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冯子融果然够意思，堆放在工地上的三十吨钢材，三个月时间一到，立刻就来车准时地运走。而且答应的费用，按照原来说好的也悉数的付清。
本来空着的地皮派上这样的用场，马轻舟父子俩当然不吃亏。何况除了给的那一点儿场地占用费，也因为有了冯子融拉来码放的建材，才让工程包出方看到了他们雄厚的实力，主动提前拨付了一半的工程预付款，从而解决了工程施工资金的大问题。
而从这以后，工程的进展便异乎寻常的顺利。一旦完成了基础工作，老流氓父亲也辞去了小叔哪里的事情，投入全部的精力和心血，决心要将他们这样一幢楼房，搞成自己这公司，足以让行业内外称道的样板工程。
那时候，虽然冯子融三十吨的螺纹钢存放之后要付费，但不计算费用的散装也太多了吧。而这种也不作任何遮盖措施，仅仅露天堆放的材料，根本就没有数量的记载。
就在马轻舟耿耿于怀不满的时候，大楼基础的施工，建筑材料供应却出现了问题。面对就要出现工程停顿的情况下，眼前这种没有数量记载的散装钢材，他马轻舟就不必客气啦，就地取材吧，何况用量也不是多大。
时间在过去，楼房也一层层的在加高。
亲眼看见的父亲，果然具有让自己惊奇的丰富施工经验，他亲力亲为，从不嫌麻烦，对工程各个方面处处格外的小心谨慎。施工中，哪怕任何的疏忽或者不满意，他都会不计成本让大家从头的再来。
水泥的标号，钢材焊接的质量，砌砖的角度，工程中他那要求的苛刻，甚至让马轻舟都觉得厌烦。但马卫炯却并不因为有师傅走路就放低标准，仍然干得一丝不苟的非常较真。
虽然马卫炯是这样专心致志呕心沥血，发誓要将亲自施工的大楼，建造出让人称道的堪称一流的质量和标准的模范，然而，好运并没有眷顾到他的头上。
秋高气爽的气候，几乎没有雨水的，一直蓝天白云的正好施工，可惜他们这样的努力却不得不停顿了下来。
出现问题了，正在封顶的楼房却意外的好像还出现了大麻烦。墙面在开裂，墙壁的泥灰在脱落，甚至这这样的裂口非常明显的，正在一天天的扩大。
而更加让人恐惧万分的，却是像这样精心施工的的大楼，在后来，竟至于毫不留情的，又开始出现了楼歪歪的明显在倾斜。
马卫炯快疯了，他不顾生命危险的拼命在找原因。所有的方面都认真检查了，却并没有真正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老板丧失耐心了，但老板绝对的不甘心，而他的要求也越来越苛刻。
虽然偶尔一点小的错误他都会向别人咆哮，可是他浇注了全部心血的大楼，却并不领情的，正在日益扩大那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楼房倾斜的角度。
马卫炯绝不会接受这样的现实，凭着多年施工的经验，凡是由他负责的楼房，任何惹人非议的大问题从来就没有过。就算偶尔的小麻烦，解决起来也是十分的简单。
看来这一次他这麦城是走定了，检查材料，检查工人的劳动，检查一切，甚至还花钱请来了专家。
但所有的结论都只是否定，不存在人为的破坏，地质条件方面找不到问题，根本不存在地陷这样不可抗拒的自然因素。
“天呐，鲁班爷爷啊，你这不是明显的在绝我马卫炯吗！”无计可施，却又百般无奈的马卫炯不禁仰面的哀叹。
监督机构下发了危险建筑的通知，除了撤走所有的人员，还围着大楼的拉出了安全警戒线。
不服气的马卫炯仍然坚持着，就像是疯了一般，从早到晚在那楼歪歪里反复的查找着原因。
但遗憾的是，无论他是否愿意，不可避免的事还是发生了。而半夜里发生的大楼突然轰然的坍塌，就这样残酷的彻底终结了父子俩发财的美梦。
鉴定结果出来了，固执的父亲决不可能还要接受这样的事实，于是带着他，气急败坏的赶到监察机构决心要问个明白。
人们拿出的数据证明，能够让他们明白的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自然的影响，也不是人为的破坏，问题还是出在建筑的材料上。检验报告的各项数据非常的细致，事实证明，大楼基础的浇铸，他们使用了非常糟糕的劣质钢材。
既荒唐可笑又在对他污蔑的结论，马卫炯就差暴跳如雷了起来。他大为的光火，几乎直了嗓子地喊；不可能，绝对的不可能！所有的材料都是他亲自在把关。而他的要求，也是众所周知的向来非常的严格，因为他知道任何的偷工减料，都将带来非常可怕的毁灭性后果。
事已至此，恍然大悟的马轻舟不可能还要置若罔闻了。不是父亲在无理取闹，他所讲的全都是事实，问题不在父亲的身上，也不存在工人将材料进行掉包或者蓄意破坏。是他，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这公司负责人的马轻舟。
虽然他们不存在购买问题材料的情况，但冯子融曾经寄放在工地上的钢材中，那些不是记录在数的散装材料应该就有着非常的大问题。
而马轻舟在决定使用材料的时候，几乎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们还会惹出天大的麻烦，从此断绝了父子俩成就一番事业的勃勃雄心，以及惊天动地宏伟大业的梦想。
原因找到了，但悔之晚矣。这种五雷轰顶一般的噩梦，应该就是他马轻舟曾经在国有企业一贯作假的作风，现实现报的反哺于他了。
可他还能够后悔吗：假如当初不是动了邪念，贪图便宜而偷窃别人存放的散装钢材；假如那时候，他听从了施工的师傅关于钢材质量的怀疑，那么，这样的情况现在还有可能发生吗。
“好像不大对劲啊，董事长，焊接的时候，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真他妈无聊，让你挣钱，他妈还要说三道四！”在这样骂过之后，他一甩手走人了。
难怪一开始，牛培宝对父子俩这公司就没有兴趣，父亲也是刚刚回来亲自施工，原来这里的姜姨等，曾经是二叔公司的人全都走人不干了。甚至牛培琼还公开要求自己的人，决不允许和他们公司还有任何来往，并且也绝不对新公司提供任何的支持帮助。
原来早在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父子俩起早贪黑的努力只是在做无用功。
现实是这样不可挽回的无情，等到习惯搞假的马轻舟，尝到搞假一类投机取巧报复的时候，这样的代价，却是想后悔也再没有了机会。
而他又能够怪谁呢，冯子融吗？拉走钢材已经付清楚了保管费。对于散放钢材也没有过数量上追究，现在就是再去查，这种既无凭据，又于事无补的事情，最多也不过无用的马后炮。
并不服气的父亲，还在和技术监察的干部们计较的争吵，并且发誓一般说他要控告。这样情况下，已经明白到一切的马轻舟，不得不将他拉到了一边。
老流氓父亲好像听不明白，让他重新说一遍。终于听明白了，似乎儿子这样的恍然大悟，不仅仅让他惊呆了。就像透不过气来，这眼睛瞪得老大，仿佛眼珠就要从眼眶里脱了出来。
终于从体腔里啊了一口气，然后身子直挺挺的在恍恍惚惚的移动。那惨白的脸阴沉的疯了一般傻笑，嘴里有了的说话，更像是独自的在念叨。
“马卫炯啊，你果然不出所料！生下来，放那火炮奶奶就说了，不响，炯，原来真他妈，就一个没用哑炮！”
马轻舟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样的父亲居然也会有想不开。转眼之间突然奔向窗口，跟着就是痛彻心肺一般咆哮的吼叫。
“怪我啊！原来就不该，我他妈悔不该啊”
纵身的跃起，这种年纪想象不到的身手敏捷，一个漂亮翻栏动作之后，这时候的窗口再没有了他人影。
六层的高楼掉向地面让父亲马卫炯当场的毙命，他性命不在，工程没有了，公司自然也不复存在。随着费尽心机千辛万苦建好的大楼，在刻间轰然的一声倒塌，马卫炯父子俩的事业就变成了无稽之谈。而年轻的马轻舟董事长，就如同放的一个屁一般，转眼之间却是人人讨厌的臭不可闻。
而躺在冰冷地上的那尸身，由于头颅塌陷而变得不成型的半边脸，已经从眼眶中脱出来的一只眼球，仿佛也正在代替着父亲，就像非常不甘心不情愿的瞪着，这个它身前并不真正认识的世界。
马卫炯那兄弟，小叔马卫伦在带着他那赶来了。他哭了，跪倒在地上，甚至还是爬在那已经没有了生命，血肉模糊的身体上放声嚎啕的痛哭。
他马轻舟虽然流泪，但他不会这样来哭。老流氓父亲早就告诉过他，人在世界上追求的只是他梦想的财富，而所谓的感情，唯一的好处，就在于值得人很好地去利用。
是他坑害了父亲吗，也许吧，但也许不是，因为老流氓父亲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否对得起谁，只有利益，他和父亲就如同公司一样，大家只是利益共同体。利益没有了，难道哭就真的解决问题吗。
他跑了，因为他再也受不了，于是跑到了乡下租下了农村人一间陋屋。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和清醒自己，由于仍然无法想明白所有的一切，他才在小镇上的餐馆里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夜幕笼罩的乡下踉跄着行走，几乎感觉不到天光，看不到任何的夜行人，黑乎乎的庄稼地，不时的狗吠也好像有一种遥远。脑子里似乎有一种声音，金属般的让人非常奇怪地一直在响。
于是，又一次将酒瓶凑到了嘴边。
好像没有液体流进嘴里的感觉，倒是颈子这地方又在凉凉的。咦，真他妈怪事，什么玩意儿，居然就这样还拐了弯儿！
马轻舟虽然生气，但接着又乐了。
有意思，他真爽啊！因为觉得好笑于是又笑了，笑着笑着又是流泪。于是眼泪中夹着笑，笑声又显得像哭嚎的马轻舟，脚下也更加踉跄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跌倒，但他的确不是走，而是仰面朝天的在看夜空。只是这样的夜空里，一切又都好像捉摸不定，显得模糊混乱的看不清楚。也许和老流氓父亲一样，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过这世界。
于是，挣扎着又重新地站起，扔掉酒瓶，然后放开嗓门高声嚎叫的唱了起来。而粗声粗气吼出的，却是他过去从什么动漫节目中学来的，别人觉得讨厌，但又能够让他感到愉快的幽灵之歌。
特别那调门的阴阳怪气，加上太符合他胃口的那歌词，因此，马轻舟放开嗓子的高声嚎叫，还让他那心里格外兴奋的惬意。
“赞美你啊幽灵邪恶灾难的化身，善良和人性的大敌！
说什么阴险邪恶，毒辣凶残，翻云覆雨，那又怎么样大千世界，碌碌人生，悄无声息如影随形，在人的心灵中徜徉，在人的精神中入侵，这就是我幽灵！
讨厌那腐败的灵魂吗因为那就是我幽灵的影子啊，愚蠢的人类。
不择手段，投机钻营，利欲熏心白天里，人模人样你冠冕堂皇暗地里，贪赃枉法你草菅人命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五毒俱全啊人类休想摆脱不的，就是我这战无不胜的幽灵的魔咒肮脏的人类啊，来和幽灵欢聚吧，永远和丑陋同生共荣，和败行志同道合，把所有的高尚和德行彻底的灭绝骄傲的幽灵就在你身边起舞，期待着阴暗中和你的拥抱让可怜的人类诅咒，那永远也不可战胜的，只有我，腐蚀你们灵魂的幽灵。
他唱完了，他也累了，恍恍惚惚中，马轻舟又在看见了他的父亲马卫炯。但这时候的父亲却是瞪大了他那唯一的一只眼睛，脸上还是为他熟悉的显得奸诈的微笑。
“舟儿，你可能不知道，你妈那身上的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呐！”
忽然就是只有洞穴的那眼眶，马轻舟不禁骇然地睁大了眼睛。但没有父亲，死一般沉寂的夜，就像是一种没有了止境的黑暗。
他用不着害怕，因为马轻舟的心就装着幽灵，而这种幽灵充斥的灵魂，将比鬼魂还要更加冷酷和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