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凤二十一年七月十五,中元节,开城解宵,举国同渡。r
这天晚上,几乎全城百姓都齐聚到了洛河两岸竞观河灯。孩童们口中琅琅唱着童谣,提着烧着的冥纸沿着河堤欢声笑闹着奔跑,追看自家河灯能够漂流多远,妇女们则喃念着双手合十对月祈祷。r
只见河面上各色彩灯顺水漂移,犹似繁星点点,摇曳闪烁,很是生动得趣。r
“娘,快看,好大一条鱼!”一个孩子忽而停下脚步指着河道大喊,引得旁人纷纷望去。大人个子高看得全,一下子就看清了,那浮在水面上黑白相间的东西哪里是鱼？分明是个浮在水面上的人。r
顿时就有人惊慌大叫：“是死人,死人呐!”r
“不是不是,是大鱼是大鱼,它会动!”孩子不服气地争辩,拽着他手的妇女急忙捂住他的嘴轻斥：“别瞎说!”才喝完她自己也看到那河上的死人果真动了,顿时惊得瞪圆眼睛,寒毛倒竖,半晌不得反应。r
那死人游动着要往河岸而来,延途推翻了不少花灯。这下,附近的人便是想不看到都难了。r
方才还除了灯什么也没有的河面,骤然多出一具浮尸,且是会动的浮尸,这代表了什么？r
就在不远处,还有不知这边意外的幼童欢笑着唱道：地狱开,百鬼行,中元月上九重明。盂兰乞食古有之,幽魂普渡焚香净……r
“鬼啊!”喧闹的人群瞬起一声尖叫。r
“咝吡”一道闪电猛地劈开夜空,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从天而降,漫天繁星迅速被翻滚而来的乌云遮盖。一只青青紫紫的大手水淋淋地探出水面,被闪电照得阴森而可怖。r
“快跑啊!”r
“有鬼,有鬼啊!”r
“救命啊……”r
“哇哇……娘,娘你在哪里啊!”r
“呜呜,爹啊,我好怕。”r
……r
雷很急,雨更快,百姓们惊喊着作鸟兽散,伴随着各种尖叫与孩子的啼哭。r
那‘鬼’到了岸边爬上草地,用千年寒冰般冰凉的爪子捉住了一个吓得跌倒来不及跑掉的人足踝。那人惊恐至极,尖叫着用力一蹬,甩脱了这束缚后连滚带爬地跟着狂乱的人群逃开。r
不一会儿,适才还人山人海的河道两岸,已不见半个人影。那些彩色的河灯全然被大雨打翻淋破,河面上只剩各色残纸飘流,狼籍一片。r
‘鬼’被人一脚踢开后无力地翻滚半圈匍伏在草地上,没有脸的头顶被雨水冲刷得油光泛亮,只见得一团团的黑。电光闪烁,偶尔照亮那具被破烂衣裳可有可无地包裹住的肥硕身形。r
紫斑、淤青、皮开肉裂、腐肉外翻,直是触目惊心,叫人看的毛骨悚然。r
雨声雷声惊呼奔跑啼哭尖叫……齐结着吞没那抬手伸向人群的‘鬼’微不可闻的呢喃：“救,救我……”r
终究,等到所有人都跑光,也没有一个人听到。r
“救我……”‘黑色的鬼头’抬起,露出一张面目浮肿,乌眼青颊很是丑陋的肥肿容颜。那张丑陋的容颜中镶有一双乌亮清澈如冰凌般的瞳孔,然而配在这张丑脸上却并没有给人水灵灵之感,只让人觉得阴森渗人分外不和谐。r
周围已经没有人,傅华衣收回手,乌亮的瞳孔只有寂冷没有失望,只因这结果早有预料。世人多薄凉!r
安静地积攒了些许力气,傅华衣轻抚过自己的被水浸泡得臃肿麻木,触手冰凉的脸,强撑着站起身在大雨中一步一步蹒跚而行,数度趔趄眼见着就要摔倒,却仍然顽强直立着行走。在这个解宵同庆的鬼节夜里,突来的暴雨倾盆打乱了所有人的脚步。路上随处可见匆忙赶路的车马行人,延路檐下皆有百姓聚众躲雨。r
一身腐肉不敢靠近人群,傅华衣只能在雨中行走,尽量避着光线低着头。忽而,一阵熟悉到她做了鬼也没能忘记的放肆糜笑声,在耳边响起,傅华衣抬头望去,冰凌般死寂的瞳孔瞬起波涛,一惊九万里。r
那些因为被水浸泡太久而模糊的记忆以择人而噬之势恶狠狠袭来,瞬间呕心泣血般鲜明,傅华衣被冲到几乎要站立不稳。r
萧迟,当朝太尉萧清寒第四子,傅华衣即将拜堂的夫君。七日前的初八就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只不过因为嫌弃傅五小姐是个又胖又丑声名狼籍的弃妇,萧四公子竟在婚礼上被气得吐血身亡。他的母亲本就对这个儿媳极度不满,眼见儿子被这还没拜堂的丑八怪气死,自是羞怒异常地带了萧家的下人生生将傅华衣打死,背缚巨石沉入河中。r
按理来说,萧迟理应早就死了。可那车内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