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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3(1)


谢宅花园。r

泳池边。r

有一个花亭。r

白色的花亭上面,攀爬着茂密的蔷薇藤蔓。无数深绿色的叶片,闪耀的阳光里,簇拥绽放出白色的蔷薇花,一团团热烈盛开着,圣洁美丽,远远看去仿佛流泻而下的花海瀑布。r

被白蔷薇的花叶遮蔽着。r

亭中凉爽无比。r

叶婴坐在石凳上,手中细细削着一只苹果。一阵阵的风,携着蔷薇的花香吹来,这一瞬间,她觉得世界静谧极了。将苹果切成小小的块,她用银质的叉子送到他的唇边,目光轻柔地望着他说:r

“吃一点吗?”r

越瑄静静坐在轮椅中。r

他康复的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只是又过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虽然胸部以下还是瘫痪的,但是他的颈部和双手已经可以活动,甚至可以偶尔坐起来。r

今天是自从受伤后,他第一次来到户外。r

双唇依旧有些苍白。r

目光从泳池的水面收回来,越瑄缓缓望了她一眼,她温顺得像只小猫,偎在他的身旁,她笑得眉眼弯弯,眼波流转,举着那块切好的苹果,仿佛会固执到一直等他吃下去。r

他微启嘴唇。r

慢慢吃了它,以及接下来的好几块。r

“你真好。”r

叶婴笑得像一只满足的小猫,她趴下来,用极轻的力道,轻轻偎在他盖着薄毯的双腿上,眼眸亮亮地瞅着他说:r

“看着你一点点地好起来,像奇迹般地好起来,我心里满满的,满得都要溢出来了,从没这么快乐过。你就像是一棵百年的古树,即使再沉寂萧索,春风一来,枝叶间的生命力却是那么的强韧。”r

她眼眸含笑。r

望着他。r

美丽的面颊轻柔地在他的膝上蹭了蹭。r

“有我的关系吗?”她的眼神轻柔而妩媚,偎在他的膝头瞅着他,偷偷放肆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我就是那阵春风,是因为有了我,你才会康复得这么快。”r

越瑄神色淡然。r

他静默地望着前方的泳池。r

仿佛并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r

“你啊……”r

在白蔷薇弥漫的花香里,叶婴低低叹了口气。但是她并没有沮丧,因为他的手指还留在她的掌心,斑驳的阳光从蔷薇藤蔓间洒下,映得他冰凉苍白的手指仿佛是寒玉雕成的。r

摆弄着他的手指。r

她的睫毛垂得低低的。r

“我多希望,你可以喜欢上我。”r

俯下头,轻轻吻着他冰凉的指尖,她的睫毛幽黑幽黑,低低地说:“这样你也许就会愿意帮助我,实现我一直以来的梦想。”r

泳池的水面映着粼粼的波光。r

在白蔷薇花的亭中。r

越瑄眉心微皱。r

漫天的疲倦将他湮没,那种疲倦像深夜的潮水一般寒凉,从她温热的唇畔,他抽走了自己的手。r

空落落的掌心。r

叶婴呆了片刻,她望着越瑄,半晌,唇角有了一抹苦涩的笑容:“你看,我从来没有掩饰过。从一开始接近你,我就知道你是谁,也是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了你,我的梦想。”r

“我希望能够成功。”r

她咬了咬嘴唇,凝视着他说:r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成功的机会,我想做一名时装设计师,我不想默默无闻地从最底层做起,我希望一开始就能站在很高的起点。我想要走捷径,也许你觉得我很过分,但是……”r

她顿了顿。r

“……但是我有资格这样做。”r

越瑄的面容苍白清瘦。r

在四垂的白蔷薇花蔓中,他静默地望向前方的泳池,下午的阳光依旧强烈,水波粼粼闪动。r

“叶小姐,明天我会安排你离开。”r

良久之后,越瑄淡淡地说,他的气息依旧虚弱,音调却毫无转圜的余地。r

“这段时间你对我的照顾,谢平会给你合理的薪酬。至于你是否有资格成为时装设计师,请向集团递送你的简历和作品。”r

哑声咳嗽了一阵。r

越瑄疲倦地阖上眼睛。r

“叶小姐,请推我回房间。”r

“你生气了?”叶婴心中一凛,她失笑,“就因为我说了这些话,你就要赶我走吗?我懂了,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对不对?你觉得,你受伤以来,我每天24小时守在你的床边,就是为了利用你,就是为了刚才向你说出我的期望,对不对?”r

胸口有缓慢涌上的窒息感。r

越瑄握住轮椅的扶手。r

“是的,一开始接近你,我确实别有目的。可是,”她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r

“是你救了我。”r

脑海中回到了白光爆炸的那一刻,车子重重撞在路边的护栏上,漆黑眩晕地飞出去,是他用力护住了她,将她紧紧箍在他的怀中,在噩梦般的那一刻,她鼻间是他清冽的气息。r

“所以,我只受了轻伤,而你伤得这么重。”r

叶婴苦笑。r

“我本不想说这些。我怕你又会觉得,我是因为报恩,所以留在你的身边。”r

手指握紧轮椅,越瑄蹙眉呼吸。r

“留在你身边的原因有这么多,”她眼神黯然,低低地说,“难怪你不会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虽然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森小姐,但是,我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想留在你的身边,一辈子留在你的身边。也是因为喜欢你,我不想只是纯粹像佣人一样守在你身边。”r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像森小姐那么出色,让你因为我而骄傲,”r

“卑微的喜欢,是没有资格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变得耀眼,变得强大,能够有让你欣赏的光芒,能够一直守护着你,等到你终于喜欢我的那一天。”r

白色的蔷薇花在阳光下灿烂美丽。r

泳池边的亭中。r

叶婴蹲在越瑄的身前。r

脸上有歉疚,她的眼波如春夜的潭水,脉脉而温柔,仰望着他说:“对不起,是我错了。如果你就喜欢现在这个样子,往后我就不再说那些了。”r

越瑄闭目不语。r

他的神情有点疲倦,苍白的双唇微微抿着。她轻轻靠上去,将自己的脸颊贴进他冰冷的掌心,像乖巧的小猫那样一下一下轻轻蹭着。见他没有拒绝,她心中微微舒了口气,又暗暗叹了口气。r

气氛静谧起来。r

下午的阳光照耀着花园中的道路。r

路面铺着鹅卵石。r

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无数圆润的鹅卵石拼在一起,深深浅浅。路边是一丛丛绯红色的野蔷薇,在绿色的枝叶间盛开着。r

脸孔依偎在越瑄的掌心。r

叶婴默默出神。r

一定是有某个深爱着蔷薇花的人。r

在谢宅中,蔷薇简直是无处不在地绽放着。绯红色的野蔷薇并没有特别的美丽,它是单瓣的花朵,不够华丽,有些单薄,对于谢宅优美的花园来讲,它甚至是有些配不上的。r

而就在她望着野蔷薇默默出神的那一刻。r

花园道路的尽头。r

一辆黑色的房车行驶过来。r

野蔷薇不够美丽,然而满枝灿烂,有种充满了生命力的倔强,在下午的风中摇曳芬芳。r

阳光反射在黑色房车的车身。r

映出两旁野蔷薇的花影。r

斑驳的轮廓,就如同旧日的电影,她默默地望着,没有起身,依旧依偎在越瑄的掌心。房车停在白蔷薇的花亭前,黑色的车门打开,迎着万千道刺目的阳光,那人的身姿英挺耀眼,他缓步走过来,却仿佛世间的光芒都暗下了一般。r

望着那逆光的人影。r

她微微眯起眼睛。r

恍惚是旧日的电影。r

在很久很久之前,在蔷薇花盛开的第一夜,花刺扎进她的手指,她用殷红的血去涂抹蔷薇的花瓣。花瓣深红妖美,她看到了躺在蔷薇花丛下的那个少年。r

仿佛他是用她指尖的血。r

幻化出来的。r

“小瑄。”r

白蔷薇的花蔓下,那人的轮廓在星星点点地闪耀,他唇角含笑,英挺的身姿微微俯下,用一种矜持的礼节拥抱住轮椅中的越瑄。r

“很高兴,你能够康复得这么快。”r

叶婴的脸庞离开了越瑄的手掌。r

她恭顺地低下头,想要离二少更远些,才忽然发现,越瑄反握住了她的手掌,没有任她离开的意思。r

她略微一怔。r

睫毛轻扬,她看到越瑄正回视着那拥抱住他的男人,那男人也正深深地审视着越瑄,眼底有各种复杂的情绪。r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r

男人向她看过去。r

盛开的白蔷薇花中,男人先看到了她和越瑄握在一起的手,在那里停留了几秒,然后,视线渐渐上移,他看到了她。r

她的肌肤洁白如蔷薇花瓣。r

幽黑的睫毛遮掩住她的双眼。r

长发亮如黑缎,遮在她的额角和脸颊两旁,她的脸低垂着,有一个阴影的角度,如同夜色中的深潭,只能看到闪动的波光,无法看清潭水的美丽。r

时光凝固了一般。r

叶婴一动不动,她能感受到男人久久的视线,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去抬头。然而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也许是因为胸口某种要奔涌而出的东西,也许是因为太过浓烈的蔷薇花香--r

她还是望向了他。r

谢家大少。r

越璨。r

传闻中谢氏集团的掌舵者。r

灿烂如花瀑的白蔷薇中,越璨英挺高大地站在她的面前,带着无比强烈的压迫感,他的存在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r

他的皮肤略黑。r

五官轮廓是阳刚的,仿佛是用钢铁铸成,却又刚极近柔,有种近乎艳丽的、浓烈的美感,那种美甚至是有杀伤力的。仿佛他可以轻易地将你摧毁,也可以轻易地让你为他燃烧。r

这是一个危险的存在。r

危险又陌生。r

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嚣张狂野的少年拉着她的手,狂奔在深夜的街头。那夜下了雨,她被他抱在怀中,心中担心的却是那些蔷薇的花苞会不会被雨水打落。r

“跟我走!”r

少年暗烈地逼视着她。r

“我会安排好一切,你只需要跟我走!”r

最漆黑的雨夜,少年的吻狂野地落在她的头发和面颊上。r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r

是陌生的。r

叶婴垂下目光。r

“哥,你回来了。”r

越瑄的声音很静,目光也静静的,似乎没有情绪的起伏,唇角却染出一个微笑,如同他身后静雅的白色蔷薇花。r

越璨的目光也从叶婴身上移开。r

他谈笑着同越瑄说了一些话。r

这时,车内又犹豫着走出一个人。r

是森明美。r

森明美今天打扮得格外优雅,她身穿一袭有着希腊女神褶皱的米色长裙,肌肤润泽动人。看到花亭中的越瑄,森明美的表情略有些尴尬,越璨含笑回头,向她伸出手。r

“听说,你和明美的婚约已经解除了。”r

握住森明美的手,越璨和她仿佛璧人一般并肩站在一起,他的目光深深地望着轮椅中的弟弟,声音中有歉意:r

“小瑄,对不起。”r

越瑄淡淡一笑。r

静声说:r

“哥,以后明美就拜托你照顾了。”r

森明美脸色绯红。r

越璨揽住她的肩膀,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一下,笑着说:“你放心,我会让她幸福的。”r

越瑄点了点头。r

他松开掌心中始终握着的叶婴的手指,低声说:r

“我累了,回去吧。”r

叶婴应了一声,她站起身,仿佛浑然没有在意其他任何事情。r

“大少正式接手了Brila项目,将会请森小姐出任亚洲区设计总监,明天就会在董事会上宣布,”站在越瑄的床边,谢浦垂眉敛目地汇报说,“这是老太爷亲自下的决定,前几天,森小姐刚刚从瑞士飞回来。太太很愤怒,同老太爷打了半个小时的越洋电话……”r

越瑄倚躺在床上。r

面容比在花园中时更加苍白了一些,他静默地望着窗外,仿佛在想什么,又仿佛只是一种疲倦的状态。r

叶婴为他按摩双腿。r

他的腿部肌肉有些紧绷和轻微的不自觉抽搐,这是他的身体已经疲累的表现。她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帮他的腿部敷上一块温热的毛巾。r

“另外,太太今天上午收到一份调查,是关于你的车祸,”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档,谢浦眉梢轻扬,“这是我拿到的调查副本,主要内容是在暗示,大少跟这场车祸有一定的关系。”r

谢平神色一凛。r

从谢浦手中抓走那份文档,谢平一页页地翻看着,越看脸色越黑,手筋爆出。r

“二少!”r

谢平怒不可抑。r

“不是他。”r

望着落地窗外的粉红蔷薇,越瑄的眼珠淡漠疏离,他缓缓摇头,声音很静:r

“不会是他。”r

“二少,”谢平努力平稳了一下怒火,沉声说,“我知道您一直顾念大少是您的兄长,所以事事退让。但是,大少的手伸得越来越长,胃口越来越大,他的野心不是您继续退让和包容就能满足得了的。这次您去法国,已经在对他示弱求和,他却依旧步步紧逼,连您的性命都想要。巴黎的管家和酿成车祸的司机,都是两年前由大少暗中调换过来的,您知道得很清楚!”r

“阿平。”r

低低咳嗽,越瑄的胸口有些起伏,疼痛也从腿部蔓延上来,他略一抬手,阻止谢平再说下去。r

谢浦与谢平互视一眼。r

谢平沉默下来。r

谢浦微微一笑,秀丽雅致,如春风拂面,说:r

“太太已经将调查文档派专人送去瑞士的老太爷那里,如果大少是无端被牵涉,相信老太爷的继续调查,会洗脱大少的嫌疑。”r

“出去吧。”r

躺在雪白的枕头上,越瑄疲倦地咳嗽着说。r

他的神情和面容淡淡的,没有任何痕迹,然而薄薄的棉毯下,冷汗已如密雨似的覆上他的身体。他的双手紧紧绞住床单,克制住一阵又一阵飓风般抽搐的疼痛。r

谢浦和谢平退出去。r

房门甫一关上。r

越瑄再也熬不住,他痛得眼神涣散,剧烈的疼痛彻底席卷他的全身,一波一波如洗髓刮骨般地痛。饶是叶婴已经见多了他这样的发作,此刻也看得胆战心惊,她急急站起来,想要去按床边的紧急呼叫铃,一只冰冷濡湿的手握住了她。r

那手心满是冰冷的汗。r

如同是冬夜结冰的湖水。r

“过一会儿……就好了……”r

面白如纸,越瑄抓住她的手,吃力地说。他的身体痛得一阵阵颤抖,汗水沁湿了枕头和床单,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剧烈,渐渐发出尖锐的哮鸣音。r

冰冷的手将她握得很紧。r

心内挣扎片刻,叶婴重新坐回床边。r

她用毛巾一遍遍擦拭他痛出的冷汗,试图让他可以稍微舒服一些。是的,这样的疼痛并没有太多的办法可以缓解,只能等待肆虐的疼痛自己离开他的身体。r

终于疼痛稍稍有所缓解。r

她将他环抱起来,让他半坐着,舒缓他胸口紧迫的喘息。冰凉凉的,疼痛的冷汗还沁在他的身上,有种井水寒洌的气息,她环着他,一下下拍抚他的后背,听着那尖锐的哮鸣音渐渐和缓。r

粉红色的蔷薇花静静绽放在玻璃窗外。r

越瑄疲累地睡着了。r

经过一番疼痛的折磨,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苍白,面颊却有着余韵般的潮红,比蔷薇的粉红色要浓一点点。r

叶婴默默地望着他。r

良久。r

她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在他的唇片上印了一个吻。虽然是苍白干裂的,然而他的唇依旧清凉柔软得如同春夜的井水。在他备受疼痛折磨的时刻,她是那样希望能够替他承受。r

是因为他在车祸中保护了她吗?r

这些疼痛也许原本是应该由她来承担的。r

心脏紧缩起来。r

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纯洁甜美如少女般的粉红蔷薇,她的眼神又逐渐冰冷。手指抚上额角,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微凸的疤痕,漆黑的深夜,蔷薇花绽放的第一夜,漫天的血红,手指缓缓摸着那道伤痕,她的心终于变回冰冷如铁。r

接下来的几天,叶婴更加小心翼翼、慎言慎行。r

大少的回来如同一闪而过的幻影,叶婴再没有见过他或是森明美。谢华菱来看望越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次出现,面容中总是有几分隐忍不住的焦虑。r

仿佛有什么正在发生。r

但叶婴并不了解。r

随着越瑄的身体逐渐恢复,谢浦不再像以前那样口述文件,而是直接将相关内容呈给越瑄翻阅。落地窗外的粉红蔷薇依旧是盛放之态,无论是审阅怎样的文件,越瑄的眉宇间永远淡然无波,看不出任何端倪。r

这天傍晚。r

在谢浦出去之后,越瑄告诉叶婴--r

他准备和家人一同晚餐。r

餐厅是白色的。r

华美奢丽的宫廷式紫色窗帘,蜡烛状白色水晶吊灯,长长的餐桌,琉璃花器里插满美丽的白色玫瑰花,水晶般透明的高脚杯,银质的刀叉,白色镶着钴蓝色花边的骨瓷碗碟。r

叶婴推着轮椅中的越瑄走进去的时候。r

餐桌旁,太太谢华菱、大少越璨和森明美似乎已经落座等候了一段时间,见得越瑄过来,越璨起身相迎。r

“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