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宗天在关宁的第三天早上终于见到了传说中新的营部参谋班子。
新的营主任参谋叫廖耀湘，皇家陆军军官学校（简称陆校）的新三届学生。陆校的名头听起来很吓人，但是地位却比不上帝国历史最久的陆军大学。
廖耀湘给扬宗天留下的第一印象很不错，这个在陆校并不出名的人看起来虽然体格瘦弱，一付文绉绉的样子。但是眉宇间的英武之气却是藏不住的。这种说不清楚的气息扬宗天从小就见了很多——父亲本人以及父亲的门生故旧都不乏这样的气质，这是一种老兵才能有的精气神。
两人握手之后扬宗天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这个人厚实温暖的手掌紧绷而有力，显然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
廖耀湘的记忆力很好，他第一句就提到了自己在北海道治安战的一次遭遇战。经过这个提示，杨宗云才想起自己当时作为少尉也参加过那场战斗。
“我用望远镜看到你冲出雪地吸引火力，然后步枪手敲掉那个屋里的机枪，就知道虎父无犬子啊。”廖耀湘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场对两人来说都终身难忘的生死战斗。
当时的情况很糟糕，廖耀湘所在的巡逻队被当地向导故意带错了方向，结果十来个人全部被压在了一个山坳里面。唯一进出山坳的道路被藏在路边猎人小屋的敌人用机枪封锁着，而杨宗云的半个连是附近唯一的部队。进攻异常不顺，敌人是一伙退伍的老兵，在倒下了几个人之后，杨宗云才摸清了机枪的位置。于是就有了廖耀湘说的那一幕。
两人一路攀谈着到了杨宗云住的屋子边上，廖耀湘才说出了自己来的主要目的：他是来处理前几天晚上杨宗云的治安行动的。
“师部那边接到很多要搞你的信件，都是拿这个事情做文章的。”廖耀湘也不隐瞒，直接说了现在的情况：“师长直接把这些东西发到了集团军，集团军那边又踢回来。”
杨宗云苦笑了一下，算是领教了一下自己这个姓氏的另一面。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廖耀湘呵呵笑了起来。他拍拍杨宗云的肩膀安慰道：“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不过我觉得你的做法很对。”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杨宗云随口回道。
“其实这种事情，不是可大可小的问题，而是是非对错的问题。”廖耀湘拉着他进了屋子：“那些搞事的人也知道这么个小事情是搞不到你的，最多就是想下下眼药恶心一下罢了。”
杨宗云没有说话，他最担心的是有人那这个事情做文章为难自己家里。至于自己的问题，他到没有考虑太多。大不了，就是不当兵，回去坐坐办公室呗。
“你知道民调委员会吗？”廖耀湘突然问了个问题。扬宗天摇头表示不知。
“民调委员会是一个叫孙浩的人搞起来的，主要是负责帝国殖民体系的招抚问题的评估和研究。”廖耀湘喝了一口卫兵送上来的茶水解释道：“本来这个委员会以前就是个空架子，甚至连孙浩本人都不怎么管的。但是这几年，也不知道孙浩受了什么点拨还是开了窍，用这个委员会在两院做了很多文章，现在影响力很大。”
扬宗天不知道这个委员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好听廖耀湘继续说下去。
“澳洲共和国的这次内乱，有很大的因素是在帝国这边——当然，那些洋鬼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至少，当初先发难的是帝国的势力。有些东西，就像孙浩在演说里讲的，积弊成疾，继而乱国毁邦。孙浩提出尊重人权民意，在高压的手段之下，至少要做得有点文明的做派。”廖耀湘眨巴眼说道：“你懂了吧？”
杨宗天听到一半其实就懂了，但是他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没有直说，他拱手道：“廖大哥请明示。”
廖耀湘点头说：“好，这次的事情集团军和师部踢皮球，结果孙浩知道了，他决定插手。于是昨天孙浩在澳洲的小组负责人就把我写的调查报告全文发给了孙浩。”
“孙浩通过自己的关系，想用你作为典型榜样，在澳洲志愿军里面全面推行他的安抚政策。”
杨宗云当然清楚事情不会是简单的一个军中典型那么简单。他虽然是一个一线的中尉连长，但是不代表他是一个政治白痴，毕竟老杨家虽然以军旅事国，但是政治上的底蕴也不差。
现在帝国的志愿军全线发动进攻，其实像关宁那晚的事情绝对不会少。十多万人已经涌入了以前的叛军占领区，尽管大多数人会对这些事情不闻不问，但是他也绝不相信自己就是唯一一个做了正确选择的军官。
既然不是唯一一个，为什么孙浩要拿自己做典型？
帮他摆脱麻烦？这是不可能的，自己的家族还不需要这样的帮助。随便找个自己父亲带出来的，手下的手下就能随便找个通敌劫掠之类的理由处理过去。
巴结杨家？这个也不太可能，孙浩是30多岁的，帝国最近几年冒起来的反对派人士之一。如果他主动巴结杨家，肯定会被自己的政治势力所唾弃。
那么唯一的解释，这次竖典型的运动，是能够给孙浩和他的政治派别带来利益的——或者没有多少利益，只是折损一下对手的利益。
扬宗天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也只能想到这里了。他不是什么政治天才，不可能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的本事。
扬宗天的沉默也被廖耀湘看在眼里。他提出让扬宗天自己好好想想，就告辞离开了。
不过扬宗天一个人没呆多久，老赵就推门而入打断了他的冥思苦想。原来补充的新兵到了。老赵刚刚给这些新兵蛋子们吃了下马威，现在是找他去做长官训话。
这个时候正是快要午饭的时间，恶毒的太阳欢乐地炙烤着空地上的两列新兵。这些新兵们一个个步行了几十里路赶来报道，先是吃了士官长的一顿臭骂，负重跑了几公里的泥巴路。而现在，他们的连长正在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已经半天没说一句话。
扬宗天不是不会训话，实际上他能够背诵不下十种标准的长官训话。他现在只是在心里先自己给自己训话。
帝国的基层编制方式决定了很多时候，军官的话只能有所选择的说出来，特别是在面对新兵和外人的时候。帝国士兵的主力是经过职业教育和10-24个月基本军训的青壮年（视兵种而定），而职业教育甚至普通高中教育在某部门的常年关切下，已经成为了发展秘密监督员的沃土。扬宗天毫不怀疑，在这些新兵中就有父亲口中的二处谈过话的人。
如果他或者像他一样的基层军官，长期有不利于帝国或者更严重点——煽动不满和反叛的言论。这些二处发展的秘密监督员就会找机会上报，有关的部门会核实报告，然后这些管不住嘴巴的人就会被清除出纪律部队。
扬宗天觉得自己倒是不担心说什么反叛之类的东西，但是祸从口出的道理是不能忘的。后来他干脆养成了一个习惯，训话之前先自己在心里把想要说的说一遍，然后再对着新兵们背一篇台词。
于是就出了刚才的一幕有点滑稽的景象。
终于，扬宗天走完了自己的心路历程。他从椅子上唰地站了起来，这个动作让已经有点倦怠的新兵们也立即瘦臀挺胸地站笔直了。
今天他心情不好，于是选了一篇最长的文章念叨了起来。这些新兵们开始还听着来劲。但是很快，当那些端着肉香四溢午饭的老兵们从空地边走过，甚至蹲在一边看着他们开吃的时候，很多人就不淡定了。
“想吃饭？”扬宗天乘机问道：“想像他们一样吃饭？”
没人回答。新兵们被这个听起来似乎很平常的问题唬住了。
“不说就算了。”扬宗天拿过老赵弄来的一小饭盆子饭也吃了起来，今天集团军的工兵总算是搞通了附近的铁轨，等了很久的火车随即就拉来了好几车皮的冷藏鲜肉和两江产的大米。于是午饭就成了油水十足的各种炒肉片，炒肉丝以及久违的纯白米饭的天下。
看着吃得呼啦啦满嘴油的长官，新兵们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声：“想吃。”
“听不见。”扬宗天顺着喊道。脏兮兮的军装配上油乎乎的嘴巴，活脱脱一个地主家的帮凶的模样。
饥饿的新兵们终于爆发出洪亮的吼叫：“想吃！”
“好！”扬宗天把嚼了一半的饭吐在地上，指着旁边那些老兵们说道：“只要不怕死，不怕累，像这些兄弟一样，愿意跟着我对着敌人的子弹冲，我们连的锅里就永远有你的饭吃！”
看着新兵们群情激昂的样子，扬宗天想自己小时候看来的这些招数还真就是万试万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