了决心,笑着对妻子说：“你跟我这些年,没享一天福,想起来,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总想着在这个世界上靠自己双手辛勤劳动,总能过到好上,谁知道天不遂人愿!要是我死了,你就从找个有本事男人嫁了吧。我不怨你,只要他对咱闺女好,我死也瞑目了!”r
媳妇哭着说：“你别说这话,你死不了。当初就是看上你踏实能干,人又好,才嫁给你。老天爷会保佑好人的!”r
郭黎励笑着说：“你没听说过好人命不长,坏人活百年吗？哦哦,不是……,是那个好人自有天保佑的,对!”说着笑了起来。r
第二天,郭黎励早早起了床,做了饭,一家人吃完饭,郭黎励把女儿送进了幼儿园,郭黎励从路边小摊上买了一把匕首,藏在怀中,直奔厂里,到了厂门口,“扑通”一下直挺挺地跪在厂大门口。r
过往的行人见一个大男人直挺挺地跪在大路上,都驻足观看,不一会儿就聚了好多人。r
没多久,厂长就出来了,对着郭黎励嚷嚷：“你无辜矿工恁多天,厂里念你家庭困难,看在你为厂里工作多年的份儿上,虽然你不上班,也给你发工资!可是你不知好歹,还不回来上班。厂里也是不得已把你开除了,你还死皮赖脸来干啥什么？别说跪这儿了,就是给我磕一万个响头,也别想再回来上班!”r
郭黎励冷冷地说：“老板,我不是回来上班,我是要求你们给我赔偿。”r
厂长说：“凭什么要给你赔偿？明看你是肺结核,自己非要说是尘肺病,非要讹厂里钱!肺结核国家免费治疗,根本不用要钱,你无非是接着这个事儿讹几个钱罢了!哼,乡下人!”r
郭黎励“嚯”地起身,“噌”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匕首,“哗”地脱掉上衣,匕首指着自己的肺部,坚定地说：“厂长,我得的就是尘肺病,你们非不承认,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得的到底是不是尘肺病!”说着,把匕首直插了进去。r
厂长见这架势早就吓得怔住了,一旁看热闹的工人,拿起手机打了“120”。恰好有个记者经过,把全程都录了下来。r
幸亏离医院比较近,郭黎励被及时送到了那个曾经去做过鉴定的人民医院,失血不是很多,急救医生立即要给郭黎励缝合伤口,郭黎励止住了他,说：“医生,我剖腹是为了证明职业病防治所对我的诊断是错的,你一定要先把我的肺片切下来化验一下,然后再给我缝合伤口。”r
医生说：“上次我们给你做的鉴定是确诊结论。刚才我已经看了你的肺部,尘肺病无疑,做切片完全没必要。”r
郭黎励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医生,你一定要听我的,不然的话,我就不配合治疗!因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r
医生只得做了切片,郭黎励才叫医生缝合了伤口,躺在医院里的第二天,鉴定结果出来了：“尘肺病三期。”郭黎励看着自己用生命换来的鉴定结论,心想：“这次那些部门不会再说什么了吧？”r
妻子正给躺在床上的郭黎励喂饭,一个人走进了病房自我介绍道说：“我叫姜春雷,网络记者。郭黎励,昨天我恰好经过你们厂门口,对事发全过程都录了像,我想写一篇稿子,你同意不？”r
郭黎励想着自己进医院开始,厂里、政府没有一个人来看他,看来他们是不想惹麻烦上身,自己很有可能就这样永远地在医院住下去,直到死。想到这儿,说：“好,你有什么不了解的,我都给你说。”r
郭黎励按照姜春雷的提问,把自己怎么得病、怎么维权、部门怎么答复,一一道来,听得记者义愤填膺,最后,记者说：“你这事儿发生在我们新社会,简直是奇谈!这些没有良心的工厂简直跟旧社会的血汗工厂一个样儿!你放心,这事儿我会一管到底!总会叫你冤屈得到昭雪!”r
郭黎励的新闻先通过网络传播开了。随后大批记者陆续来访,媒体做了大篇幅的报道。舆论倾向一边倒向郭黎励,都认为郭黎励的遭遇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奇耻大辱,有的网络甚至说即使在封建社会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儿。厂领导、政府官员、防治所的人迫于压力,走马灯似地过来看望郭黎励。职防所又根据切片重新做了鉴定,结论是郭黎励患的是尘肺病,而不是肺结核,以前是“误诊”。r
郭黎励得到这个结论,欣慰地笑了,私下对妻子说：“这回值得。”r
厂里按照职业病防治规定赔偿了郭黎励65万元,郭黎励工友们的鉴定结论也都改成了“尘肺病”,厂里一一进行赔偿。r
郭黎励拿到赔偿金后没有回家,因为他已经不习惯家乡的生活了。虽然在家乡成长,但是离开了太久太久,现在的他跟家乡的山水人都有了一种很深的隔膜,家乡的记忆只是儿童的记忆罢了。他决心就是死,也要死在上海——这个要了他命的大城市。郭黎文、郭黎革礼节性地来看了他一次,再也没来过。r
郭黎励寄给郭世劲、黄梅五万元,五十万给了妻子,十万元治病用。r
不到半年,眼见郭黎励快不行了,妻子坐在床边劝道：“回去吧,见见爹妈。”r
郭黎励决绝地说：“不回!老人们说如果人死了还有魂儿的话,死哪里,灵魂就会在哪儿游荡,死家里魂儿就会在家乡游荡。我这辈子生不养父母,已是不孝之人,还叫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有叫父母受累,父母没有享我一点福。死了,我跟老祖宗们怎么说？到死我也不离开上海一步。我要做一个上海的孤魂野鬼,那样我心安。不要通知家人到上海,我不想叫家人看见咱在上海生活的模样,死后就地火化,骨灰也不要保存,找片土地撒了,死了我也要跟这块儿土地在一起。”r
妻子没有听他的话,还是给郭黎天打了电话,郭黎天听到消息,从非洲飞了回来。没过几天,郭黎励就死了,死时候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两人欲哭无泪,简单地处理了郭黎励的后事。妻子遵从了他的遗嘱,把骨灰埋到了一个向阳的地方,没有坟堆,没有任何标识,好像郭黎励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到世上走一遭一样,像一阵风,消失得无踪无影。郭黎天领着嫂子和侄女,抱着郭黎励的遗像回了家。r
郭世劲、黄梅眼见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出去,回来的却是一张黑白照片,哭天抢地。郭黎天抱着遗像痛哭失声,发誓一定要让郭黎励得到公道,那些为非作歹的人一定不会得到好下场。郭黎励的骨灰埋在了上海,丧事也无从办起。r
郭黎天停了几天,急忙赶回了非洲,因为公司的业务正处在关键时期,不能有丝毫的耽误。r
大学毕业的郭黎米遗传了郭家庄祖宗们的所有优点,身材修长,粉红的脸蛋如同银河的水一样的柔美,郭家庄的人都说,郭黎米是老郭家迁到郭家庄之后的第一美人。第一美人本来打算毕业以后学哥哥郭黎励一样到外面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的,但是壮年惨死的哥哥给郭黎米留流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这个世界全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是不能成为强者的!于是在参加完哥哥的葬礼后,郭黎米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已经是省委副书记的白力峰的办公室。r
白书记看见一个细高个、粉嫩脸蛋、风光无限的姑娘进了办公室,满面春风地问：“你找谁？”r
姑娘笑道：“找你,白书记。”r
郭黎米不笑则已,一笑,白书记觉得空气了都充满了春意,不由笑着问：“你是？”r
“白书记,你忘了,我是武莜县梓圩镇郭家庄的郭黎米呀,那一年你跟祖部长一块儿到郭家庄,救助过的那个女孩儿呀!”r
白书记恍然大悟,笑道：“想起来了!只不过现在长成人了,我认不出来了!”r
边说边走到郭黎米跟前,上下打量郭黎米,郭黎米有点害羞地看着白书记,白书记直直地下死里盯着郭黎米,一边看,一边赞叹：“世上竟有这样的仙女!”r
郭黎米说：“我清楚地记得你到郭家庄救助我的一点一滴!如果不是您的救助,我根本就上不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