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巫大成也要去厂里上班，这可以理解，可是既然回到了家里，他就应该将企业的事暂时的丢在一边吧。然而这个巫大成，居然还是愁眉不展的没有一点的开心，黎英就有些奇怪了。
刚洗完澡，差不多是光了身体的从他眼前经过，他甚至依然没有再看第二眼，情况显然就有些不对劲了。
穿好了衣服的来到他身边，黎英关切的问道；。
“怎么，难道又有什么特别不开心的事情发生吗？”
看见丈夫摇头的叹气，黎英难免也心疼的耐下心来，向他了解起了企业的情况。巫大成显得有些无奈的，终于向她敞开了自己心中那诸多的烦恼。
原来还是钱，短短的日子，各方面向企业伸手要钱的情况还真不少。首先是水电气催讨企业拖欠的那些人，如果不满足个人的胃口，企业就有可能面临被断供。而质检机构来企业的计量校对工作，要再不给钱，所有的称重器具一概的不准使用。
还有环境监测的仪器天天按时的赶到，就停在锅炉房附近。缺少了对于那些关键人物必要孝敬的企业，这样的生存环境，的确是有着说不出的糟糕。而更加气人的，甚至就连街道居委会也跑来折腾。给人的感觉，企业真的就好像成了没有了孙悟空的唐僧肉！
“街道居委会也来，怎么回事啊？”
“当然是要钱！”
黎英原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原来是街道办检查企业的清洁卫生，以文明卫生先进的招牌，来找企业索要赞助费，而且开口就是三百元。
企业本身拿不出钱，这虽然是实际情况，但巫大成却根本拒绝的不给。结果是把老太太们惹怒了，就说因为企业是脏乱差，得接受罚款，并且还搬出来市委领导。
而真正让巫大成感到伤害的，还是企业里职工群众的不理解。甚至不愿意理睬他，特别生产一线的工人，看见他，本来愉快的谈话没有了，而那脸色又是说不出的难看。
“英，为什么是这样，我怎么想总是不明白，难道我这样来工作伤害到谁了吗？”
“肯定，至少卫驳那一帮人就不会是高兴！”
“但可以肯定，他们和卫驳没有关系，因为只是一线劳动的职工啊？”
黎英若有所思的说道；“会不会背后有什么人，在发挥你自己不知道的作用呢？”
巫大成阴沉了脸，显得有些难过的说道；“很偶然听到的一句话，是两个人悄悄说的笑话吧，总之，非常的难听！”
“什么笑话，快说呀？”
“一个蚊子吃饱了，又一个饿蚊子在飞进来”
“呀，真的好形象！”黎英眼睛亮亮的看他，甚至还开心的大笑了起来。
她这样的笑声中，巫大成却是脸红了，但马上又苍白，而那脸色也阴沉得更加的怕人。
“不至于吧？这可不是什么笑料啊，难道真的就有那么好笑吗！”
黎英看见巫大成那有些认真起来，就像很生气的脸，马上又收敛了笑的说；“坦白说，这话不管你是怎么听来的，但它不一定就是在针对你吧？”
“当然不是在计较，而是在反思。面对这种人心混乱，企业形象非常恶劣，并且又是严重缺钱的局面，自己究竟需要怎样做，才有可能更快的让一切有个像样的变化？”
黎英明显担心的问道；“大成，你不会是灰心是不是？”
巫大成摇了摇头；“说实话，既不甘心，又好像束手无策。那么多退货，产品停工，企业没有钱来维持正常的运作，而且工人的这种学习，也不可能一直下去没有止境吧？”
黎英知道自己不就算是的安慰，也不可能还帮上他什么，看见巫大成离开自己拿了公文包，好像在里面翻寻着什么，她也就开始玩起电脑来。
之后偶尔也斜眼的看过他，发现他一个人发呆的像在生闷气，黎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仍然是不理他。而且很快就是晚饭时间了，她仍然只是随意的在网上浏览着新闻。
巫大成接完一个电话之后走出来，没想到有人敲门，本来要进厨房的他只好又返回去的开门。
也许没想到会这样的看到，他在厂里一直见不到人的易国仁师傅，在将老工人让进屋里的同时，巫大成的那脸上，到底也出现了久违的微笑。
“哈，好像还没有张贴寻人启事嘛！”
老工人同样显得诙谐的回答；“要是还没有的话，那就免了吧！看在企业现在没钱的份上，我自己来投案自首，这样可以了吗，厂长？”
“老同志了啊，能够回来，当然是求之不得！”
原来这易国仁师傅居然还带了外面摊点的熟食，巫大成正要说什么，却见易师傅将零钱递向他妻子，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知道不按你的意思，这会让你不开心。不过，找回的零钱应该还是你的吧？”
黎英含笑的说道；“不是说了吗，就当我是你女儿嘛，能够帮忙已经是非常高兴了！”
巫大成听他们说话，这才明白易师傅突然的到来，原来是妻子的意思。至于易师傅特别还带来的啤酒，既然是大家一块的吃饭，如果再谈付钱的话，有可能就会让人难免的尴尬了。于是，巫大成也不再说什么的拿来了杯子。
老工人倒是十分的干脆，他说；“现在你是厂长了，爷儿们先把话说清楚，不让你为难！这个月没有上班，你把要发的工资给扣了吧？”
不过，等到真正闹清楚易师傅不回企业上班，除了原来一直没有安排他岗位，再就是因为马轻舟上次，组织动员人们到政府门口闹事，巫大成觉得易师傅这样情有可原，便摇头的拒绝了。
“一开始就明确宣布过，包括企业不上班长期领空饷的，过去的一律不追究，你当然也不例外。”
“领空饷什么意思？”
“就是一直人不在企业，却按月拿钱的情况。”
老工人当然熟悉企业这样的情况，因此他回答黎英之后，那心情也明显的变得轻松了起来。
谈起企业的现状，巫大成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请教一下，为什么学习工资增加了一倍，也就是八元变成十六，大家的反应，好像还是并没有什么变化？”
“很简单，我们工人就这样，只有劳动的收入拿到手里，这心里才可能真正踏实！当然，另外的原因，工人的收入减少了，企业出现重大的事故，科室人员并没有收到影响嘛，这肯定不公平！”
黎英问道；“工人和科室，大家的收入什么情况，易师傅你能够谈一下吗，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易国仁点头的说道；“其实厂长早就是了解，改革之前叫大锅饭。现在这接近五百人的企业，三分之一是临时工，然后是科室后勤。而相对于企业正式的职工来说，这种不是直接生产的人员，甚至比生产一线的人员还要多。而工资收入分配也有是大的差异，干部，也就是科长以上拿年薪，而普通办事员是基本工资加奖金。车间正式工是基本工资百分之三十，加计件工资和奖金。至于临时工，那就只有计件工资了。
“那么，基本工资是多少？”黎英问。
“八十年代的档案工资，按个人工资标准计算。”
“那么，临时工的基本工资呢？”
“没有，他们就完全没有了这种保底性的收入。”
“不公平啊！这样一来，临时工的收入应该很不像样吧？”
“正好相反，临时工收入也不低！”
“这就不大好理解了？”
“因为计件嘛，临时工通常是每天加班加点的干。任务多的时候，他们通常是干两份工作，睡上几个小时又来上班。”
“要任务少的话，临时工怎么办？”
“当然是没有一分钱的回去休息，所以也没有任何的工资。”
黎英点头道；“这就明白了，难怪他们要想方设法让老工人退走，也不再乎给他们那点钱。因为雇佣临时工，到头来，企业还是赚！”
巫大成补充道；“所以企业现在基本不招工，只需要在劳动管理部门申报季节性临时工，也就用不着担心监管了。这种现象当然不只是我们这一个单位，听说好些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企业，都像这样的在打劳动者的主意！”
黎英摇头道；“想不到，我们国有企业真的也这样啊！”
易师傅显得气愤的说道；“还有这样的怪话，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什么三个脚的猪不好找，两只脚的人遍地都是，喊一声跟来一大串！”
黎英非常反感的怒斥道；“真的没心肝！说这样的话，他还算得上是人吗？”
巫大成摇头；“话虽然难听，但也说明了就业形势的严峻。而我们的国有企业长期的固定工制度，使得一般的人由于缺乏失业的心理准备，因此也没有了再就业的准备，自然就没有除了本企业之外的其它技能。换句话说，就是市场经济下自我生存能力欠缺。这就是社会上那些下岗失业人员，为什么明知道化工厂做临时工待遇不平等，他们仍然要继续留下来做临时工的原因。”
黎英摇摇头；“如果是发达沿海城市的企业，他们不至于还会这样张狂吧？”
“正因为内地就业形势不好，所以我们才有民工潮。然后再是，虽然明知道企业是违反国家同工同酬的工资原则，但企业却并不缺乏希望得到这种歧视性报酬的劳动者！”
“那么，化工厂的这种情况，你会试着去改变吗？”
巫大成摇头；“我估计，恐怕暂时还得维持一段时间了，原因很简单，企业本身的问题太多了。当然，虽然改革的阵痛对于一些人，很可能暂时的不可避免，但将来一定会变。毕竟歧视性的工资分配，并不符合社会主义分配原则，而且还将给社会带来消极的作用。这无论是对党，对社会风气，特别人们心理层面伤害所引起的怀疑和怨恨，都应该是不可忽视的！”
黎英问道；“如果是改制，这种现象会不会有所改变？”
“很难说，也可能还得借助政府加大力度的监管！
谁知道老工人却突然说道；“厂长，说句可能要让你生气的话，我现在还是巴不得企业改制！”
“什么意思？”
“因为马上买断工龄，拿这笔钱，自己就可以去张罗那样一个小生意？”
巫大成摇摇头；“暂时不可能！所以，还是希望多想一下如何把企业干好吧，毕竟是你们多年心血付出的企业，到底也有感情嘛？我知道你们过去的那些口号，爱厂如家，而且是那么多人的一个大家。我相信依靠自己的品牌，我们的企业应该还会有理想的将来，只要认真负责的干好工作，企业也将会给你一个像样的回报！”
谁知道老工人却并不是感动，他摇摇头的说道；“钱还不是主要的，总是留恋那些年，干部工人一条心！义务劳动没有钱，可大家还是抢着干。所以，干什么图的还是那句话，心情愉快，好像工作再苦再累，人也是穷，却总觉得这生活很有滋有味！”
巫大成明白他那意思了，说道；“这也是我们党所希望的，让每一个劳动者生活得和谐幸福！”
受到感动的老工人又说道；“厂长，有一个建议，不知道是不是马后炮？”
“什么话，你说啊？要关于企业的，相信我，就算错了也没有关系！”
“是这样，不是洗涤剂生产停了吗，大家虽然不敢抱怨，可天天学习，私下里这心里并不踏实啊？所以就想，我们不是还有皂角天香洗发膏吗？据说这也是企业赚钱的产品呐，要扩大产量，增加销售，不是把所有的工人全都给容纳下来了！”
巫大成见过这种产品的生产，当时还认为这样的产品，在包装上特别的麻烦，因为需要太多的人手工劳动。的确，适销对路的产品，为什么又不能够开足马力的大干呢！
老工人走了之后，黎英也高兴的说，她曾经用过这样的产品，因为皂角自然的植物属性，扩大产品的销路应该还可能有潜力啊。
巫大成自己也回忆起来了，曾经的出差，好像宾馆的房间里也给客人准备的是这种属于一次性的小包装。
“那么抓紧宾馆酒店公关啊，大成？至于怎样做，你们的推销应该有一套自己的路子吧！”
“当然，非常的值得一试！”他点头，还兴奋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