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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天下制霸的最后一步(4)


  八百里秦川,天时、地利、人和兼得,蕴藏着取之不尽的财富。而商鞅变法,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特别是高度集中的国家主义,更是迎合了农业生产的特性,把这块风水宝地里埋藏的财富源源不断地发掘了出来。正如司马迁所说:关中的耕地只占全国当时总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一,人口占全国的十分之三,而他的财富却要占到全国的十分之六。公元前316年,秦采取了正确的方针战略,攻下了巴蜀,把关中八百里秦川和汉中、巴蜀连成一片,可谓如虎添翼。巴中、巴蜀,都是富饶的地区,土地平坦肥沃,资源丰富,号称“天府之国”。秦后来东伐楚国,军粮基本上都是由巴蜀地区提供的。《史记》中说:“秦得到了蜀地,那就更加强大富饶了,完全不用把其他诸侯放在眼里。”司马老公公就是在向后人暗示:秦得到了天府之地,那统一天下的大势就已成定局。

  自秦以后,得关中者得天下,失关中者失天下,似乎成了历代王朝的共识。

  很多王朝在西安建都,正是看中了关中地区的地险和物饶。正如唐朝的杜预就说秦有了关中根据地,就平定了天下。张衡在《西京赋》中更明确指出,秦汉两朝都是因为在关中建都而强大,而周朝和东汉都是因为把都城东迁而变得衰弱。

  可以理解,在两千多年前的冷兵器时代,生产水平低,科学技术不发达,人类无法创造出驾驭自然的武器,只能乖乖地依靠自然的力量,今天有了飞机大炮,山川的威力估计就大打折扣了。当然,优越的地形和地利,只是盛衰兴亡的前提,而不是决定的因素。否则,秦拥有如此得天独厚的地利,为什么只过了两代就灭亡了呢?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就像是一名狙击手,枪固然重要,但眼睛不亮,哪怕有再高级的枪,也是枉然。

  作鸟兽散的六国

  秦国得了天时、地利、人和,日渐富强,吞并六国、一统天下的野心也随之膨胀。而东方的六国,也开始感觉到了这个来自西陲蛮夷的切身威胁。

  但是,秦国要想吞并六国也不像吃顿饭那么简单。东方六国在实力上虽然比不上秦国,可是加在一起,那势力也是了不得的。正如苏秦所说的:“各诸侯的地加起来有秦国的五倍那么大,他们的兵卒加起来差不多也有秦国的十倍那么多。”如果六国能像春秋时那样结成铁板一块的统一战线,“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秦国统一天下的野心就不会得逞。不但不会得逞,而且秦国这只猛虎也有可能被东方六国联合剿杀在笼子里。

  这种主张六国联合的大战略,在战国时期被称为“合纵”。所谓“合纵”,包含两层意思:一、从方位上讲,南北为纵,秦在西方,六国土地南北相连,所以把他们的联合称为“合纵”。二、从实力上讲,秦为强国,六国为弱国。六国结合对付强秦,就是“合众弱以攻一强”。强调方位,是为了突出文明的高低优劣。东方六国都属于周王宗室,文明程度比较高,是礼仪之邦;而秦国远在西陲,不讲仁义就算了,还专门拿砍人家脑袋当功劳,无疑是个蛮夷之邦。六国联合起来攻打秦国,就是文明的国家一起来海扁流氓国家,名正言顺。六国为弱国,如果不联合、不结盟,一盘散沙,就会被秦国逐一攻破,最后都不会善终。而联合起来,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共患难,同进退,对大家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无论是从口号上考虑,还是从利益上思量,六国联合起来对付秦国,都是必需的,就像当年诸夏各国联合起来对付戎狄一样。

  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也是如此。秦国最害怕的就是六国联合起来。据儒家的荀掌门观察,直到后来六国都被证明已经失去了单独抗秦的力量以后,秦人还是害怕六国狗急跳墙,被迫联合起来对付他。但幸运的是,秦国所担心的局面始终没有形成。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六国虽然也进行了联合,也结成了同盟,但他们彼此之间却是互相猜忌、同床异梦,直到大厦将倾,仍然是一盘散沙,对秦国根本没有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贾谊在《过秦论》中对这一局面曾经有过非常生动和精彩的描述。贾谊说,当时的六国,不乏卓越的领导人,齐有孟尝君,赵有平原君,楚有春申君,魏有信陵君。这四个人,都“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六国不吝惜珍器、财宝、土地,四面八方招揽人才,结成了最广泛的统一战线。于是有宁越、徐尚、苏秦这样的政治家来替他们出谋划策,有齐明、周最、陈轸这样的外交家往来沟通,还有吴起、孙膑、廉颇这样的军事家统帅部队,最后仗着“十倍之地,百万之众”,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函谷关下,卯足了劲儿要跟秦人决一雌雄。来势之汹汹,大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气派。

  然而结果怎么样呢?秦国大开关门,坦然地等你们来打,可齐、楚、燕、赵、魏、韩,再加上宋、卫、中山的九国联军,居然一哄而散,根本就不敢进攻。秦国不费一枪一弹,而各路诸侯已经走投无路了。于是,条约也撕毁了,联军立刻作鸟兽散了,诸侯们争先恐后地割地赔款,讨好贿赂秦国。秦人正好坐收渔利以逸待劳,从从容容地收拾这些家伙,一面追击逃亡者,一面驱逐败退者,杀得是天昏地暗,血流得连盾牌都浮了起来。胜利了的秦人乘胜追击,宰割天下,而失败了的六国则吓得心惊胆战,摇尾乞怜,不是低头认输,就是俯首称臣。

  为什么会这样呢?六国怎么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成了秦国砧扳上的肉、盘子里的餐?难道他们不明白唇亡齿寒、户破堂危的道理?他们为什么不能像春秋时那样结成强大的同盟共同抵制外患?

  这个问题的答案,仍然需要到文化中去寻找根源。

  春秋时期,中原各国也曾经面临一个结盟的问题。但和战国时期不一样的是,他们的结盟并不仅仅是为了抵制来犯的敌人,还要保存自己的宗法文化。在当时诸夏各国看来,比“亡国”更可怕的是“灭种”。而“灭种”指的正是宗法文化的崩溃和瓦解。宗法文化本来就是靠血缘纽带来维系的,强调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诸侯国之间的兼并纷乱,诸侯国内部的篡弑暗杀,无疑给这种宗法文化来了个釜底抽薪。各诸侯国之间本是兄弟关系,兄弟之间本是一奶同胞,情同手足,而现在却拼起了刀枪;在各个诸侯国内部,大家伙儿也变得六亲不认了,儿子为了上位,为了夺权,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父亲送上断头台。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战争不断,血光四溅,这哪里是什么文明国家的行为,简直连畜牲都不如!如果诸夏各国连这些问题都不能解决,即使消除了外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因为这样,当时的春秋霸主打出的旗号是“尊王攘夷”,不仅要消除外患,还要解决内忧;不仅要解决肉体上的存亡问题,还要解决灵魂上的文化问题;不仅要联合起来一致对外,还要干涉各国内政,逼迫他们遵从宗法文化。所以说,春秋时期的诸夏同盟,不是松散的利益集合体,而是铁板一块的文化同盟。当年,齐桓公以霸主的身份召集中原各国在葵丘会盟,订立盟约,组建了中原地区最广泛的统一战线和国家同盟。从盟约的内容上看,“攘夷”只处于次要地位,最主要的是各国都要做到“尊王”、“禁抑篡弑”、“裁制兼并”这三条。在齐桓公以后,诸夏同盟虽然不算是铁板一块,但却真正地做到了对外一致,最起码在文化上是这样。从此以后,任何一个国家想要在中原地区有所发展,必须参加到诸夏会盟中来,遵守他们之间的国际约定,认同他们所标榜的文化,否则就是寸步难行。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命脉。不管这种文化是优是劣,是好是坏,它总是维系一个民族的强大力量,也是一个民族内部彼此之间得以认同的唯一平台。春秋时期的诸夏各国由于宗法文化的桎梏,相对都比较弱小,即使是当时的霸主,估计也无法和战国七雄中的任何一个相提并论。但是,正是有了扞卫自身文化的自觉性和责任感,有了“非我足类,其心必异”的危机感,他们之间的结盟才迸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而战国时代的东方六国,由于丧失了共同的精神支柱,没有了彼此认同的文化根基,他们之间的结合变成了赤裸裸的利益关系。而利益关系是最靠不住的。马克思同志指示过我们,利益的结合体,无异于把一堆土豆装在一个布袋里。丘吉尔也说了,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但搞笑的是,春秋时代的诸夏同盟,强调文化而淡漠利益,到最后反而得到了利益;而战国时代的六国合纵,削尖了脑袋、拼了老命要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但结果不但没有得到利益,还落了个国破家亡的下场。历史总爱没事玩你一把,所谓“无心恰恰用,用心恰恰无”,用在六国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相煎何太急

  但对于中原各路诸侯来说,抛弃宗法文化实在是一件迫不得已的事情,因为他们要在弱肉强食的战国时代生存,就要让自身变得强大。而要让自身变得强大,就需要从一个封建等级国家转变成一个军国主义国家,从贵族统治过渡到集权统治。

  而要完成这种过渡和转型,就必须抛弃宗法文化。

  你要搞政治改革,不可能不涉及文化的转型,因为政治制度就是从文化的土壤里长出来的。就像近代的中国,救亡图存的运动一开始也是从政治层面展开的,但后来还不是把矛头指向了文化?从“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洋务运动到浩浩荡荡的新文化运动,哪个不是拿传统的文化开刀?对于春秋末年的中原诸侯国来说也是这样。他们要想富国强兵,进行政治改革,首先要做的就是做个不肖子孙,数典忘祖、抛弃宗法文化,把有才能的人纳入到政治体制,任人唯贤,颠覆贵族统治,打破封建制。这样,才能把权力集中到国家层面。

  从春秋时期过渡到战国年代,那些生存下来的诸侯国,大多都完成了这种转型,可以算得上是识时务者。而那些看不清形势,死守着自己的文化不放的,或者被吞并,或者沦为附庸,最终变成了历史的炮灰。到了最后,诸侯兼并,彼此侵吞,战国的舞台上只剩下了七个大国。秦国就不必说了,长期住在西陲,也不和中原诸侯各国相一起开会通气,宗法文化根本没有扎根,改革转型当然是顺理成章。

  而对东方六国来说,宗法文化传统太浓厚了,他们在转型的道路上肯定不会那么轻松,而是要经历痛苦的蝉变。

  有一得,必有一失。东方六国虽然通过转型变成了战国版图上的超级大国,但维系在他们之间的宗法文化同时也土崩瓦解了。现在,他们要联合起来对付秦国,已经不可能再像春秋时期那样标榜共同的文化精神了。至于“尊王攘夷”的口号,更是早没有了丝毫的威慑力和号召力。

  公元前334年,魏国和齐国的国君在徐州开会,竟然互相承认对方为王。天下只有一个天子,只有周天子才有资格称王。各国诸侯互相吹捧,彼此称王,那不是犯上作乱的大不敬吗?可是,这些诸侯就这么做了。不但如此,“称王”的运动此起彼伏,竟然还出现了高潮。与齐、魏同时,燕国、赵国的诸侯也称了王,随后是秦国、韩国和宋国。就连弹丸之地的中山国,国君也自称为王。看来,周天子的余威已经完全消失了。从此以后,“尊王”的招牌再没人理会了,列强之间已经毫无遮掩地以狰狞的面目相对,以血染的锋刃相指,再不用寻觅题目,来为夺人家的地攻人家的城变着法子找借口了。到了公元前256年,秦竟然明目张胆地把西周给灭了,西周王还特意赶到秦国磕头谢罪,把所属的三十二邑、逃剩下的三万户人口以及剩下的宝器都献给了秦。同年周赧王死,但再没人去扶持他的继承人。周朝的残喘断绝以后,天下再没有天子,更没有王室,军阀之间的混战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既然没有了共同标榜的口号,六国之间的联合就纯粹是利益的博弈了。而利益的算计又让他们之间的合纵政策难以持久。一方面,除了那些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国(比如鲁、卫)以外,所有的大国都不安于维持现状,他们都想趁四邻不备的时候敲一笔竹杠,扩充自己的地盘。正如张荫麟先生所说的,合纵政策和六国的“帝国主义”本质存在着根本冲突。另一方面,各国在地理位置上也存在着很大差别,从而对合纵的态度也是冷热不均。齐、燕两国,距离秦最远;秦要是东侵,一时半会儿威胁不到他们。所以,这两个国家对于合纵的热情不是很高,顶多是喊喊口号。而魏、楚、韩、赵这四个国家,和秦国是邻居,秦的虎狼之师一出笼,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他们。他们合纵的愿望最为迫切,但热情又不敢过于高涨,因为他们一旦和秦绝交,出了风头,万一援兵还没有到,而秦军已经大兵压境,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所以,这四个国家又很容易倒向秦国,从而破坏条约。

  如果说被逼无奈放弃合纵政策还情有可原的话,那东方六国的目光短浅、意气用事,各怀鬼胎、相互倾轧,就是自取灭亡,自寻死路了。他们合纵攻秦虽然没有取得什么效果,但彼此之间却已经是耗子动刀窝里反,打得不可开交。对他们而言,自己的现实利益永远是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吃一点亏就睚眦必报,看见一点利益就蠢蠢欲动,听见一点风吹草动马上改弦更张。难怪杜牧在《阿房宫赋》中说:“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