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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安乱(2)


  ◎飞天钩大大激起了释空制造暗器的欲望。在寺里多年,我和他的武功其实差得不是很远,但是因为我能看得比他清楚,所以他总输给我。我不是很喜欢做暗器,我觉得世界上所有的暗器的行进速度都太慢了,我看普通人向我发来暗器的感觉如看见羽毛飘下来一样漫长。但是他不一样,他觉得背一身的暗器很厉害。的确是这样,倘若你有一个暗器,和高手打是必然失败,倘若你有一身暗器,高手打你一拳说不定不幸打在暗器上,这样你就赢了。这属于暗器中最最暗的器,虽然大家都不是故意的。

  释空的暗器通常属于对已有暗器的轻度改装,显得比较缺乏想象力。但是最近他突然发现,做暗器的成本太大,基本上杀人类的暗器都有去无回,这样很浪费,要做就要做可回收利用的暗器。如果出手准,暗器留在人肉里,取出来自然方便,如果手潮,暗器打歪,那找起来就很麻烦,而且现代化的暗器有越来越小的趋势,再则现代练武的人手也有越来越潮的趋势,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暗器的再利用。

  我说:找回来不就得了。

  喜乐说:那多没面子啊,打完架还得满地找。不知道的人以为是满地找牙呢。

  释空的意思是,现在世面上刚刚有一种叫来回绳的东西出现,学名橡皮筋,如果把暗器拴在上面,发出去以后不就可以收回来了。

  ◎无灵是个神秘的人物,就好像所有人觉得我是个神秘的人物一样。外人看的神秘人物对自己的内心永远最清楚。他的事情在几年前结束,而且结束到完全不拖泥带水。他收人银两杀了当时一个小派系的帮主,带走帮主的女人,现场只留下一把剑。此剑就是我后来捡来的灵。人走了,剑却更像杀手,让江湖里的人互相残杀。

  一个杀手留的一段钢铁有如此重要吗?我认为没有。但是江湖就是黑社会,黑社会是为了一碗馄饨都能打起群架的特殊群体,何况是一把有历史渊源的剑。任何时候剑都是借口,谁能杀多少人得到剑才是真的。

  而且无灵不仅仅是一个杀手。他在江湖的二十年绝对是传奇的二十年,二十年中局势平稳,中原没有叛军,西域没有匈奴,所有好事分子都没被政治分心,一心一意练习各种武功翘首期盼乱世,而大家防范最多的就是突然从山上下来的老虎、熊等野生动物和杀手无灵。传说无灵出手极快,快到你还没有看见他动手,对方就已经倒下了,后来传言越来越夸张,江湖人心惶惶,而无灵还没动手人就已经倒下的情况也越来越多,因为大家都相信那是真的,所以一看见无灵就吓晕了,无灵也就不必展示绝世的速度,上去补两刀就行了。

  杀手是不是看见谁都杀?而有着这样强大的功力为什么还要当杀手,当帮主好不好?可是无灵最大的愿望就是天下长安,长安多好,一个人自己和自己就能长安,而一帮人就要乱,无灵只是要当一个侠客,但是侠客行走江湖也需要盘缠,不能偷,偷了就是贼客,虽说可以偷贪官污吏的钱,然后假装劫富济贫自己留下大头分给群众小头,但是当今贪官钱都放在钱庄里,而钱庄又大部分有朝廷支持,进出取钱必须有密码,说错三次直接拿下,所以,很难。而突然有一次,有一人要无灵杀人,杀的恰好又是当地一个官,是官就是坏人,杀了还有一百两,那次成功以后,圈内就都知道了这样一个人,无牵无挂,不怕杀了人别人灭他门毁他帮,价钱也公道,皇帝不杀,其余一品官一百两。后来渐渐变成杀不是当官的,但是不是当官的就不好说是好人坏人了,只能看价钱高了,普通老百姓传说中品行不端的一个一千两,不知道好人坏人的一个两千两,杀普通人不像杀当官的,心里会有内疚。而在和平盛世,基本都是贪官,乱世还能出清官?

  无灵的剑绝对是传奇的剑,因为谁都说这把剑很好,而且无灵那么有钱,有钱人的剑能不好吗?剑的来源是有人要让他去杀一个在江湖中做了六十年暗器的老头儿,还没等无灵动手,老头儿说,我知道有人要杀我,我给你一把剑,大家就从此相安。剑不是普通的剑,我一辈子就磨了两把这样的剑。一把给你,我不是谢你不杀,是这把剑暂时由你用,最终会回到应该去的人手里,你杀我也行,只要我倒下了,你就走不出这院子。

  无灵要了那把剑。剑很快,唯独伤不了鞘。无灵在二十年后撒手不做,因为一个人也无法长安,自己对着自己其实是俩人。杀了二十年人,最后居然被一个女人拐跑了。这算是证明了他终究也是江湖中人。

  ◎无灵从此走了。过江湖里的人都想过的传奇日子去了。而我们,在余下时间里,所做的就是争夺一把剑,然后把无灵越传越邪乎。都说此剑能号令天下,可我经常想,我若捡到皇帝抛弃的龙袍,那我是否也能号令天下?始终号令天下的是人。而天下已经有人号令,一些其实只能接受号令而心又不甘的人却为何创造另外一个天下?是否会再有另外一个天下?这么多天下,天下怎么能不乱。

  ◎一切在发生前叫未知,在发生后再想就叫恰好。

  ◎我和喜乐偷偷到后山洞边。我离开山洞很远,发现山洞周围已经被长草覆盖。而天色渐黑,周围青山也有点可怕。喜乐挨着我说:哥,我们回去吧。

  我说:来都来了,回去多遗憾。说完走近山洞,开始拨开杂草。

  我把头伸进去吸了一口气,忙说:喜乐,你闻闻,很奇怪的味道,里面肯定有什么少林的秘密。我练不练神功无所谓,反正我能跑,如果有秘籍之类的你来练。

  喜乐说:走了,我觉得头晕了。

  我说:那你真怪,怎么说迷就迷了呢?我一点不头晕,你那是心理作用。

  说完,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又看见师父的脸。想想这真是让人觉得英雄气短,因为说了要出发半天,结果发来发去没有发出去。我问师父:我怎么又迷了。喜乐呢?

  师父说:已经醒了。没事。

  师父说:你好奇心太强。好奇心能害死人呢。

  我说:可是你知道我从小就很想知道那个山洞的秘密。

  师父说:我不能告诉你。

  我说:师父,求你告诉我,否则弟子还要一探究竟。

  师父想半天,说:好吧,我来破灭你的一个梦想。

  说完,问我能否下床走动,我说没问题。师父说,跟着我。

  我一路跟着师父,我们来到了少林的大厕前。师父问我:这是什么?

  我说:是大茅房。

  师父问:一共多少个蹲位?

  我说:至少有不下五十个。

  师父说:本寺存在多少年?

  我说:不下三百年。

  师父说:对了。你看,这下面就通往那山洞,五十个蹲位三百年的屎尿积蓄其中,自然有让人窒息的气体产生。你闻一次不够,不想还闻了两次。嗨,让为师怎么说你。你现在后悔知道这事情吗?

  我虽然有偶像死去般的眩晕感,但还是说:不后悔,要不等我武功高强,还会进洞探寻。多谢师父指点。师父为何不早点告诉弟子?

  师父说:那时候你小,有个洞可以想,是很好的事情。

  我没说话。

  师父说:你可以出发了。

  我回到寺里,带上喜乐。告别师父。再一次。

  转过身的时候,喜乐问我:这洞里究竟是什么?

  我说:喜乐,不要被好奇心所害,我不能告诉你呢。

  ◎我和喜乐从驿站出来,站上高处,环望四周。那十年相处的地方就在山顶上,而由于这是最大的香火最旺的寺,所以在山脚下已经渐渐形成一个很小的集镇,由一个驿站、一个酒楼、一个当铺、一个打铁铺、三个客栈、一个杂货店组成,就是两条街,十字交叉,往前通往长安,后面是少林,左边向丝路,右边向大海。在中心地方挂一副对联,面上极度不工整,上联是:莫要。下联:回头。横批倒是工整的四个字:莫要回头。

  这样假装深奥的东西要看它出现的地方,出现在这样禅机无限佛光四射的地方,就是真理。凡能仔细想想的东西最好都不要去想,因为我实在不明白,这意思是说,不要一些东西回头是岸呢还是不要回头。

  ◎我说:此去长安,不光凶多吉少,而且真是毫无意义。

  喜乐说:你怎知是毫无意义?

  我说:因为实在不知道去干什么。

  喜乐说:我觉得还行。不知道的事情怎么知道有没有意义呢。

  我说:真是莫名其妙。

  喜乐说:那为什么你说是凶多吉少呢?

  我说:不知道。我师父师兄出去办事都得说,此行恐怕是凶多吉少,不知为何。

  喜乐说:可能这样说,万一出去失手死了,大家都觉得是应该的,万一没死,就好像很厉害一样。

  ◎到长安的路真是很长,我只是期待另外一个晚上的到来。有一种感受,必须到往一地却不知道为何是此地而不是彼地,这是多么不能用言语形容啊。某人双手为何是此人双手而不是他人双手,虽带来一样感觉,又不知道是否一样,真是很玄乎。

  ◎我和喜乐不用从头来叙述任何事情,其中无论有多少什么样的事情,到今日为止的结局总是不会变的,除非江湖真的那么简洁,我们其中一人会突然死掉。我其实私下假设过很多次这样的结局,因为喜乐在少林里混了很长时间,只是厨艺日趋见长,防身之术几乎和八岁幼齿时候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先死的肯定是她,于是要想的就是倘若喜乐死掉以后我应该怎么办。我想,我应该挖一个洞把她埋了,然后决意,我要与她同归于尽,可是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比如说,师父或者方丈被人杀了,我要报仇,而那人恰好和杀喜乐的是一个人,正好新仇旧恨一起了。我对着喜乐的坟头说,喜乐,等我把他们全杀了,我就自己把自己埋了。然后,幸运的是,我顺利地把他们全杀了;不幸的是,我再也忆不起在那个伤心欲绝的雨夜,我究竟把喜乐埋到什么地方去了。

  ◎晚上入睡的时候,我又问喜乐:你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大房子和大床?

  喜乐说:我不喜欢,因为不是我的。

  我说:不能这样说,一切房子和床都比你长寿,所以只是你的一辈子是它们的,而它们的一辈子并不是你的,可能你死后还有别人。

  喜乐说:管它呢。我的就是我的,死了我就带走。

  我说:你带不走。

  喜乐说:你不要和我抬杠,连同你一起带走。我要带你走,带小扁走。

  ◎我问:你就如此喜欢一个从来没跑过的马吗?

  喜乐说:是。

  我问:为什么。

  喜乐说:我第一次挑的就是那马。

  ◎说实话,我对小扁实在是不存在感情。女人的奇怪在于,她们能对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物产生难以理解的感情,而我却为始终没有能在马背上展露飒爽英姿而感觉懊恼。那马让我感受不到任何的速度,有的只是等待前面景物慢慢地来临。

  ◎如此的道别真是让人尴尬。我看见自古英雄豪杰,惺惺相惜而终须一别的时候,都是抱拳一声:后会有期。然后转身跨上烈马,不消几个眨眼,已经消失天边,空留落日以及地平线上马蹄扬起的悠悠尘烟。而这次,虽都是英雄,可是要我和喜乐和小扁消失在地平线,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时辰左右,而在那段时间里,万永肯定是不好意思转回庄园,不得不进行残酷的目送,真是为难了这位兄弟。

  ◎此时银票泛滥,管理混乱,但凡银票,只能为官员流通,老百姓还不能享用,而在产生效用之前,必须经过各地直派的监理银票的大臣亲笔签字才可生效。在每个地方,他们都受人尊敬,简称为“监银”。这些监银都上了年纪,不贪图什么,只管闭着眼睛签就是,可麻烦的是,倘若签了,便要记入账中。这委实不好,如若收入透明,那还和老百姓有什么区别。但是监银的字迹又经过特殊练习,很难模仿,尤其是笔锋的掌握,非常独到,所以银票真假一眼便知。

  但是,就是逐城的县管,极度的聪慧,他将自己的银票和下人专门模仿的形似的监银的签名微微浸入水中,签字变化开,笔锋便无迹可寻,然后说是下雨时候淋到了。这种方法后来慢慢流传,民间称之为“洗钱”。

  ◎我说:你为何老把我的你的分得那么清楚。东西总是流动的。

  喜乐说:那我流动到姓万的那边去,你愿意?

  我想想,说:我还真没有什么不乐意。

  我突然觉得,我是否并不喜欢自己身边的姑娘。因为我的确没有什么不乐意。莫非我只是对她太放心,觉得凡事都是不可能,两人早已是一人?应该是我实在是很不能离开这个姑娘,那便是最深切的喜欢。因为与她的一切都如此自然,仿佛时光都是平顺流过之中,不能有何怀疑。

  ◎我想,罢了,那就出发吧,可是一想到我们的交通工具,就万念俱灰。这着实只是一个宠物,完全不能用于交通。无奈喜乐和它产生了感情。女人真是奇怪,只要对一件东西产生感情,无论这件东西在当今局势或者现实生活中是多么不实用或者有多少缺点,都完全不予以考虑。

  ◎一夜无事,喜乐悄悄在马背上睡着。白天稍作歇息,吃了点东西,又赶了一天路,星夜不停,在第二天感觉夜色最深的时候我们到了一片墓地。

  我说:喜乐,长安就要到了,这一片墓地一看就知道是大地方的,往前不远,就能到了。

  喜乐说:这里怎么这么多雾气?

  我说:不知道,我记得师父说过,这样的地方阴气总是很重,况且这又是一天里阳气最弱的时候。

  喜乐说:你能不能看到什么?

  我说:完全不能。

  喜乐说:灵魂呢?

  我说:那恐怕只有灵魂能看见。

  喜乐问:死掉是什么概念啊?

  我说:就是不动了不想了。

  喜乐说:死和活是不是矛盾的啊?

  我说:不知道,有所联系。

  喜乐说:可是两个不能共存的东西能有什么联系呢?

  我说:只是说说。你不要和师父一样,有些东西的深究只是一场残念。

  喜乐说:我有时候想,我没有什么亲人,你如果不在了,我就应该死掉了。

  我说:胡说八道。我觉得你是很坚强的人,坚强的人是活得最长的。

  喜乐说:那你说死掉的人怎么办?

  我说:我想,他们还是自己所想,并不知道一切,依附到一个新的生命上。

  喜乐说:听不明白啊。

  我说:就是说,你现在觉得全世界你就知道你一个人的想法,你死掉以后,还会有一个你,就知道你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只是一切都和上一次不一样了,而上一次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喜乐说:那这是转世吗?

  我说:不能那么说。因为是重新的一次。上一回你唯一所知道的你自己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再如何已经去了。

  喜乐说:真是的。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长安是一个很久远的地方,这虽是第二次来,但第一次着实匆忙,而且心情也完全不一样,几乎没感到任何东西,甚至没觉得它大。不过我一直觉得这名字着实很好听,倘若我是君主,我也选择叫这个名字的地方为国都。我都已经忘记确切在外的时间,所幸我在寺庙里并没有什么样的思想,对于我佛也并不那么崇敬,仿佛一切都是无所谓。关键的错在师父,他太放纵我,我只是占了一个很好的法号。得到同样待遇的是我的师兄。我和他只是被剃秃而已,其他一切都向浪子方向发展。所以我对师父还是很感激,而所谓报效少林或者其他类似的完全是属于报效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