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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惊错春意2


毓婉越想越觉得难过,只是究竟为何难过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难过周霆琛的为人,还是难过他对其他女人许下的誓言,就更加不清楚了。

下楼发现舞会仍在继续,舞池里的靡靡乐曲唱得人情绪低落,晚宴旁还有一些低度的酒水供应,毓婉为安抚自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酒险些呛入嗓子,黎雪梅远远的见到她捂住嘴咳嗽,快步跑过来,促狭的挤眉弄眼:“怎样,可是准婆婆见媳妇越见越喜欢?”

佟毓婉也不好多说自己见到的情事,勉强吞回咳嗽出的眼泪笑笑,又端了一杯喝下去,嗓子这才缓和了干涩,她拽过雪梅的手腕:“不如咱们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黎雪梅本是想和大哥一起坐车回去的,见佟毓婉神色不对低声和黎绍峰说了一声,“我先陪毓婉回家,她有急事。”

黎绍峰见到毓婉慌张的神情,本能反应抬头望三楼看去,毓婉以为他也知道周霆琛的事,更是焦急,拽着雪梅赶紧离开这荒唐的地方。

两人出门,夜风扑面,毓婉心思比深浓的夜色更为沉重。幸好司机极快将车开来,雪梅搀扶着毓婉上了车子,毓婉抬头向三楼望去,只见那个角落里的书房窗户依旧是幽暗的。今夜堪破这样逆伦的情事实在让毓婉深觉尴尬,不知那里纠缠的两个人是否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被人瞧了去?大约不知吧,但愿他们能隐蔽一辈子都别被人知道。

毓婉扭过头又望了望雪梅,满肚子的话憋得厉害,又知道事关重大不能随便向雪梅倾吐,她将车窗摇下,借着两旁呼啸而过的风景宣泄心中的惶恐和烦闷。

那两杯酒虽然并不是烈酒,逢了风却是最容易上头的,车子没开出多远,毓婉已觉得自己额角怦怦直跳,她呼着酒气倚在雪梅身上,心突突跳个不停,手按在心口,觉得那里像是点燃了一团火苗,万分难受。

雪梅见毓婉难受,侧手将她揽在自己怀中,司机也知道毓婉不适开得缓慢了些。

毓婉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嗓子又开始泛起酸起来,想要趴在车窗上呕吐,又呕不出来,耳边嗡嗡带着回响的她恍惚抬头,视线里的雪梅分成了两个人,她扑哧笑出声来:“其实,今天我就不该来的。”

黎雪梅并没听清她含糊的言语,“嗯?你说什么?”

毓婉摇头,一直嗤嗤的笑,车子一扭险些栽在雪梅怀里:“没什么,我醉了。”

翌日醒来,毓婉耳边还存有嗡嗡的鸣响,脑袋仿佛被重物猛烈撞击过般钝感的疼痛,从床上坐起,发现身上的衣物昨晚已由素兮换过了,素兮端了梳洗用的用具进来,毓婉按住太阳穴由素兮服侍着梳洗,一切准备停当才走出房门。

那氏见毓婉出来吃早饭,命佣人再为她准备一份早点,毓婉觉得自己嗓子肿的厉害什么吃不下去,随意喝了两口奶酪杏仁酥茶就背起画板准备上学,“母亲,我先去上学了。”

犹豫一早上的那氏实在张不开口,望了望一旁神色愁闷的佟鸿仕,知道指望丈夫劝说女儿更是不可能,才强打起精神喊住毓婉:“今儿一早杜家又派人来了。”

毓婉停住脚步,拿着画板的手也沉了下去,她头没回镇定的抬起脚,由素兮服侍穿鞋:“杜家又来做什么?”

“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周末去杜家帮杜家太太去画廊挑些画儿。”其实,所有人都清楚杜太太请毓婉挑画只是个借口,真正为的是撮合佟家小姐和杜家二少爷两人的婚事。

素兮将黑色的皮鞋套在毓婉脚上,毓婉觉得穿了许久的皮鞋今日格外紧,她极慢的弯下腰整理鞋子,声音闷闷的回答,“我知道了。”整理完毕鞋子,她才抬起身拎着画板出了门,那氏见状连忙站直了身子急急的问:“那你是去还是不去?我好回答杜家。”

毓婉并没直接回答,只是坐在车里让司机开车,似乎去与不去的选择都与她无关,随父母自己去决定如何告诉杜家。

那氏叹口气回到桌前,看佟鸿仕将翡翠嘴水烟台又端了起来,那副窝囊模样使得那氏心中怒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将丈夫的水烟台狠狠拽了下来,用力掼在桌上,翡翠烟嘴应声碎裂,不过瘾又狠狠踩了几脚,才爆发般捂住脸痛哭失声:“咱们佟佳氏怎么沦落到这样田地。”

乍见到黎雪梅,似乎有意闪躲毓婉。上课挑了一个离毓婉极远的位置坐,并不如同寻常日子的热络,毓婉察觉雪梅有些异常,在课后拉着她的手由衷感谢:“昨天谢谢你送我回家,害你回家晚了吧?”

黎雪梅不敢对视毓婉的目光,勉强笑笑,“也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今天你怎么不爱跟我说话?昨天我是心中有事憋闷的,并不是真的喝醉了,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把你吓到了?你别往心里去,我并不是有意的。”毓婉生怕雪梅是被自己醉酒的模样惊吓到不敢接近自己,一味向她解释。

黎雪梅并没答话,只是惶惶的摇头,整个人像似被沉沉的石块绑住了心,眼睛定定看着脚下不敢抬头,半晌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毓婉。”

佟毓婉见她神情异样嗯的答了一声,好奇的看着她泛红的脸庞:“怎么了?”

“没什么。我可能要退学了。”黎雪梅收回视线,与毓婉视线相碰赶紧又躲到一边,她有些慌乱的笑笑:“其实咱们以后还是好姐妹,是吧?”说完话,她缓慢的扭过头,含满水意的眼睛定定望着毓婉,似乎在欲言又止。

佟毓婉皱眉,连忙拉住黎雪梅的手腕追问:“你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好好的要退学呢?”

“昨天我父亲……原本****就闹得我们家生意一落千丈,家用开销那么大也不好维持,父亲一直盼着国外订单能早日抵沪解眼下燃眉之急,可天天盼,日日想,总是等不到,我们家的日子越发艰难了,前些日子让我大哥回来也是因为广德远洋快要维持不下去的缘故,谁知昨晚我们和大哥去参加杜家舞会时,父亲收到电报,说是法国订单不日抵沪……”雪梅说到此处哽咽了一下,毓婉更是觉得莫名了:“这不是好事吗?”

“结果父亲受不了这桩喜事,人一下子晕厥了,今早才被抢救回来。”雪梅咬住下唇,黎广德商海沉浮这么多年,见惯惊心动魄的各种场面,能被小小一张订单击倒,似乎足以证明黎家远洋生意已经危在旦夕了。

“那也不必退学……”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是于事无补的,毓婉只能为雪梅的留下找些不痛不痒的借口。

“大姐出嫁不管事,母亲又病倒了,大哥忙于生意无暇照管母亲,我退学回家也好照管家里的事。除了我,还能有谁呢,这个时候,不管怎样全凭一颗心罢了。”黎雪梅低下头缓缓松开毓婉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停住,扭过头对毓婉,用尽全身力气对这个昔日好友重重点了一下头:“对不起,我先走了。”

仿佛说出这句话终于卸掉了心中的重重负累,黎雪梅又加速向前走了几步,转进教室不再理睬佟毓婉。她的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似乎她出卖了毓婉,又似乎做了对不起毓婉的事。真相如何,再问她必然也是问不出来的。

毓婉心中一下子慌乱起来,她呆呆望住雪梅离开的身影,实在不明白怎么一夜只见身边所有的人都变了模样。

母亲这样,雪梅也这样……似乎一夜之间,秋凉了……

周末佟毓婉不上学,陪杜凌氏去温莎画廊挑选油画,杜凌氏只要出门就是一身旧式长裙,极少穿稀奇古怪的洋装。今天是宝蓝色立领抿襟团袄,宝蓝色百褶凤尾长裙,耳坠蓝宝石的珐琅耳珰,一身衣着华贵雍容。

毓婉则换了一身蓝色念其纱的长身旗袍,领口坠猫眼蓝宝石,将头发整整齐齐绑成两个辫子垂在胸前,手腕耳边并没多带什么首饰,反显得干净利落。

杜凌氏远远见到毓婉,满意的点头,她就喜欢毓婉穿着打扮适度得体,为人又没有世家小姐骄纵的脾气,举止动作又极符合她喜欢循规蹈矩的性格,拉过毓婉的手当真是越看越喜欢,连进画廊门也是拖着她的手的。

在毓婉刻意的挑选下,杜凌氏购得了五幅油画,均有由店主包装亲自送上门去,两人又从温莎画廊出门,杜凌氏偏要带着毓婉去洋行挑个首饰来做谢礼,毓婉推脱几次,实在推脱不开只能跟着杜凌氏上车到了易尚洋行,门童为两人开门,杜凌氏又挽着毓婉的手臂走进易尚洋行,杜凌氏原本微笑的脸庞因抬头看见身着浓烈红艳的旗袍的女子妖娆从上而下骤然变冷,她顿住脚步,高傲的抬起头蔑视瞧过去,那女子乍见到杜凌氏,眼底也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两厢走到对头,那女子还是非常谦卑的施礼:“杜太太,今天怎么有空来周家洋行看看?”

佟毓婉听得此人声音异常熟悉,再仔细看此人身姿立刻煞白了脸。这眉目妖娆的女子分明就是那个和周霆琛偷情的二姨太,再想想易尚正是周家产业,顿时心也跟着乱了。全身的血液涨涌到脸颊,热辣辣的烫。

真是好笑,明明偷情的不是她,怎么似她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那样心慌。

杜凌氏心底冷笑面上依旧傲气,声调缓慢的颌首:“哦,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青萍小姐。”

杜凌氏的称呼惹怒了青萍,她眼下并不是周鸣昌明媒正聘的姨太太,最多只是金屋藏娇,那一句我们周家的产业,说得异常恬不知耻,杜凌氏就是想点明青萍的身份,让她自己懂得羞耻。青萍明明感受到杜凌氏的嘲讽,却不能发作,不免在心底暗暗咬牙,她一双灵动的媚眼挑着,避开杜凌氏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脸庞涨红的毓婉,杜凌氏见状直接将毓婉的手腕拉到自己怀里,疼爱的摩挲了毓婉手背:“青萍小姐,幸会了,这是允唐的未婚妻,佟大学士的女儿毓婉,来,毓婉,这是周老爷的……外室,青萍小姐。”

佟毓婉睁大眼睛望住杜凌氏,怔怔不知如何分辨自己与杜允唐毫无关系。青萍继续挑着丹凤眼瞥了瞥毓婉青涩的样貌,扑哧笑出来:“杜二少爷果然好眼光,佟小姐的样貌果然秀气端庄。”嘴上言语虽有赞美,语气却可见是鄙夷的,杜凌氏对她轻佻的言行极其轻蔑,语调也是冰冷:“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老祖宗更有门当户对这一说,毓婉她不单单是样貌端庄配得上允唐,连身世也是干净无尘,是很多想要妄图攀爬高枝的女人比不上的。”

杜凌氏犀利言语惹得青萍心里万分不痛快,气哼哼甩了两人几眼,蹬蹬蹬又上了楼,杜凌氏在她背后冷冷哼了一声:“麻雀也想与凤凰斗,自不量力。”

这易尚洋行分上下两层,下层为洋货精品,上层为钻石珠宝,一切款式都可以自选订购。杜凌氏抿了嘴角拽着毓婉也顺着台阶上了楼梯,毓婉拗不过她的力道只能跟着上了楼,两人坐在青萍旁边也作出要挑选宝石的准备来。易尚洋行的经理见惯了杜凌氏,见到她立即站起身鞠躬:“杜太太,今天来挑选什么?”

杜凌氏回头拉过毓婉左右看看,越看越觉得欣喜:“我准备给佟小姐做对红宝石耳环,有上好的红宝石你都要拿出来,并不怕贵,只是要成色好些。”

毓婉怕杜凌氏破费连忙推脱:“杜太太,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个太过贵重我擎受不起。”

杜凌氏睨了另一边落座的青萍态度极其傲慢,言语另有所指:“你擎受不起,谁又能擎受得起?难道是妄图高攀杜家的别人?”说罢,她的目光正停在青萍身上,青萍感受到自己背后有敌意,回身死死挖了一眼毓婉,“陈经理,我也要红宝石,只要成色最好的。”

陈经理显然不愿得罪青萍,先将宝石托盘拿出来,黑丝绒的托盘上熠熠闪光的红宝石晃得毓婉心直跳,陈经理将丝绒托盘放在青萍一侧后,笑着对杜凌氏点点头:“杜太太,这批红宝石较大,不适合做耳环,我看这位小姐面色白皙,不若选个粉色的宝石做耳环如何?”

听得这话,毓婉还没开口,杜凌氏已经大怒:“还有没有规矩,正室戴的粉色么?”

杜凌氏的声调很高,她的质问使得青萍眼眉顿时立起来,只是她心中早有定数,对杜凌氏的颐指气使并不真切放在心上,她不与杜凌氏争辩所谓的正妾之分,得意洋洋翘起染着丹蔻的手指挑了一颗红宝石,下巴拱向杜凌氏一边,示意陈经理将托盘端过去:“我就选这颗了。其他的随便杜太太挑选。”

那经理知道青萍近来在周鸣昌面前颇为受宠,所以宁愿得罪杜凌氏也不肯得罪青萍,见青萍示意,如释重负连忙端着金丝绒的托盘走回杜凌氏身边。

杜凌氏心中不满陈经理没有先将宝石给自己挑选,强强抑心中怒火低头用手帕挑了一颗,贴近了看成色,这批红宝石确实只适合做戒指,她将自己挑好这颗红宝石放在毓婉白嫩手指上比量,毓婉手指粗细与宝石大小近乎相等,随即不满扬手:“没有比这更大的了?”

陈经理怔住,偷偷窥视了青萍手中那颗,“这确实是最大的了。”

杜凌氏明白青萍手中那颗才是良品,只见她放下手中的红宝石,拽了手帕极慢的走到青萍身边,毓婉吃惊的看着杜凌氏俯在青萍耳畔小声说了句什么,在不知真相的人看来,两人似乎在聊些无关痛痒的事物,杜凌氏神色从容,青萍脸色则有粉面含春渐转为惨白,继而失去全部血色,手中拿捏好的红宝石突然从半空坠下,陈经理吓得慌忙探了身子去接,闪烁了斑斓艳色的红宝石完好无损的落在他的掌心,滴溜溜转了转。

杜凌氏重新走回毓婉身边坐下,看也不看青萍一眼,仿佛她的所有举动正在自己意料之中:“谢谢青萍小姐成人之美。”冰冷声音飘到青萍耳边,她收回慌乱的视线,手中最完美的红宝石已经被陈经理双手捧给了杜凌氏。

整个二楼店铺刹那寂静无声,毓婉觉得胸口沉重压抑几乎喘不上来气,她尴尬观察青萍和杜凌氏的暗中较量,猜测两个人究竟是在做什么哑谜。

忽然,青萍猛地站起身,蹬蹬蹬走下楼去,甩了个背影给毓婉,杜凌氏对青萍奇异的举动并不在意,昂首吩咐陈经理:“陈经理,帮我找个好些的镶嵌师父,你先给佟小姐量量指圈,这是我答谢佟小姐的谢礼,务必要做得精致才好。”

陈经理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心中念着阿弥陀佛可算平平安安送走了两个魔星:“是,杜太太要的首饰,易尚何时做得令杜太太不满意过呢?”

杜凌氏并不多说什么,拉着毓婉走下楼,毓婉下楼后四周小心打量,在一楼大厅不见青萍逃离的身影。不知道杜凌氏究竟在青萍耳边说了什么,使得青萍落荒而逃,想来杜凌氏定是以青萍最为在意的东西威胁了她。

莫非,是周霆琛?

忐忑的毓婉偷眼打量杜凌氏凌厉的面庞,忽然有些恍惚,那天与她慈爱闲聊饮茶,今日与青萍霸道交手取胜,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记得母亲曾经说过,能主持家中内务的正房太太必是眉目慈善擅掌权术的女子。眉目慈善方能得阖府上下真心代之,擅掌权术才可让阖府上下诚心服之,如此看来,杜凌氏已将这两项做到淋漓尽致了。

毓婉对舞会从杜家那次起开始敬而远之,奈何没过几日又是周家姨太太亲自来帖邀请参加舞会。毓婉与青萍并不熟悉,无意中与青萍出于对立的境况更使得她浑身不自在。毓婉觉得自己已经变成杜凌氏和青萍来回较量的必争武器,仿佛有她在场,接下来的事才会变得耐人寻味。她并不想去,也不想知道杜凌氏和青萍如何结下的恩怨,为了青萍,也为了周霆琛,她都不该出现在周家的舞会上。

虽然,毓婉与周霆琛算不上熟知,却因过往有着莫名的牵连,毓婉不由自主总是会想到他,。当初如果没有了周霆琛出手搭救,必然连今日厌恶他的机会也没有了。所以,他也算得是她的造命恩人。

只是这恩人行径并不能让人感觉如何舒坦,毓婉宁愿日日烧香供他牌位去佛堂,也不愿面对这尊菩萨阴沉的脸。

毓婉遣人去黎家问了问黎雪梅是否也一同前往,才得知黎家三小姐已生病多时,不能陪她前往周家。毓婉心中好不恼悔,好友病重在家多时自己居然毫不知情,她连忙吩咐佣人准备好礼品去探病,车子还没停好,黎雪梅又特地遣人过来送信,病重不必探望,待几日缓些了再说。

见车子出来了,手上也备足了礼品,毓婉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周家赴宴。

将请帖交给在门口把守的侍卫,她悄然躲在宴会的角落里坐下,只求没人注意到她。因为并不想久坐,敷衍应酬片刻就将离开,所以毓婉也没精心打扮,鹅黄色的蕾丝鹅黄素纱旗袍,将辫子梳好掖在耳后,手里的手袋也是随手拿的珍珠攒的小钮包,没戴任何首饰。周家宴会并不如杜家,来往亲朋皆是上流商界人士,周家交友广泛,三教九流各色人凑聚在一起,难免有些夸张举动,和高声呼喊的言语,毓婉静静坐在一旁观察这些行动乖张的人,也算是打发无聊时间的好方法。

这边毓婉还在胡思乱想,周霆琛已然端着酒杯坐在佟她对面对面,深邃的双眼正望着她,回过神的毓婉不察他何时注视的自己,抬头碰见,目光立刻闪到一旁,整个脸颊连同耳后都红了片。

毓婉想起那晚自己撞见周霆琛和青萍苟且之事,目光不自然的扭开,也不想跟周霆琛说话,眉头拧紧在一起,十根手指紧紧抓住身上的旗袍,扭出褶来。

主持舞会的青萍还未现身,杜允唐已身穿裁剪考究的白色西装从门口出现,他适意入内与站起身的周霆琛含笑拥抱,周霆琛嘴角隐约见得的笑意,使得毓婉神思有些恍惚。他该多笑笑的,毓婉心底淡淡的感慨。

杜允唐坐下才发现座位正对着毓婉,他露出轻佻的笑意朝毓婉望去,目光轻蔑。毓婉知道他心中必定是对自己不满的,所以对那些嘲讽也不在意,视线刻意避开杜允唐的挑衅,避开杜允唐,目光自然就落在周霆琛的身上。

如果说杜允唐是风流倜傥的佳公子,那么身边的周霆琛就是气势逼人的夜罗刹,幸而两人皆是好友而不是死敌,不知这对兄弟之间果真有一番争斗到底会是谁输谁赢。

毓婉望着还在与杜允唐寒暄的周霆琛心中胡思乱想着,忽然头顶的灯光逐渐暗下,低缓的音乐响起,周霆琛的目光又回到毓婉身上,停顿一下,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还没进一步做出动作,突然身边的杜允唐也闲适的站起来,他将酒杯放到佣人手中的托盘上,随着音乐节奏疾步过来,周霆琛原本迈出的步子因杜允唐的贸然举动骤然截止,很快人又坐了回去,似从未兴起般面无表情的将目光移走。

杜允唐走到毓婉面前,脚步停住弯下腰,做出邀请的手势,佟毓婉愣住,不由自主将视线投向另一边坐着的周霆琛,周霆琛低头从怀里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眼睛并没有看她。

面对杜允唐还坚持不放的手臂,毓婉有些慌张的将手袋放在椅子上,将手搭在杜允唐温热的掌心,僵硬的身子挪过去正被杜允唐搂个正着,毓婉不安的挣扎被杜允唐死死按住,很快两个人裹住身子走到舞池中间。

音乐声贯穿双耳,根本听不见自己和杜允唐呼吸的声音,毓婉半低着头,对着杜允唐胸口第二颗水晶纽扣出神,脚步也是随便晃动着,她希望能尽快熬过这支舞曲,所以脑子一片空白。

在这个舞池中的人全然没有什么舞技可言,杜允唐与毓婉被夹杂其中轻缓挪步,两人面颊离得只有一掌远,更似靡靡亲密,不知情的人看过来,定会以为两人正在眉目暧昧。杜允唐极其暧昧的低下头在毓婉耳边用唯能两人听到的低沉声音说:“那天的事,如果你敢告诉别人,我保证后果会不堪设想。”

毓婉慌乱抬头,正瞧见远处周霆琛面色阴冷的凝望自己,,恍惚的她并没弄明白杜允唐的威胁特指什么,只是本能反问:“什么?”

杜允唐笑了,声音又刻意加重了几分:“我知道我母亲很喜欢你,但希望你最好对自己看见的事守口如瓶。”

毓婉还是没有听懂杜允唐话中所指,她抬头望着他,眼底满是疑惑:“杜少爷,希望你说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

再装下去,连杜允唐也不能忍耐了,他继续冷笑着维持斯文有礼的表情,“佟小姐,不必故意装傻了,你想嫁到杜家的心事怕是无人不知,只是有些事未必能如愿那么顺利。”明明透骨的冰冷话语,偏被他以暧昧神色所掩盖,在一些有心窥探的人看来,莫不是在猜想今日周家舞会会不会又促成了一对好姻缘。

佟家落魄,杜家繁盛,只要儿女亲家结成姻亲,不仅佟家能挽回败落的局面,连同杜家浪荡的公子哥也有了贤内助,真可谓是一举两得的美事,众人也自然乐见其成。

毓婉猛地挣脱杜允唐的牵制,脸也落了下来:“杜少爷,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我并不知情,也不想知情,请杜少爷以后不要为难佟家了。”

“事已至此你还想佯装置身事外?你这招并不高明……”杜允唐侧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毓婉,将她的手腕再度抓紧:“你如果再使用欲擒故纵的手段去迷惑我的母亲,我包你下辈子难堪。”

毓婉毫不在意杜允唐的威胁,再次想从他的手心挣脱,杜允唐已经有了防备,毓婉手腕被钳制在他的掌心根本拽不开。急切之下,她狠命跺下脚踩在他锃亮的皮鞋上,杜允唐闷吭一声,脸痛苦的扭曲在一起,手指顿时松开,毓婉回头笑着说:“杜少爷至少要懂得庆幸你面对的人是我,才不会让结果太过难堪。”

说罢,毓婉扭头离开舞池,杜允唐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还捏在毓婉手腕上的手指有些呆愣。毓婉是他第一个可以成功从他掌心逃脱的女人,还是一个被温柔外表武装过的女人。他觉得这个女人着实有趣,大大激发了他探究的兴趣。杜允唐掠了掠鬓发,昂首笑着走向周霆琛。

见状,又有好事者在一旁窃窃私语,方才还是卿卿我我的小两口如今闹了矛盾,看来,这杯杜家喜酒不知要等待何时才能喝上了。

周霆琛正在阴暗角落吸烟,浓重的烟雾笼在他的周围将鲜明的脸颊轮廓隐在其中,视线透过烟雾定定望着毓婉离去的背影上,缄默不语。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卷,搁置在沙发扶手上,烟灰已烧尽一截,长长颤颤的积蓄在那儿,一个晃动顷刻掉落地毯上,一旁立即有佣人上前为他小心打扫。

杜允唐走过来,顺着周霆琛的目光看见毓婉,脸色微变:“想什么呢?怎么,你对那个小丫头有兴趣?”

周霆琛抬头,对这个风流倜傥的好友微微一笑:“我看,是你有兴趣了吧?”

两人对视,多年形成的默契让他们习惯了并不说透彼此的秘密。正因为过于了解对方,杜允唐知道周霆琛的认真表情意味着,他有些认真,而周霆琛也在心中怀疑杜允唐戏弄佟毓婉的真正意图。

到底是负气,还是另有其他意图。

“那件事,你最好尽快解决,我不希望看见你越陷越深。”周霆琛弹了弹手指上的烟灰,并没特别指明什么事,但了解如他们俩也无需确切说明,彼此已经知晓。果然,杜允唐对好友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怎么了,你要替老爷子出头?”

周霆琛没有回答,猝然,舞池里灯光大亮,妖娆的青萍身穿蕾丝金绫绸的紧身旗袍顺着台阶漫步而下,大波浪卷发披在身后,耳边鬓间掖得一朵法兰西玫瑰,粼粼散发着妩媚的光彩,眉目张扬的面容,热辣艳美的红唇惹得众宾客心底仰慕,曼妙的身材更是挑逗得人难以自持。

杜允唐抬头,看见她特别的装扮露出欣赏笑容,将原本的问话刹那吞咽下去。青萍得意的笑给杜允唐看,碍于周围人眼光,视线只是扫过他的身体并未停留,向楼梯下的众位招手示意,下方宾客回以热烈掌声。

周霆琛见得两人眉来眼去的暧昧不想牵扯其中,他漠然回身,一个人走出客厅。有些事,根本无需他动手,他劝说杜允唐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听与不听只能随他,但愿他们今晚能留个最后的美好回忆,别留遗憾。

出了大厅的周霆琛驻足院中,忽又被夏夜凉风习习扑面,他怔怔,怕是很快就会秋凉了。身后匆匆赶来佣人,“少爷,有位小姐的东西落下了。”

周霆琛张开手掌,佣人递过一件珍珠钮包。与佟毓婉有关的物件,他都能过目不忘,凝视这包半晌,他淡淡一笑。

这丫头,又要劳烦他去佟家走一趟了。

作者手记:

佟老太太还有一段令人费解的经历,这段经历甚至由她背负了终生。

以她当时的家世完全可以将此污点抹去,不留丝毫印记。

可,似乎她在刻意保留这个污点,为的是纪念谁,抑或是提醒自己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也或者是想以待有日沉冤昭雪。

被推出手术室的佟老太太还在熟睡,我心中的疑惑还无人能够解开,只好将一些与她有关的文史记载一一翻阅,翻开一九二零年八月廿日申报,从档案袋中抽出,放在眼前。

头版头条便是:《香消玉殒命丧嫉恨,深闺淑媛锒铛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