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语言能够形容冷冰儿此时此刻的心情.面前的书足以翻开一个时辰了,从她坐进教室到现在,盯着的就是这页.r
今天是正月初六,补课的头一天.蓦然从春节热闹的气氛中走进清清冷冷的学校,一时令人难以适应.对于冷冰儿,更是可想而知.正月这几天,她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没时没晌地睡了又睡.她拼命地麻木自己,逃避现实.然而始终无法摆脱春节的阴影.私生子的身世对她是个莫大的打击.而青的出现更让她难以释怀.王睿啊,梦系魂牵的人.曾几何,在心中设想见面的情景:在一个飘雪的静夜,他陪她走在寂寞的空巷里,不言也不语,她却能感受到他默默的注视和深深的关爱.又或想在一间幽静的小屋,两人秉烛夜谈,谈他在省城的见闻阅历,工作和生活.还有,身在异乡的那种浓浓淡淡的乡愁.r
她曾经做过一个梦,一个美丽的梦.在云淡风轻的秋日,她和他并肩坐在果园的田埂上.金灿灿的梨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结满枣儿的枝桠,在微风中摇头晃脑.他用口琴吹着一支欢快的小曲,为她金榜提名祝贺......多少次,她盼望这个梦能够实现,盼望重逢的时候花好月圆.她望穿秋水地盼哪,盼哪,盼来盼去,盼来盼去却盼了一个透心凉.昨天晚上,王睿的小妹来找冰儿,告诉她王睿今天要走,约她出去一见.冰儿拒绝了.她想起任慧对她的说过的话:什么好也不如一个中专好.r
想到这儿,冰儿忽然感觉有些冷,学校规定交炉子的期限还没到,可在坐的哪一个人愿意为人民服务呢?他们宁肯受冻,也决不会浪费一点点看书的功夫.与其去生炉子,不如多背两道政治题,说不定中考碰上也未可知.在苦的时候,想想没有今日的苦,就没有将来的甜,浑身才有使不完的劲儿.其实,人都是活在希望中的,倘若没有了希望,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又怎能不悲观厌世.要想人前显贵,必在人后受罪.她跺跺麻木的脚,努力集中思维,试图把走私的思想收回来.有意无意地,她听见院中有人说话:高老师,您留步,以后我会常来看您的.r
好的,好的,我最引以为荣的就是教出你们这些争气的学生来.r
唉!树欲尽而风不止.冷冰儿敏感地塞住耳朵,暗自诅咒自己:为什么偏偏听见自己不想听见的事情.这些考上学校的同学,自己春风得意也就罢了,还要来学校夸耀.似乎有意寒碜她是个失意人.旋即,她又觉得自己好没道理,人家考上了学校来看望恩师,表示不忘本.于情于理都没有错,自己落魄怕见那些如愿的人,那是一种不愿面对的刺激.其实何必,有本事自己也蟾宫折桂步天堂不就行了.这样一想,冷冰儿略略释然些.她拿出笔来,准备做几道练兵题.r
咚咚,咚咚.有人轻轻地敲击窗户.什么人恶做剧,真讨厌.她不予理会.r
冰儿.冷冰儿握笔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是王睿!竟然是他!他不是走了吗?r
是我,你出来好吗?r
我知道是你,熟悉的声音和语调,都让我确信无疑,可是,是又怎样.我恨你!当你在华灯初上醉心于城市的夜景时,我在昏暗的烛光下伏案苦读.当你带着你的丽人有说有笑的去逛商场,我却独对清灯,欲哭无泪.当你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地站在我面前,我不知何以掩饰自己的寒酸和比寒酸更刻骨的失意.r
你不方便见我?r
明知故问.五十九双眼睛盯着我的脊梁,我如坐针毡,处境尴尬.你是省城吃细粱的非农户,不必看着老师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做事,我却背着落榜的十字架诚惶诚恐;你不必躲闪别人怀疑的目光,可以堂而皇之的来看我,而我甚至无法对你道一声珍重,说一声再见.r
这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玻璃,就如同无以跨越的坚壁厚障.你站在窗外,无所顾忌.可知里面的我是什么样的滋味,什么样的心情,你可明白,我们已经站在不同的两个星座,只能相对,没有语言.r
冰儿,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你听我解释,好吗?r
不必了,自从你远去远去,踏上花团锦簇的人生之路,我就知道,今生今世,我只能如一株临风的枯草望着一朵富贵的娇花.生活注定我是一个不幸者,而你此生一帆风顺.r
回首往事,宛若一场春梦.梦过无痕,梦过心痛,梦好难留.r
其实,冰儿真想冲出去,当面亲口问问王睿:临别时赠书题诗是何用意,春节携青返家是何居心.若故园依在,青做何解释?如初衷已改,又为何鸿雁频传.到底是她会错了意,还是他表错了情.做人应该情有独钟,不应该对左假意敷衍,对右虚与委蛇.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游戏规则不适用于感情.那样,他不仅背叛了冰儿,背叛了青,更背叛了他自己的良心.她想告诉他,她恨他,恨得至深至切,刻骨铭心.她也想装作若无其事,笑着和他寒暄,让他知道她并不在乎,更无所谓.可是,她能么?能么?她不能!她没有理由指责任何人,他有选择自己感情的权利.为他受过的委屈是她心甘情愿.她无从提起,他也感受不到.事过境迁,说这些都无济于事.而且,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对他究竟是爱还是恨.r
终于,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做.她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坐着,象一个虔诚向主的修女.r
既然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想勉强.我走了,冰儿.我会给你写信的,你珍重.r
听着王睿的脚步渐走渐远,冰儿蓦地掀起窗帘的一角.望着王睿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她止不住泪如雨下.你走吧,我原谅你.不!我原本就没恨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