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黎光不知道还得起名儿,就想着起个啥名儿。一旁的郭黎江咬牙切齿地说：“男哩就叫个李十八,女哩叫个崔妞。”r
郭黎明听得清清楚楚的,没吭声。烧完了纸,田青雨哭道：“你妈活着哩时候,你们不舍得给你妈钱花,死了,烧那儿恁大点儿纸,你们几个还不想叫她搁阴间里活哩顺心一点儿？叫你妈死也合不上眼!再烧点儿,不烧就不准走!”r
郭黎青只得找人跑到了商店买了一大沓子纸,拿到坟前烧了,田青雨才叫他们走了。r
回到了家里,等人都走了,杜芳华给郭黎明说：“我想领着山红回政府。”r
郭黎明知道杜芳华有点儿迷信,田青云才走,害怕小女儿受不了家里的阴气,就说：“走吧,反正搁家里也木事儿了。”r
杜芳华给薛氏、郭世收说政府有事儿,她先回了。薛氏也怕杜芳华的小女儿在家里有什么不对,就笑着说：“家里也木事儿了,你到政府忙去吧。”杜芳华领着小女儿回到了政府。r
院子里薛氏在忙着收拾东西,郭黎明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只觉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躺到了床上。屋里静得如同回到了史前世纪,郭黎明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从何想起,很快就睡着了……明媚鲜艳的春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郭家庄,北归的燕子叽叽喳喳地在天上飞来飞去,一个个明快的剪影划过银河,把银河里的鱼儿也弄醒了,带着朦胧的睡意在河里游来游去。r
田青云领着郭家庄的妇女们到了大队院子里,帮着暖房的人穿茧,茧子穿成了一串一串的,挂在暖房里面。过了几天,蚕蛾破茧而出,化作一朵朵的春花,人们帮着蚕蛾配对……蚕子孵化出了小小的黑黑的蚕……田青云把郭世收从山上弄来的刚发出嫩芽的枝条插到河里。r
过两天,蚕上坡了,郭世收领着郭黎明几个上山看蚕,郭黎明拿着一条鞭子,甩得“啪啪”响,把那些想要偷吃小蚕的小鸟们吓得躲得远远的……到了秋天,田青云开始忙着打丝了……r
郭黎明开始上早自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个人摸黑到了学校,学校一个人都没有,坐到教室门口的门墩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才有小朋友们陆陆续续到了……r
上完早自习到了家里,田青云问郭黎明什么时间走的。郭黎明说不知道。田青云说你三点多走的,我刚起床,想着你是解手哩,谁知道你是上学哩,俺娃儿知道操心呀,以后可不能去恁早了,学校附近有狼……r
郭世收坐在打丝锅台前,田青云两人在说笑……r
后来,田青云不打丝了,开了小门市部,郭世收两人开始生起气来,家里变得冷冰冰的,田青云的脸也是冷冰冰的……繁华喧嚣的大都市,田青云一个人孤零零地躲着抓传销人的追捕……r
“一个人血滴到石头上,要是那人有怨气,一百天不下雨哩话,血就会变成血哼,发出哼哼声……”r
“哼——”,“哼——”,声音仿佛从地壳深处发出,闷沉、怨气十足……r
一丝丝地浸入郭黎明的耳朵里面……r
“那是妈妈的血在哼哼呀!妈妈是带着一肚子的怨气走的,儿女们都不孝顺……妈,妈,我知道你不想死……我把你带回来……”r
郭黎明悄无声息地起了床,悄悄地打开门,背着一把锄头,拿了一把斧子,到了田青云的墓地,一镢头、一镢头地把田青云的坟扒开了……r
斧头把棺材盖儿劈开……r
田青云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面,月光照着她半边惨白的脸……r
“妈,我背你回家,回家好好孝顺你,给你哩病治好……不叫你出去挣钱了……赔了钱,我们给你解解闷,那点儿钱算什么……以后,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小姨,你白骂了,我们几个再也不干这样哩事儿了,一定好好孝顺我妈妈……”郭黎明喃喃地说着。r
郭世收起床时候发现院子的大门开着,觉得很奇怪,以为是谁睡得晚,忘记关门了。r
正想着,只见郭世凡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哥,我嫂子哩坟叫人扒开了,是不是县里起尸队来把我嫂子弄到火葬场火化去了？”r
郭世收急道：“不会吧!我喊黎明去!”r
急忙忙进了郭黎明的房间,却见郭黎明的床上躺着一个身穿送老衣的人,近前一看,不是田青云是谁？郭黎明静静地躺在田青云的身旁睡着。r
郭世收喊道：“黎明,黎明,麻利起来!世凡,世凡,麻利进来!”r
郭世凡听见郭世收惊慌失措的声音,立即跑到了屋里。r
郭黎明也醒了,见田青云也躺在床上,哭喊道：“妈,妈,你是咋了,又回来了？是不是怨我们木有好好给你治病,木有好好孝顺你,回来找我们了？”r
薛氏到了床前,对着田青云祷告道：“青云,青云,你要是对你哩娃儿们有啥怨气儿哩话,白找娃儿们哩事儿,有啥气儿就发到我身上吧,千万白找娃儿们哩事儿呀!”r
郭黎光见郭黎明身上好多的土,就问道：“哥,你身上搁哪儿弄哩土？”r
郭黎明看了看身上,说：“我也不知道。”r
郭家庄的人都听说了田青云回家的怪事儿,一时间,郭世收的院子里聚满了人。r
薛氏说：“青云,你回去吧,我叫娃儿们好好多给你烧点儿纸钱,你白怨娃儿们了!世收,找人帮忙给青云叫回去!”r
郭世收、郭世凡、郭黎明、郭黎药几个,用块儿白布把田青云报了,抬到了坟地,只见坟地里扔着一把锄头、一把斧头,都是自家的。等把田青云放进了棺材里,郭世收用斧头把棺材盖儿钉上了,盖上土,叫人们都回家。r
郭黎明痴呆呆地站在坟前。r
郭世收见郭黎明神色异样,说：“黎明,麻利回家吧。奇怪,咱哩镢头,斧头咋会搁这儿哩？”r
郭黎明梦游似地说：“不知道。”r
郭世收说：“麻利回家吧。”r
到了家,薛氏把郭世收拉到一旁说：“是不是青云埋到天坑里头去了？听说埋到天坑里人会成精作怪,从坟里头出来找人!”r
郭世收说：“不会。我看黎明有点儿古怪,是不是青云死了对他刺激太大了？他早起身上恁多土,是不是他把青云背回来了？白吭声,今儿晚上,我偷偷看着黎明,看看是不是他。”r
郭黎明恍恍惚惚地过了一天。r
郭世收见儿子迷迷糊糊的,心里着急,却也不敢去跟他说话。郭黎光也看出了郭黎明神情异样,就跟郭世收说了。郭世收也不叫她吭声。r
郭黎明吃了半碗面条,不到六点,就上床睡了。郭世收知道郭黎明每天都是十点多才睡觉,悄悄到了郭黎明的床前,见郭黎明已经沉沉睡去,郭世收就偷偷躲到了另一个房间里,坐在床上,细细地听着郭黎明房间的动静。r
“哼——”,“哼——”“妈,你来了……白喊我了,我听见了,我找你去……背回来……”r
郭黎明机械地起了床,轻飘飘地到了院里,慢慢抗起了锄头和斧头,出了大门。r
郭世收喊上了郭黎江、郭黎青,三人悄悄地跟在郭黎明的身后。r
郭黎明好像混不知觉。r
郭黎明走路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不知道多少倍,脚下生风一般,坑坑洼洼,如履平地,往田青云坟地飘去。r
几个人根本就撵不上他。r
天空明净如洗,郭家庄笼罩在苍茫的月色里,岔峰一尊神般黑黝黝地矗立在天地之间。r
家离田青云的坟不远。r
出了庄子,郭黎明已经到了埋葬田青云那块地的石堰根前了。石堰五六米高,上有台阶,平时人们都是从台阶上去的。r
几个人在月光下看得分明,郭黎明没有走台阶,“噌噌”两下就游上了石堰。r
“我哥叫鬼架着了!”郭黎江惊恐地喊道。r
“胡扯!那儿埋哩都是咱哩老祖宗们,他们会坑咱哥？就是有别哩鬼想害咱哥,咱哩祖宗们也会出来组织哩!”郭黎青虽然心跳得厉害,但还是安慰郭黎江。r
郭世收说：“哪儿会？你妈才老,就是有鬼想找你哥事儿,你妈就搁那儿哩,也不会叫那些鬼们害你哥!快点儿!”r
三个人疯一般地朝着坟地跑去。r
几个人赶到的时候,坟头已经被郭黎明挖开了一大片。r
郭世收喝了一声：“黎明,你搁那儿干啥哩？”r
郭黎明好像没有听见郭世收的声音,继续挖着。r
郭黎青从后面抱着郭黎明的腰,说：“哥,你干啥哩？”r
郭黎明猛地一甩,把郭黎青甩到了一旁。r
郭黎青本来整天在家里干活儿,比郭黎明力气大得多,郭黎明很少体力劳动,平时根本就不是郭黎青的对手。r
郭黎青被甩到了地上,感觉郭黎明身上劲儿大得吓人,心里更加害怕了,想着郭黎明叫鬼附身了,才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说：“爹,咱仨一块儿上来拉他,我拉不动他!”r
郭世收、郭黎江一齐上去,抱着郭黎明。郭黎明力大无比,几个人根本拉不住他。r
背后一个女声说：“他梦游!”r
几个人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郭黎光。原来郭黎光猜到郭世收几个人要看是不是郭黎明干的事,就没有睡觉,见他们几个人起了床,也偷偷地跟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