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书记瞪大了眼睛看着柳承恩,心想：“搁县里正规会上,县领导们不过是不点名批评一下就算了,你是谁,居然指名道姓地说我!”想要发火,但是想起了柳承恩是王国胜的二奶的关系,强压了下去。其他的人都不知道柳承恩葫芦里卖哩啥药,想着莫非是王国胜委派她来给我们小灶吃？r
柳承恩也看出了在座各位的疑惑,就笑道：“来,我先敬各位一杯,恕我冒失之罪。”一仰脖子,一杯酒“咕咚”倒进了肚子,又给每人端了一杯,人们都喝了。r
柳承恩接着道：“孙书记,私下里就这儿几个人,又不是啥正规场合,咱们说着玩儿哩!柳姐说啥,你白往心里去。”r
孙太梅笑道：“是呀,县领导们都不在公开场合嚷人,柳总说这话儿,咋会是嚷人哩？”r
柳承恩笑道：“是呀。你们呀,都是人民哩公仆,都应该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不是？可不能搁咱们任上,把现成儿哩土地都变成坟堆,是不是？那等我们死后,子孙们连个纸儿都不给咱烧!咱们中华民族落后哩殡葬观念已有几千年了,现在都是新社会了,还要那些落后哩老思想、老观念、老封建？就是从咱县出去哩有些老领导们也对咱武莜哩殡改工作说三道四,这充分说明殡葬改革哩难度之大!”r
孙太梅听着好像是领导在做报告,索然无味儿,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到嘴里。只听柳承恩继续说道：“我呢,也不是来给大家上政治课来了,那是领导们哩事儿,我一个小民管不着。我要说哩是私事儿。就是为了我这个不争气哩兄弟,”指着柳承强说：“请在座哩各位给他一碗饭吃。”r
孙太梅早就听说柳承强已经安排到了县公安局,只是柳承强嫌工资少,现在是闲领工资不上班,只是谁找他有个啥事儿,他从中间找着公安局的领导们说,倒是很过的,不知道柳承恩的“给饭吃”是啥意思,给柳承强安排工作,不用找他们吧？r
“我说哩给饭吃,是这事儿,”柳承恩笑道：“承强搁家木事儿,就把咱县哩火葬场给承包了。生意清淡哩很!顾不住开支,还得成天跟那些死人打交道!生意清淡哩原因不是武莜死哩人少,而是死人都偷偷埋了。土葬责任是谁哩？”竖起星星指头,指着一桌子人：“是在座各位哩!”r
人们至此才明白吃这顿饭的缘由,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顿觉无味儿,仿佛看到了火葬场那高高的烟囱上冒出的黑烟,掂起的筷子又放回了桌上。r
柳承恩笑着倒了一杯酒,说：“来,大家都要举起杯嘛,不要因为我说句儿玩笑话儿就把筷子放下了。”大家只得又喝了。r
柳承强笑着起身,阴阳怪气地说：“在座哩各位儿领导,请恕小弟冒昧。我也是看着咱武莜哩殡改工作进展太慢,替大家着急呀？到时候,上边儿领导下来到哪个乡里视察殡葬工作,问你们殡改搞哩咋样儿了呀？你们咋汇报呀？我……我哩木啥进展!到那时候,领导们首先怪罪哩是你们在座哩各位!”r
柳承强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酒杯,边走边说：“给领导们留下个工作不力哩印象,提拔就难喽!各位哩锦绣前程不就完蛋了吗？所以,大家支持了殡葬改革工作,也就是支持了小弟哩生意,也就是给自己升官发财铺平了道路!你们工作干好了,咱们就是互利共赢!来,为了你们升官我发财,我敬各位一杯!”r
人们见柳承强的杯子比柳承恩的还大,刚才已经被柳承恩一人灌了三四两了,酒量小的,肚里的酒直往上翻,看见柳承强的大杯子,肚里翻得更厉害了,就有个人想求饶。r
柳承强说：“要不是,今儿晚上国哥也要过来给大家敬酒,只是市里来了重要领导,才木来,这里面是我跟国哥俩人哩酒,谁不喝,就是看不起国哥!”r
那人只得喝了,酒刚下肚,就觉得翻江倒海,连忙跑到卫生间,“哇”一声,痛快淋漓地把一晚上吃进肚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一桌子人听见了卫生间里面的呕吐声,都笑了起来,但只笑了一下,好像得了传染病一样,都忍不住要吐。r
柳承强指着卫生间,笑道：“这儿才够心情!够哥们儿!”r
到了孙太梅跟前,孙太梅谦虚说不能喝。r
柳承强不想跟女人们为难,就叫孙太梅少喝点儿。r
等柳承强倒完酒,一桌子人纷纷表态,坚决按照县政府布置的工作,完成火化的任务。r
柳承恩笑道：“到年底只要完成了任务,王书记肯定会表扬大家。但是我跟承强一定会另有物质奖励。任务完成百分之百哩,奖五千块钱；每超过一个哩,奖三百块。完不成任务哩,以后就白到钓鱼巷了,看见我柳承恩,就当木看见。”r
人们挤着说：“不会哩,不会哩!肯定完成。”r
柳承恩对大家的表态很满意,就交代服务员把钓鱼巷最好的东西上来。过一会儿,人们见服务员端上来了一碗细面条,很是失望,想着钓鱼巷最好的东西是细面条呀!人们尝了一下,觉得味道跟以往的面条不一样,就大口吃起来。r
孙太梅没喝多少酒,也多少见过一些大世面,吃了一口,就知道是鱼翅。只见一个人吃完了,把筷子一放,对服务员说：“面条吃着怪美哩,再来一碗!”r
柳承强笑道：“你真是土包子!这是面条呀？鱼翅,哥!”r
那人瞪大了眼睛,说：“我说这面条吃起来恁好吃哩,我心里想着,一会儿问问师傅这面条是咋做哩,回家给你嫂子也做一碗吃,谁知道是鱼翅!多少钱一碗？”r
孙太梅立即觉得跟这些人吃饭有点儿掉架子,瞪着那人道：“丢人不丢人,连这儿都不知道!说起来还是副乡长哩,五百块钱一碗!”r
那人惊讶地张着嘴：“五百？快撵上我一月哩工资了!”r
柳承强笑道：“所以,兄弟我就不去上公安局上那个烂班哩!一月工资不够龇牙缝儿!以后老兄你要好好搞好殡改工作,我有哩是好果子给你吃!”r
酒席结束了,领了任务,各自回家,都像是吃了一个苍蝇,肚里的东西直往外翻。r
孙太梅出了钓鱼巷,本想喊一辆出租车,转念一想：“回家干什么？老公不知道在南方那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在花天酒地呢!我也真是命苦,第一次结婚,遇见个窝囊废,第二次结婚,遇见个重利轻别离的商人。没有老婆在跟前,他在外头肯定也闲不着!家里冰冷冰冷的,还不如一个人慢走着回家。”r
孙太梅一个人慢慢地在街上走着,天上不知道何时飘起了小雨,飘到了脸上两滴,武莜的春天还很冷,一阵寒风刮过,就变成了雨夹雪,冷冷地落在脖子里、脸上。孙太梅冷得直打寒战,抬头看看幽深的夜空,路灯发出的光只照亮了很小的一片天空,剩余的夜空都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像是无尽的寂寞把孙太梅紧紧地包围了起来。忽然想起了钱铭,这家伙虽然油嘴滑舌,可是高大英俊健硕,很会揣测女人的心事儿,这么冷的春夜,一个人怎么过,她是想都不敢想的,不觉中,拨通了钱铭的手机,那头传来钱铭懒懒的声音：“孙书记,恁晚了,你咋还木睡？”r
孙太梅听出了钱铭话音里的一点点的温柔和关怀,一大颗泪滴了下来,低声说：“你出来一下。”r
钱铭正在按摩店叫小姐们做按摩,答应了一声,做完按摩,坐辆出租车到了孙太梅的家里。r
孙太梅已经把空调开了,屋里暖和和的,孙太梅只穿着内衣。钱铭看着孙太梅这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女人,虽说已近四十,但是风韵依旧,保养得很好,眼角连一丝鱼尾纹都没有。r
孙太梅有些幽怨地看着自己,钱铭一笑坐在了孙太梅的身旁。孙太梅把头轻轻地靠在了钱铭的肩膀上。钱铭抽出一只胳膊搭在了孙太梅的肩上。r
孙太梅喃喃地说：“现在哩事儿真难干,殡葬改革完不成任务就算了,都完不成。现在又把王国胜搬出来,逼着人完成。”r
钱铭说：“王书记亲自过问殡葬改革？”r
孙太梅说：“他跟柳承恩把县火葬场承包了,叫柳承强出面经营,以前完不成任务,是公事儿；现在完不成任务,就成了私事儿。完不成哩话,王国胜就会知道是谁木有完成。只要王国胜当政,在武莜想提拔就难上加难了。”r
钱铭笑道：“太梅姐,你是收了活人钱,接着收死人钱,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你都问人家要钱!缺德呀你!”说着,使劲捏了一下孙太梅的肩膀。r
孙太梅笑道：“想想也真是,以前搁计生办,哪个娃娃儿木有按政策生,我就去收超生费。现在哪个人死了,不去火化,我也收火化保证金。真是活人死人哩钱都敢要!”r
钱铭说：“你也不用发愁,现在哩工作都是那个劲儿!谁不知道现在哩农村人就是火化了,也要再弄副棺材埋了,谁也木有放个骨灰盒在家里!从环境保护上说,污染了空气!苦哩谁？苦哩那号儿木有脸气哩非农业家庭!木有关系,只好火化了,不然哩话,啥二十个月工资、家属抚恤金都不发。这就跟计划生育一个样儿,推行哩时候,就叫工作人员带头,最后带头哩不都是那些木关系哩人!那些有关系哩生死生活哩,谁管了？有脸气哩干部们,不过是拉着死人到火葬场转一圈,再拉回来,交上火化费,开个火化证明,最后还是埋了!从保护耕地上来说,这样儿搞火化一点儿意思都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