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最不缺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地方就是皇宫。
母亲依旧在和那些夫人小姐、嫔妃贵人们热络地聊天，她看得出母亲眼底深处的不耐，但脸上却还是挂着迷人的笑容。将目光转向大殿之上端坐的皇上皇后，她心底也是一叹，
这对天家夫妻，看上去却比任何人都要来的陌生。坐在圣上另一侧的自然是张贵妃，这个嚣张跋扈的女子今天似乎格外的沉默。平时对这个女子的恨，现在却似乎一丝都不剩，有的也只是怜悯。
罪臣之后，靠“以色侍君”上位，还有一个成天惹是生非的哥哥，就算再怎么得宠爱，只怕也只能做个宠妃，永远不会爬上后位。天子的爱，永远都不会长久。从宴会开始到现在，圣上连一个温暖的眼神都没有给她。也只有看向丽妃的时候，眼里才有一丝温度。
姨母好歹是皇后，背后有曹家在支撑，可张瑶，没有家族的支撑，风光也只是一时，色衰爱弛的典故，她可是清楚很。
墙倒众人推，尤其是这个平时跋扈惯了的女人，一旦失宠，日子，只怕也是更加难过。
高滔滔觉得有点透不过气，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破功，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能给高家丢脸。
熟悉自家主子秉性的灵犀自然了解高滔滔的意思，趁着身边的夫人没有留意，主仆二人偷偷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线，溜了出去。
“还是这里舒服！”比起远处的华灯初上，她更喜爱这里的宁静祥和，灵犀也从善如流地来到她身边，幸好小姐当初只在宫里呆了不到一个月，不然她也是受不了。
“灵犀，这条的水可真清。”高滔滔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小时候我也是经常在御花园的小河里抓小鱼。”那个时候，身边也总会有一个人给她善后，高滔滔摇摇头，多年不见，一夕重逢，如今，却也是再度分别。
“小姐，咱们回去吧。”今晚可是圣上设宴，出来的久了，也会让人起疑心的。
“灵犀，你真是枉费了这个名字，”高滔滔指了指不远处的灯火辉煌，“现在宫里所有人都在圣上那儿，这里本就人迹罕至，你也实在太小心。”
“可是，”
“灵犀，这儿还有许多鱼，”已经下了水，感受到脚底下滑溜溜的触感，高滔滔心里也是兴奋，灵犀终究没能抵住诱惑，夏天的夜，晚风习习吹过，脚下有着冰凉的触感，在这皇宫大内，高滔滔终于是有了已经许久不曾有过的欢乐。
“谁在那儿？”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主仆二人吓了一跳，灵犀更是差点大叫了声，还好高滔滔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高滔滔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来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灵犀额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多，在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之际忽然又一个声音传来，“子虚，不要生事。”
声音渐远，高滔滔才放开了捂在灵犀嘴上的手。灵犀脸上满是惊骇，高滔滔有点内疚，“走吧。”
主仆二人整理了一下，看着四周没人才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待二人走远，刚刚遁去的声音忽然响起，“主子，要不要属下跟上去？”
“不用，”赵宗实玩味地看着越走越远的主仆二人，“两个女人而已，”回想起刚刚在夜幕中见到的那个悠然自得的身影，他脸上的笑容更加耐人寻味，“很有趣的女人。”
灵犀一路都是惊魂未定，她这个样子，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刚刚她们做了亏心事么？
“小姐，”灵犀有点委屈，却又像变戏法一样忽然张大了嘴巴，高滔滔愈来愈无奈，“怎么，见到鬼了？”
灵犀没好气地拉了拉自家主子，“小姐你看，”她忽然指了指不远处，“那不是老爷吗？”
高滔滔有点吃惊，顺着灵犀的方向望去，还真是爹爹，可他身边的那个一身宫装的女人，高滔滔一思忖，那不是张贵妃是谁？
灵犀今天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看着忽然拉住自己没入黑暗之中的小姐，她瑟瑟发抖，“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嘘！”高滔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实在不明白，爹爹怎么会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看他们的样子，该是老相识才对，可怎么从来都没听父亲提起过，高滔滔的眉头越皱越深，这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低声交谈的二人显然没有发现已经来了不速之客，张瑶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子，忽然觉得莫名的悲哀，别人眼中的自己，风光无限，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午夜梦回之际，只有自己知道，这么多年，她所有的，仅仅是自己而已。
“上次的事，多谢。”
张瑶忽然笑了，皎洁的月光下，这张明艳的脸庞依然是高懿德记忆中的样子，她一字一句地开口，“高-懿-德，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接-受-你-的感-谢？”
“如果不是你，滔滔不会这么轻易就能出宫。”他心里可是一清二楚，皇宫，进来容易，出去，可就是难上加难。
这样低眉顺眼的父亲是高滔滔从来没有见过的，在她的脑海里，父亲永远是一个威严的存在，可今天的这样的他，让她很难不去联想，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不用谢我，一报还一报，当年你救了我们兄妹，这次就当还清了。”张瑶看上去似乎很累，脚步也有点踉跄，高懿德连忙扶住她，“小心点，瑶瑶。”
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唤着她的名字。张瑶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却立马恢复了正常，“夜深露重，本位该回去了。”
不远处等着的宫人见状立刻扶着张贵妃走了，只剩下高懿德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他又站了许久，才悄无声息地离去。
看着若有所思的主子，灵犀于心不忍，“小姐，咱们走吧。”看刚刚老爷的样子，只怕和那位张贵妃之间的故事，不是那么简单。
“灵犀，今日这件事，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要是让母亲知道，只怕又是一场风波，这些时日，府中也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到宴席的时候，母亲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离去，身边依然围着许多人。高滔滔看着另一侧和同僚们把酒言欢的父亲，再看看上侧的张贵妃，眼里不由得多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宴席结束，众人也是陆陆续续散去，高滔滔挽着曹氏也正准备离去，曹皇后的贴身婢女倩依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夫人，小姐，请留步。”
到底是亲姐妹，曹氏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意图，“今天你就留在这儿陪陪姨母吧。”今儿个圣上只顾着丽妃，姐姐怕也是触景伤情。
高滔滔会意，立刻跟着倩依去了坤宁殿，到了她才发现，原来来这里的不止她一个。
“妹妹来了。”许久不见的大长公主很是热络，高滔滔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参见娘娘，公主。”
“自家人不用多礼。”曹皇后见到许久不见的外甥女很是高兴，“你们两个丫头，一个是有了夫婿忘了娘，一个是到了宫外就忘了宫里，真是没良心。”
“母后您这话说的，陈国什么时候忘了您了？”大长公主娇嗔地坐在皇后身边撒娇，高滔滔看了很是欣慰，这样也好，姨母能有个说知心话的人也不错。
“臣赵宗实给娘娘请安。”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高滔滔吓了一跳，看到殿下跪着的那个身影，她忽然忍不住笑了，那不是她二哥赵宗实还能有谁？
“宗实来了，赐坐。”曹皇后看到殿下的人，不免有点感伤，原来是注定的太子，谁知道半路杀出个丽妃呢？
“谢娘娘。”
“宗实，这次回去，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大长公主也不免有点感伤，她和邓国不亲，和这个堂弟倒是颇为投缘，这次他要走，想想还真有点舍不得。
“滔滔，你过来。”
高滔滔有点不知所措，却还是依言走到了姨母身边，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外甥女，再看看殿下的养子，她忽然觉得很是满意，“宗实啊，还记得滔滔吗？”
“滔滔，”赵宗实看着眼前一身华服的女子，忽然笑了起来，“记得，高将军的千金，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那个曾经和男子无异的女孩，如今也是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曹皇后也是笑，“你小时候，只要滔滔也在，是爬树抓鱼什么都干，一晃都这么多年了。”那段虽是短暂和劳累的日子，却也是她这一生最为珍贵的回忆之一。
赵宗实忽然笑了，难怪眼前的女子有点熟悉呢，刚刚在河里的那个不是她是谁，裙角还没干呢。“滔滔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高滔滔立刻明白他是话里有话，可是她聪明地没有点破，“小王爷谬赞了。”
曹皇后明显有点舍不得眼前的养子，“宗实啊，以后要多来京城看本位。”
“臣遵旨。”
曹皇后劳累了一天，只聊了一会就也乏了，大长公主陪着她进了寝殿，高滔滔只得送赵宗实出门。
“滔滔，你还是没变。”低沉的男声响起，高滔滔看着面色如水的男子，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王爷慢走，滔滔告辞了。”
目送高滔滔走远，赵宗实脸上的笑容也愈加深刻，这次离别也并非都是感伤。这不，不是见着多年前的她了么，这个高滔滔，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小王爷，王爷的意思，让您早日启程。”子虚清冷的声音响起。看着夜色笼罩下的皇城，赵宗实第一次觉得这座华丽的牢笼是那么虚无缥缈，他终于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去，濮安懿王府，是他下一个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