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们忙问：“黎明,你怎么了？”郭黎明醒了,才知道做了个梦,忙笑着说：“木事儿,说梦话呢。”觉得眼角还有泪,一摸枕头也湿了,想着放假就赶紧回家,自己家乡的那些伙伴们都怎么样了？r
腊月初的时候,学校放假了,郭黎明和老乡们都使劲往火车上挤,有一个十七八岁老乡叫石梦的,个子又瘦又小,挤不上去,眼看火车就要开了,急得眼泪就快流下来了,大家都叫她爬窗户,她就是爬不上来,忽然走来一个穿着铁路警服的大个子,一把抓起石梦,把她塞进了火车窗里,老乡们赶紧笑着把她拽了进来,引得有个乘客骂起来,那个大个警察说：“骂啥你妈哩屄哩骂,都急着回家呢。”那个乘客想还嘴,火车已经开动了,几个老乡们都笑了起来。r
火车到站时,是凌晨四点多,还没有班车,几个人就坐在候车大厅里,等天亮。六点多的时候,渐渐有班车来接站了,去郭黎明家的车下午才有,天已经开始下雪了,雪下得大的话,路不好,就没有班车了,那样的话,可能就回不到家了。石梦家住的离火车站很近,就到石梦家里借辆自行车,要回家去。r
石梦妈说：“黎明,别回了,你家离这儿四十多里呢,风刮得这么大,雪会下得越来越大。你们那儿是山路,不好走。”r
郭黎明说：“木事儿,骑车子这条路不知走了多少遍儿了,闭着眼就能骑到家。”郭黎明想家心切,急着回,怎听得进去劝,骑着车子走了。r
路上的风雪很大,走没多远,旷野里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天和地,只觉得风裹着雪花,冷剌剌地打到脸上,脸打得木木的,失去了知觉。头发上的雪花慢慢融化着,又结成了冰,头上象是上了摩丝,眉毛胡子都挂了冰渣子。没走多远,雪已下得很厚,加上迎面呛风,车子骑不成了,郭黎明只好推着车子赶路,路上难得见一个行人,郭黎明想不如到半路拐到小姨家里,等不下了再走,可是看看天,就知道风雪一时停不了,咬咬牙又推着车子往回赶。r
大约到了中午的时候,郭黎明走了一半的路,肚里饥饿难耐,路边没有一个饭馆,只得忍着推着车子继续走。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了,路上的积雪已是过了脚面,岔峰好像变成了雪人,冰冷地矗立在天地间。自家的店里发出昏黄的灯光,雪花在灯光里飞舞得更急了。那只老黄狗听见动静,“汪汪汪”地叫了起来,等看到是小主人回来了,围着郭黎明团团地转了起来,接着爹妈从店里出来,接过车子,田青云说：“下这么大雪,你还回来,不会到你小姨家,避避雪再回来!”r
郭黎明没吭声,郭世收说：“白说了,娃儿都回来了。”r
到了屋里,只见郭黎益跟一个女的在家里坐着,见郭黎明回来,女的站起身来,郭黎益说：“这是咱乡计生办干部,你杨姨。”r
郭黎明喊了一声“姨”,杨如花站起身来说：“这就是你们家哩大学生呀,好好。青云,你们忙吧,娃儿还木吃饭吧,赶紧叫娃儿吃饭。才说那事儿,你可得记着呀。”r
田青云笑着说：“木事儿,放心吧。”说完,两个人走了。r
田青云慌着连忙拽着郭黎明的袖口去脱郭黎明的外衣,郭黎明痛得叫了一声,郭世收忙说：“黎明冻得很了,慢点儿脱,白把他哩肉弄烂了。”r
郭世收过来慢慢地帮着郭黎明把衣裳脱下来,让他坐在火炉边烤火。田青云走到桌边,把一个用小棉被包了几层的茶缸端出来,说：“想着下这么大哩雪,你会拐你小姨家呢。怕你回来,还是回来了,你爹盛了一碗饺子等你回来吃呢。”r
郭黎明看见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饺子,立即勾起了食欲,狼吞虎咽吃起来,田青云说：“慢点儿吃,白叫烧着。”r
郭黎明饿极了,哪管得了那么多,三两嘴就吃了一茶缸饺子,还有点儿饿,田青云又泡了一包方便面,郭黎明才吃饱了,洗洗手问道：“刚才他俩来咱家干啥？”r
田青云说：“明儿个市里过来检查计划生育,他们提前过来交代交代。”r
郭黎明“哦”了一下,想：“杨如花和那个张金印是一家人,张金印在文革中闹得那么凶,还把世强叔也拽了进去,世强叔如今过得站不到人前,张金印最后居然逃脱了惩罚,到乡政府上了班,杨如花怎么也去了,像我辛辛苦苦的上学,到头来能上个啥班,也不一定呢!”想着,自己叹了口气,烤了会儿火,身上暖过来了,回家睡觉去了。r
原来,张金印在文革中出尽了风头,梓圩乡的人对他都不陌生。张金印的前妻在离婚后不久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张金印只顾新欢,前妻抱着儿子找上门,要求张金印把女儿收留下,杨如花怒极,上去扇了前妻一个大耳光,质问张金印：“你到底是要这俩人还是要我？”r
张金印说：“谁知道这个杂种是谁哩,你非说是我哩,再这样往我头上扣绿帽子,小心着你!以后再登我家门槛,就打断你哩腿!”无奈,前妻抱着儿子走了,后来又嫁给了一个农民。杨如花给张金印生了一男一女,想起了文革中的风光,男孩起名叫张红卫。女孩儿请先生起了个名叫张柏袅。恰好赶上计划生育,张金印还惦记着工作,就响应国家号召,叫杨如花做了绝育手术。r
张金印在乡政府边儿上住着,整天看着乡干们进进出出的,想起了以前的光辉岁月,再看看眼前的凄凉,萌生了再到乡政府工作的念头,自己曾在文革中犯过错误,都记录在案,找人改档案几乎没有可能,这个问题可上升到政治的高度,谁愿意承担政治风险呢？于是在全国刚开始办理身份证的时候就改了名,赶上改革开放的大潮,跟时髦,换了个同音字叫做张金银,开始寻找进入乡政府的机会。r
忽然有一天,张金银拿了一封信进了乡政府,雄赳赳地进了杨书记的办公室。乡干部们都很诧异,想张金银自从文革结束,就一直夹着个尾巴,见了谁都是点头哈腰的,今天怎么了？张金银见了杨书记,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说：“杨书记,你知道乌县长吗？”r
杨书记说：“知道,那可是咱乡哩骄傲。”r
张金银从怀里缓缓地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杨书记,杨书记一看,是乌县长写的,上面写着“张金银转交梓圩乡杨书记”字样,杨书记坐在沙发上把信封打开,看了看信的内容,大致是想让张金银到乡政府干个临时工,信的最后说：“文革中张金银同志确实犯过错误,后来在组织上的帮助下不是改正了吗？给犯错的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是我们党一贯的方针,不能一棍子打死。张金银同志的工作能力我是知道的,干工作很有魄力、很细、很实干,交到他手中的任务没有完不成的,再说,张金银同志的名字因为办理身份证工作人员的失误,把名字都改了,以前的旧事能不提就不要提了。先让他到政府干个临时工,手续的问题随后再说。”r
杨书记问道：“你跟乌县长哩关系很好呀!”r
张金银忙说：“是呀,我们一块儿共过事儿。”r
杨书记想了想,很可能是文革中的战友,但是乌县长好像比张金银年轻好多的,文革时,乌县长应该还小着呢!但是……杨书记想再深问下去会惹起不愉快,杨书记党性很强,说：“好吧,下级服从上级是我们党哩组织纪律嘛既然领导这样说,就这样办吧,停两天你就来上班吧。”r
没过几天,张金银就到了乡土地办上班去了。r
果然,张金银在工作上很有钻劲,什么工作到了张金银的手里,都会想尽千方百计把工作完成,就把张金银换了工作岗位,到了乡农经站,那时统筹提留已经不好收了,想让他攻坚统筹提留。后来,杨书记调任组织部长,李渔回任乡党委书记,张金银在李渔跟前表现得更显眼了。李书记因为乡计划生育工作在全县排名时,站在了落后位次,结果被市里定为“黄牌警告”,年底成了市级计划生育检查必查乡镇,李书记大为恼火,也没办法,只好为迎接年终检查做准备。梓圩乡开始动员全乡所有行政村准备迎检。最后,乡政府多方打听,终于在检查的前一天,确定是检查磨坊村,也就是郭家庄所在的村。r
霎时,乡计生办往磨坊村派了二十几号人,帮着磨坊村挨家挨户地交代,明天计划生育要过来检查,明天没事儿的话,就锁上门外出,要是遇见了检查组的人问,就说啥都不知道。通知所有的违反计划生育户统统外出,一个不准留,不然的话,叫检查组的人查到了,就要按照国家标准罚款,罚的更多,而不是乡里定的标准了。一时,计划外超生户都抱着没有按照计划生育政策出生的娃娃们连夜外逃,一半个确实有事儿走不了的,当面表态明天检查组的人来时,就抱着娃儿上山到树林里躲起来,坚决不叫检查组的人看见。r
包着磨坊村的,是在乡计生办干临时工的,张金银的老婆杨如花,杨如花和村副支书郭黎益从田青云家出来后,到了郭世凡家,郭世凡给她热情地让座、端茶,杨如花说：“老郭呀,前些年,你家因为超生了小妮儿,受了点罚,你可白在意呀。乡里也是木办法,计划生育政策也不是乡政府制定哩,政策也不是对准你一家儿执行哩,你说是不是？”r
郭世凡连连点头说是。杨如花笑着说：“我就知道老郭在这一片儿德高望重哩,根本就不用来给你交代,你也知道咋回答市里调查组哩问题,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