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武林,有许多风云人物,人称南四圣,北四贤。按说这四圣四贤,自是武功卓绝之辈,已是当世武林的巅峰人物。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这八位顶尖高手之上,还有一类奇人隐士,他们的名字从来不显于世。
他们都是一些高人隐士,避世清修。他们所在的门派,也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统称,叫作隐门。
一般来说,这些世外高人都不会轻易涉足世间,就算偶尔到红尘俗世中历练,也是如飞鸿踏雪,偶留痕迹,却又飘然而去,无处可觅。
然而,一旦隐门的人有意过问世事,那就非同小可,势必引起滔天巨变,直令天地变色。
某一天,有一人自称满神,从昆仑山而来,突现出现在盛京的朝会之中。蛮清君臣大惊,摄政王多尔衮一声令下,五百名勇士一涌而上,却尽被那人击倒。
于是满朝震骇,只得以礼相待。满神言道,他有一策可灭天明王朝,唤作驱虎吞狼之计。
此计却是令号称大顺朝的李自成提前入京,灭掉天明王朝的崇祯皇帝。然后又逼反山海关守将吴三桂,令两大当世枭雄决死一战。待到两败俱伤之时,蛮清大军突然杀出,一举消灭天明朝、大顺朝的最后精锐,从此再没有可以抵挡蛮铁骑的力量,天下垂手可得。
蛮清朝廷得计大为惊喜,但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自称满神的人,对天明王朝如此仇恨?
很少有人知道,原来满神幼时,其家人被天明王朝的某位皇亲图谋家产,引来灭门之祸,只剩下他一人逃亡。路遇高人,见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奇才,于是将他带回昆仑隐门之中。
三十年后,他进阶先天,这才获得出世历练的机会。于是来到盛京,决意借蛮清的兵力,灭掉天明王朝,为其家族报此血海深仇。
蛮清朝廷依计而行,不断出兵骚扰天明王朝,牵制了大量最为精锐的边军。同时派出细作,不断散布京城空虚的谣言,诱惑李自成进京灭明。为此满神甚至亲自出手,铲除了一些劝阻李自成进京的谋臣。
终于,一切如满神所料,李自成攻入京城,崇祯皇帝也自尽于煤山。而吴三桂也被满神的细作说服,最终投向多尔衮,成为天明王朝最大的汉奸。山海关一战,李自成大败,退出京城。
就在这时,满神的师弟昊明却追下山来,劝他回头是岸,不得以个人恩怨而令天下动荡,妄言王朝更替。
“天下之势,在于小人,君子之欲击之,不亡其身,则亡其君。师兄,对不起,我家中所受千古奇冤,若不能报,我的道心也不能安稳。因此,此仇必报,此冤必伸!”满神心意已决,发誓绝不回头。
两人动起手来,满神不敌,只得边打边逃,昊明一路追去,要捉他回昆仑隐门。一个追,一个逃,竟然奔走月余,历经数千里地,到了滇南极边的雕龙谷。
又是一番大战,满神用计,以一件上古法器做为机关埋伏,伏击了追来的昊明。
昊明虽然也重伤了满神,但却坠下万丈深渊。他的武功超凡脱俗,但终究不是神仙,又被那件上古法器所伤,也只能饮恨深渊之中。
从此后,满神无人可制,先后击杀天明王朝的高人名臣,又于某处扮做农夫,击毙大顺朝皇帝李自成。于是蛮清大军入关之后,无人可挡,迅速占领了天明王朝的半壁江山。蛮清摄政王多尔衮又封满神为国师,入朝不拜,尊崇已极。
满神为了绝天明王朝士民复国之心,又献毒计,令剃发易服。留发不留头,一路杀得人头滚滚。随后又发布禁武令,不许原天明朝的贱民习武,妄动刀剑者斩。见蛮清人者,则跪下自称奴才,违令者斩。
自此,神州大陆上一片血色,屈膝为奴者苟活于世,不肯屈服者,陷入无穷无尽的杀戮之中。
然而,满神并不知道,其实昊明并没有死。
在雕龙谷一处极隐蔽的谷地,有一个怪客奄奄一息,盘膝坐在一棵树洞里,也不知坐了多久。
这个怪客就是昊明。
忽有一天,原始森林之中,竟有一个小孩子跑到林中,站在树下尿尿。
昊明大喜,嘴里发出怪声,只是一抬手,就凭空将那小孩抓到树洞下,又用两根手指点住他胸口膻中穴,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些什么。
那小孩吓得呆了,而且也动弹不得,差点晕了过去。昊明点点头,忽然回转双掌,同时击在自己丹田。登时一道光点从心口飞出,跟着他手指虚指,发出嗤地一声,那光点竟然从那小孩的肚子穿过,进入了他丹田之中。
奇怪的是,他的肚子没有伤口,也没流血,就连痛也不痛一下。
做完这件事,昊明哈哈大笑,那声音就似夜枭一般极是刺耳可怖。
那小孩惊骇之极,捂着耳朵惊叫起来,这才发现此时他已恢复行动能力了。
昊明在大笑声中,说道:“华夏一族的子孙后代,能否烈火重生,不为亡国之奴,所有的希望,尽在你一身!哈哈哈哈,满神,你做梦也想不到,我终于等来传承者,终有一天,他会打败你,并且点亮华夏希望之光!”
说着,他身体却飞快地枯槁,最后成了一具干尸,竟然坐化在树洞之中。
那少孩吓得要命,转身就跑。远处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着急地叫道:“小枫,凌寒枫!你在哪里,快些回来!”
凌寒枫忙道:“洛叔叔,我在这里!”
……
白雪皑皑,峰峦连绵,无数奇峰拔地而起,座座形态各异。千峰林立,高逾百千丈,峰体棱角分明,挺拔坚硬。两旁岩壁上布满横竖相交的皱折,有棱有角,如同鬼斧神工雕凿而成。
风雪呼号,狭谷险径之中,却有两人踽踽而行。一个大人,一个小孩。一高一矮,走在雪地上,身后也留下一大一小的两行脚印。
那是一条身形高大的壮汉,头顶草笠,身后背着一柄大剑。神情刚毅,只是眉宇间却又带着一丝悲凄。他一只手牵着那孩子,另一只袖子却空荡荡地,随风飘浮。
雪花不时飘到他脸上,便立刻化作水气蒸发掉。只是那小孩红扑扑的脸上,还有头上身上,却不时落了雪花。脸上的不一会儿也就化去,但身上却渐渐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像个会动的雪人。
又走了一会儿,那孩子道:“洛叔叔,我好累,快走不动了。你不是说,到了龙泉山,我就能见到外公了么?”
那汉子眉尖微蹙,说道:“不错,这就是龙泉山。不过,你外公住的青龙峰还离得远。”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模样,却学着大人神态,叹了口气,道:“洛叔叔,外公长得什么样,他会不会喜欢我?”
那汉子神情黯然,沉默片刻,说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他的外孙。外公的模样,等你见到了,自然就知道。”
那孩子一脸向往,说道:“听阿妈说,外公会弹琴,而且弹得好听极了,世上再没人比得过。洛叔叔,是真的么?”
那汉子默默点头,道:“不错,你外公的琴技天下第一,不但如此,就算加上古往今来四字,只怕也当得起。只要听到琴圣栖霞主人这个名头,世间无论文人还是剑客,谁敢有丝毫不敬?唉!”
虽然极尽赞誉之词,但说到最后,却深深叹了口气。
风雪不停,两人冒雪而行。
洛空山东忽然略一弯腰,只用一只手,便将那小孩提到背上,大步沿着山路向前走去。
路纵崎岖,却不能阻住他的脚步。他背着孩子,早将大剑从背上取下,提在手中。只是另一只袖子却是空的,随风飘动,呼呼作响。
又走一两个时辰,前面忽然开阔起来。一条小路,通往一片幽谷。那汉子面有喜色,快步上前。
突然一阵琴音,从谷中远远传了出来。那孩子笑道:“阿妈没有说错,外公真的在弹琴哎,真的好好听。”
那汉子脚下加快,虽然听到琴声,但却见到不人迹,显然离得尚远。前面却有一片竹林,无数郁郁修竹,屹立路上,竹叶在风雪中沙沙作响。
那汉子刚一踏进竹林,琴音之中,忽然远远地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道:“此乃化外之地,不见远客。无论是谁,就此止步,快快下山去吧。”话音温和,就似在耳边响起一般。
那汉子一呆,不禁脸上变色,低声自语:“千里传音?”
要知只有内功已臻化境,才能以内力将声音送远,“传音入密”,或是“千里传音”,皆是传说中的最最上乘的内功心法。世上武林高手无数,不知谁能做到?不料在龙泉山龙吟谷,却真正见识了传音千里的绝世奇功。
那汉子朗声道:“无为剑派洛空山,前来拜见栖霞主人!”他气动丹田,以内力将话音一字字吐出,空谷之中,回声隐隐传来。
不料过了片刻,那苍劲的声音又在响起:“此乃化外之地,不见远客。无论是谁,就此止步,快快下山去吧。”说的跟先前一模一样,显然没有听到洛空山的话。
洛空山一怔,随即恍然,不禁脸上一热:“原来他没听到,我的内力不能将话音传得跟他一样远。”
当下进了竹林,雪花仍不断打在竹叶之上。走了一阵,料想已近了许多,这才又吐声道:“无为剑派首徒洛空山,前来拜见栖霞主人!”
“哼,什么无为剑派,没听说过。你去吧,老夫不见外人!”那威严的声音又道。
洛空山大声道:“栖霞主人,在下此次前来,有要事相告。秦佩佩对我有救命之恩,她有一子,托付给我,让我带到青龙峰龙吟谷。现在您的外孙就在我身旁。”
那老者呆了片刻,奇道:“我的外孙?”
洛空山心头一喜,大声道:“对,他叫凌寒枫,就是您的外孙。”
那老者似乎心头激荡,过了一会儿,忽然重重哼了一声,说道:“佩儿那丫头呢,她怎么不来?”
洛空山神情凄然,说道:“栖霞主人,我此次上山,就是为此事而来……”那老者心头一震,语气中也略有一丝惊惶,问道:“什么事?”
洛空山眼中含泪,说道:“……秦佩佩她……她在雕龙谷,不幸中了玄月宫的独门暗器,毒发不治。她临死之前,将枫儿托付给我。秦佩佩对我有救命之恩,在下不敢耽误,总算不负所托,如今你的外孙就在这里。”
说完这几句话,泪洒尘埃,半晌无言。
忽然之间,铮铮几声大响,琴音忽起。显然那老者听了,心中悲伤,以琴音宣泄胸中忧愤。琴音越拔越高,洛空山脸上微微变色,突觉心头一震,只见无数竹叶飘落,在半空卷起一个漩涡,越升越高。猛然琴音一顿,铮地一响,无数竹叶突然疾射而出。嗤嗤有声,尽数射入洛空山身后的竹林之中。竹叶过处,留下无数利刃一般划破的痕迹。
洛空山见了,心中骇然。
琴音倏地停止,那老者淡淡地道:“是谁害了佩儿,是不是玄月宫那个贱货?”
洛空山心头一震,摇了摇头。
那老者哼了一声,怒道:“好端端的,你们去雕龙谷做什么,就凭你们那点本事,当真是自寻死路!”这个抚琴老者,自是天下琴技第一的栖霞主人,江湖上人称琴圣。他所说的佩儿,却是他的亲生女儿。忽闻佩儿死讯,怎不令他心中悲愤?
洛空山黯然道:“在下当年做了件错事,被逐出师门。可是后来家师还是死于雕龙谷邪教之手。我为报师仇,这才夜闯雕龙谷,谁知秦佩佩也跟了来,说是要挑战玄月宫主。后来,她不幸中了邪门奇毒……”说到这里,两眼热泪盈眶。
栖霞主人大怒,喝道:“是谁下的毒,是不仇老怪吗?”
洛空山道:“是。”
栖霞主人冷冷地道:“很好,总有一天,老夫要灭了雕龙谷玄月宫,将这莫不仇这老匹夫千刀万剐,方解我恨!”
洛空山垂首黯然,心道:“就算灭了玄月宫,但秦佩佩终是死了,再也不会活转来。”他又看了一眼左臂空袖,他的这只手臂,也是在雕龙谷一战中被斩断。
栖霞主人手按琴弦,若有所思,忽道:“佩儿她……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洛空山心中黯然,道:“秦佩佩临死之时,只说了两个字:不悔。”
“不悔?”栖霞主人一呆,过了一会儿,忽然狂笑,笑声如哭,叫道:“哈哈……不悔,原来她……这丫头不听老子的话,与人私奔,辱我门风,到头来竟然说不悔!?”
洛空山不禁默然。
栖霞主人狂笑一阵,怒道:“既然如此,何必当初。我没有这样的女儿!哼,你去吧,从此不要再提起鸣琴庐三字!若是不然,休怪老夫翻脸!”
洛空山心头一惊,道:“我走可以,但枫儿还小,不能随我闯荡江湖,还请让他留下吧。”
栖霞主人喝道:“既然我没有女儿,哪来的外孙?休得多言,若再缠杂不清,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洛空山不禁呆了,没想到这老头如此绝情,竟连外孙也不肯相认。呆了一阵,道:“可是……”
栖霞主人冷冷地道:“没什么可是!”一阵琴音猛然发出。洛空山面前的竹林忽然一阵摆动,跟着无数竹叶直射而出,这次可不是射向他身后了,而是往他面前射来。
洛空山大骇,没料到这老头说翻脸就翻脸,竟然毫不留情面。他自是知道琴圣的利害,岂敢怠慢,长剑出鞘,手中忽地舞起一道剑光,其状如一片圆月。这却是他师门绝技之一“圆月剑法”。剑招一出,圆转如意。若是练到上乘,能将天下刀剑的任何绝招都消于无形。
剑光如炼,竹叶四溅。箭雨般射来的竹叶只要撞到剑光,立时被绞得粉碎。
栖霞主人冷笑道:“无为剑派的弃徒,竟然也有如此身手,嘿嘿,无为而为,无往不利。哼,只是可惜了,你不过略懂皮毛而已。”
他说话间,也不再催动琴声,也就没有竹叶再向前攻去。
洛空山松了口气,叹道:“前辈高人,武功深不可测,在下自是佩服。要我走容易,不过还请栖霞主人开恩,收留枫儿。如今玄月派苦苦追杀于我,如果枫儿在我身边,实在危险得紧。”
栖霞主人冷笑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老夫何干?适才老夫只出了三分功力,你若再不走,休怪老夫不再容情!”
洛空山大是气愤,喝道:“就算你巴不得我死,但不管怎么样,枫儿是无辜的!你有种就杀了我,只要将枫儿留下!”
栖霞主人哈哈大笑,说道:“很好,老夫成全你。”挥手一拂,琴音又起。竹林中仿佛起了一阵波澜,竹枝摇动,就如有无数武林高手蓄势待发一般。
洛空山的剑术武功,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但此时身在竹林之中,竟全然落在下风。他与鸣琴庐相距尚远,连琴圣的面都见不到,却生死悬于一线,而且是生是死,全在栖霞主人一念之间。
琴音潺潺,忽地急响三下。竹林之中,宛似卷起一股飓风。此次不单有无数竹叶飞出,而且不少尖细的竹枝,也随之刺来。洛空山挡在枫儿身前,喝道:“趴下,不要抬头!”枫儿十分听话,在他身后伏在地面,一动不动。
洛空山一声长吟:“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他手中剑随着话音而起,剑招隐隐暗合这两句诗意,剑势下沉,卷起一道寒光,忽又撩起,其快如电,剑影满天,势若流星划过。当真如月落沉沉,渔火漫江。
无数竹枝竹叶,在他漫卷的剑光中,化为碎片。
栖霞主人远远见了,咦了一声,似乎惊叹他这路剑术竟如此精妙。只不过他一心要赶“这小子”下山,却不肯留情。琴声急促,却是又加了几分功力。冷笑道:“无为剑派,也有这样风花雪月的剑术,真是可笑!”
一团竹叶忽然凝聚,结做一团叶球,越聚越大,飞速旋转。猛然一顿,直撞过来。洛空山见叶球来势奇急,脸上变色,只不过闪避却是不及,何况又怕伤了身后的枫儿。无奈之下,只得挺剑直刺,同时全身功力迸发,想要以剑光将叶球绞碎。
借着风雪之势,“叶球”猛地与洛空山的长剑撞在一起。忽然砰地一声响,却是两股内力相撞,激得竹林中一阵震荡。
洛空山咬牙舞剑,要将叶球绞碎,剑光飞速纵横,落叶纷飞。但叶球旋转不休,剑光只将外面几层削去,里面仍然剩下拳头大小的一团竹叶,猛推向前,砰地一声轻响,正正撞在洛空山胸口。
洛空山高大魁伟的身子,竟然被这团竹叶凝结而成的叶球,撞得向后飞起,飞出丈外,落在地上,又滑出好远。
他面色惨白,挣扎着想要坐起,但忽一张口,吐出一口血来,立时萎靡不振。
枫儿大惊,起身扑了过来,扑到他身上,哭道:“洛叔叔,你没事吧?”
洛空山苦笑摇头,幸好大剑仍在手中,当下以剑撑地,慢慢站起。
栖霞主人也不乘势再攻,琴音早停了下来。冷笑一声,道:“今天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下次可没那么便宜。快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洛空山轻轻一声叹息,却也无可奈何。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辞。”
他也是一条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若非为了枫儿是栖霞主人的外孙,又怎肯低声下气求人?既然琴圣不肯相认,也就不用多说了。
枫儿却在寒风中挺直了腰,大声说道:“洛叔叔,我凌寒枫在这里对天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外公向你认错,并且亲自下山,接妈妈和我回家!谁要是不肯听我的话,我就打到他肯听为止!”
洛空山对他的孩子话倒是一怔,没想到他小小年级,倒也颇有气慨。当下笑了一笑,收起大剑,携起枫儿的手,转身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