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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柳上蝙盗马火麒麟 巴蒂尔中原学盗经


且说巴蒂尔胯下火麒麟,风驰电掣,夜行八百,日行千里,第三日,进了一座城,垛口下方城墙上刻着“業城”。他牵着汗血宝马,过往的行人有的驻足,有的尾随着他。他走过的街面,两边的窗户探出人头来,他听见人们啧啧赞美火麒麟,索性停下了脚步,让人们看个够,有胆子大的上前来小心地抚摸着火麒麟,羡慕道:“天马下凡,皮肤润滑如绸缎一般。”

几丈外,一家饭店门里出来两个人,头前一个小伙计,后面一位老员外,拄着拐杖,拨开人群,来到巴蒂尔面前,说道:“一定是远方的来客吧,不妨来小店,吃些酒菜,喂了马匹,歇息片刻。”

巴蒂尔行了两个昼夜,吃完了怀里的炊饼,看着那饭店,肚子空空得心慌,也不拒绝,那小二接过马缰绳,拉到后院马厩喂去了,巴蒂尔跟着那员外进了饭店。员外吩咐另一个小二伺候着巴蒂尔,自己进里间去了。巴蒂尔照着临近桌子上的菜,点了一盘爆羊肉一壶烧酒,顷刻,风卷残云,杯盘如洗。巴蒂尔拍在桌子上两枚铁钱,吆喝着小二:“牵马出来,买单!”

小二闻听赶到,瞧着桌子上两枚铁钱,哈着腰,抻着头,似笑非笑:“客官,这两枚还不够马料的钱。”

巴蒂尔诧异道:“在我们黑汗一枚铁钱足矣,你讹我么?”

小二手摇着,说道:“客官,这儿不是草原,这里是中原,肉不便宜,一盘肉三十钱,酒钱草料钱免了您呢——”

巴蒂尔又摸出来剩余的铁钱,说道:“就只有十二枚铁钱,你打个折扣吧!”

小二哭丧着脸,说道:“差太多了,您那马少说也值几千贯,怎么就吝惜了几文饭钱呢?”

巴蒂尔气恼,急中生智,说道:“那就用马顶了这饭钱,你找零吧?”小二摊着双手,一时语塞,憋得说不出话了。

远处桌子上有议论着“骑千里马,带几文钱,奇怪!”“有啥奇怪,一个开宝马装逼的马仔。”“不会是盗来的马?”“秦琼骑宝马,也有落魄街头的时候啊——来来,吃酒!”

那员外进了里间,挑帘栊,就进了后院的门。马厩里拴着七八匹马,那火麒麟炭火一样,格外耀眼,员外靠近了,掰开火麒麟的牙齿,数了数,又搬起火麒麟的马掌,看了看,一个人在院子里,仔细端详着这匹马,比其他的马高出一头,比其他的马长出一尾,鬃毛如瀑,皮脂透亮。相传,汉武帝塑金马与西域人交换一匹汗血宝马遭拒,汉武大帝一怒之下征伐西域,莫非这就是一匹汗血宝马。员外心想至此,抿髯一笑。

“老板——”一个小二站在员外身后,轻轻地叫着。员外回头,问道:“何事啊?”

那小二回答道:“那黑汗人,拿不出酒饭钱——”

员外大怒:“哪个叫你们讨他酒饭钱的?”说着,疾步朝前厅走去。小二手扶后脑勺,呆作木俑。员外到了前厅,看见一个小伙计正在与那黑汗人理论,扒拉开小伙计,躬身说道:“客官来到小店是小店的荣耀,从现在起,您尽可以吃住本店,不要钱了。”

巴蒂尔一听,瞪直了眼睛,呵呵笑道:“中国哪里有免费的午餐——”

那员外凑近前来,压低声音说:“客官只管住下,我不但不要你钱,每日还可以给你些钱,客官不信,这三十文钱,我就先免了做个信用。”

巴蒂尔说道:“敢情好了,我亏了你钱,在你这店里打一天工也认了,莫说笑了给我钱,扯平了那三十文,就行——”

员外对身边小二说道:“去,赶快给客官安排一间上等客房,你放下别的活儿,候在门口,十二个时辰听用。”

巴蒂尔一摆手,说道:“用不着他伺候,让他该干吗干吗去!”

小二陪着笑,说道:“客官,您随我来,二楼有客房。”那小二头前走着,巴蒂尔跟着,员外旁边指引着。给巴蒂尔住的这间客房,果然是头等客房,推开房门,四方的屋内,摆放着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给文化人准备的;屋角一架七弦古琴,古琴谱《碣石调·幽兰》,翻开了两页,似有琴人刚刚拨弄过,给乐者预备的;当中一张大床,床对面墙上一柄三尺龙泉宝剑,剑柄上珠光璀璨,给武士耍弄的。巴蒂尔两步跨到床前,一仰身,砸了下去,床上了簧,巴蒂尔庞大的身躯弹了起来,又沉下去。他此刻仿佛躺倒在了黑汗草场,那干草堆积起来的垛上,望着湛蓝的天空,牛羊一般的云朵,耳畔传来骏马的高歌,一个美丽的黑汗女人,在向他招手:“巴蒂尔,我的儿子,你是草原上的雄鹰,飞起来——”巴蒂尔骑在枣红马上,从天边的地平线上,飞拥过去,开始是童年,他额头上的一点朱红,最后是清晨,风吹草低,牛羊遍地,一轮升起的血色朝阳。火麒麟越跑越近,那个美丽的女人越来越远,他从火麒麟鞍桥上站起来,在成群的马背上狂奔,寻找消失去了的妈妈。

“孩子,醒醒,你醒醒啊,巴蒂尔——”冥冥之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呼唤他。

四散的牛羊马匹被狼群追逐着,那个找妈妈的孩子从马背上摔下,被几只饿狼撕咬拖曳着,他的眼睛被鲜红的一片遮住了,在空中飘着,一只被风席卷的树叶,覆盖在严寒冻固的一具僵尸上,他看着他自己死了。有一只狼,牙缝里嘀嗒着红色,说着:“留下性命,去吃他的牛羊——他死了,那些牛羊就跑了。”狼群呼啸着而去,还有一只舍不得走,利牙戳穿了孩子的跟腱,一束巨大的光芒,射向饿狼,随着一声惨叫。

在夕阳西下的地平线上,穹窿之火燃烧着,美丽女神舞蹈着,巴蒂尔睁开双眼。

他一屁股坐起来,下了床,推开窗棂,远方残阳没落,一道晚霞孤独地留守。楼下院子里聚集了十几个人,不时地传上来亢奋的说话声音。他隐隐嗅到火麒麟的汗血腥味,就来自这些人站立的对面。他一声口哨叫,马一声嘶鸣回应,声音破空,穿越了晚霞,巴蒂尔凝望到那晚霞逐渐淡去。

有人敲门,是小二的叫声:“客官,晚饭了——”巴蒂尔答应着,门从外面拉开了,三个小二并排站立,一个端着盥洗铜盆,一个提着饭菜篮子,一个抱着一坛酒,三个人鱼贯而入,一个擦着桌子,一个递着毛巾,一个摆着大盘小碗。巴蒂尔估摸着饭菜的数量,至少需要二三百文,不禁问道:“唤你们老板来,我有话说。”

领班的小二低声下气地说:“我们几个哪里得罪您了,客官要叫老板来——”

巴蒂尔说道:“少罗嗦!不关你们的事情,只要老板过来就是。”

一个小二走了,不一会儿,门外走廊传来说笑声,那员外进来,拄着拐杖,满脸挂彩,也不说话,手里的拐杖只在楼板山悄悄顿了两下,那三个小二关上门,一个个出去了。巴蒂尔不等员外开口,抢先说道:“这么多的饭菜,您老还是撤了吧,我明早便走,要么你给我点活干也行,算是还了午饭的钱——”

老员外袖子一抖,变戏法似地手里托着一锭银子,雪亮好看,说道:“这是一锭银,十两重,客官若住下,每月得到一锭银,还愁没有饭钱?”

巴蒂尔挥着手,看着面前的老头儿,不屑地说道:“老员外又说笑了,我何故要你的钱财,你以为我是盗者了吗,我明日就走,休要多说——”

老员外说道:“这是你的,怎么说是我送你的,你过来看——”说着,拉着巴蒂尔走到窗前,指着院子里的人,说道:“许多人观赏你的骏马,可收多少钱呢?”

巴蒂尔趴在窗台上,俯瞰下去,后院已经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堆满了人,巴蒂尔对视着老员外期望的目光,说道:“好吧,那我就不赊欠你的了,这么多人也够你赚的,但是,我还有事情去做,明天一定启程了。”说完,在桌旁椅上坐下,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提起坛子,倒满了一碗酒,咕咚咚一口饮干。老员外倒也通得事理,不再争辩,说道:“老朽不勉强了,客官好自为之。”蹒跚走了,关了房门。

巴蒂尔酒足饭饱,连日来马背上颠簸,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鸡叫天明,晨辉射进窗棂,整个人才活过来一样。桌上的残羹剩饭荡然无存,想是小二昨晚进来收拾利落,朦胧之中,被小二搀扶到床上。门边铜洗里备好了清水,洁白的面巾,搭在盆沿。巴蒂尔洗了一把脸,水是温的,皱巴的脸像春寒料峭时节河水里的薄冰融化了,暖流通向耳根,发梢,及至足底。

忽然一阵脚步声急促传来,门“膨”的一声被推开,闯进来一个小二,惊得巴蒂尔把浸在水里的头甩了出来,水花四溅,小二不顾飞进眼睑的水星,挤着眼儿,结结巴巴地说道:“客官,你的马——你——你的马不见了!”后面跟着老员外,慌慌张张,步履持重似乎比昨晚苍老半生,站在门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巴蒂尔瞟了一眼他们,又重新把脸潜入了水里,小二往前走了两步,凑近巴蒂尔的耳根子,大声地嚷道:“马,马,千里马,不见啦——”那老员外此刻才憋出来一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拐杖不停地顿着楼板。

巴蒂尔站直了身子,展开毛巾,擦着脸,沉稳地说了一句:“丢不了。”

小二急得转着圈儿,跺着脚,说道:“不开玩笑,马厩里确实不见你的马了——”

巴蒂尔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老员外,问道:“请问老人家,此地周边可有座山,名叫十指山么?”

老员外稍懈冷静下来,说道:“此地平原何来山,更没有十指山啊?”又扭着头问小二:“你可曾听说此山?”小二垂着手,摇着头。

巴蒂尔看着老员外手里的拐杖,说道:“我现在该去找我的马了,想借老人家手里的拐杖一用,可以么?”

老员外连忙说道:“这有何不可,只要客官不怪罪我们,就是菩萨显世了。”

巴蒂尔重新站了起来,走在铜洗旁,拿起干松略带热气的毛巾蒙住眼睛,又让老员外递过来拐杖,握在手里,说道:“带我去后院马厩——”小二带路,老员外亦步亦趋地走在头里,蹭到了后院。巴蒂尔一手摸着马厩,鼻子翕动了两下,然后推开小二搀扶他的手,说道:“此地时节,雨水多么?”

小二回答道:“入秋时分,雨水少了。”

老员外一旁说道:“客官,你的马日行千里,如何找回,为何蒙了双眼?”

巴蒂尔说道:“此盗马人,并不懂马语,他骑不得此马走不远,我一路闻着气味寻去,恐怕这城里人看了蹊跷,故扮作盲人。”

老员外如释重负,自言自语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多好的一匹马啊!老员外嘴里叨唠着,手里又捧出一块银锭,说道:“客官,半日赚了颇多,我这里十两银锭,你带在身上,常言道,穷家富路,若是你带足盘缠,也不会滋出这个麻烦事来。”

巴蒂尔收了银子,拱手说道:“多谢老丈提醒。”

火麒麟确实被盗,盗马之徒并非别人,正是柳上飞师弟柳上蝙。

在十指山,柳上蝙收到一只信鸽,解开绑腿信件,一看是师兄柳上飞所写。信中介绍了巴蒂尔,望师弟关照。柳上蝙记在心上,算计了时日,呆在十指山等候,还不见人来,心里急切,到了城里闲逛。隔墙有耳,屋檐下有人偷听,何况走在大街上,听人们纷纷议论,城里来了一个西域人,牵了一匹汗血宝马。柳上蝙断定,果然有这么一个人,那一定是师弟引荐的胡人巴蒂尔。

他找到巴蒂尔留宿的小酒店,吃了酒饭,候过傍晚,混在人群里,挤进了后院。柳上蝙身材矮小,手臂猿长,脖子短粗,被前面人挡着。他一展双臂,四爪钢钩,挂在了墙上,居高临下,看得仔细,众人都在欣赏汗血宝马,谁又注意墙上一只倒挂的蝙蝠。此时,巴蒂尔正在晚霞中沉醉,距他半丈,柳上蝙洞听鼻息。柳上蝙心忖,马通人性,胡人熟悉马性,师兄在信中夸赞胡人懂马,今天,我盗了宝马,试试他的本领,如何找得我的去处,想到此处,嘴角一边拱起,华丽一笑,双眼闭上,睡着了。

夜至三更,三声梆子,墙上飘下一剪黑影。柳上蝙系着玄色斗篷,滚到马槽底下,猫身拽出一只皮囊,套在火麒麟嘴上,四块抹布裹住马蹄,解了缰绳,牵了马,开了院门,大街上,黑漆漆,万人空巷,偶有女子淫声,格外响亮,柳上蝙听得如此真切你道为何?这位盗者本名侬智行,南疆人士,听力过人,群众阅读可辨个声,百丈开外悉听内容,蝙蝠乃是盲鸟,全凭双耳打劫鸟食,侬智行故取盗号柳上蝙。

眼看到了城门洞,城门紧闭,两个守城门的厢兵靠在城门上,打着盹,柳上蝙不声不响,凑近前去,不料两个厢兵居然醒着。柳上蝙故作镇静,上前道:“军爷——”没等说下去,其中一个合着眼儿骂道:“黑更半夜不得出城,滚——”就见这玄色蝙蝠双翅展开,扑棱一抖,两个厢兵倚着城门,迤逦歪斜倒在了地上。你道这是为何,蝙蝠是飞天老鼠,身附十几种病毒,侬智行在南疆大山长大,熟谙各种毒草药性,配成粉状、水状、颗粒状,迷晕人是轻的,毒死人是重的。他方才耍开斗篷,这斗篷上藏的药粉末儿,朝着两个厢兵扑鼻而去,便是他的第二套本领,侬智行故取盗号柳上蝙。柳上蝙开了城门大锁,洞门大开,留下一张纸笺上印“专治失眠多梦肾虚盗汗尿滴沥不尽了……”拉着汗血宝马,大摇大摆出了城。

夜深人静,荒郊野外,独自前行,这样的夜生活,柳上蝙早已习以为常,他瞧着夜色调和下的玄色宝马,马背高他半头,心想,汗血宝马世上稀有,今日万幸在手,方才在城里头,怕弄出响动,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何不骑它走两步,他一手摢撸着马的脸,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哟——”柳上蝙和别人上马不同,他直接往马背上蹿,特别这汗血宝马比普通马高出一头,但是这个高度对柳上蝙而言,如一只跳蚤原地踏步,可他接下来一蹿,闹出了笑话。柳上蝙腾空而起,叉开腿,就要骑在铁鞍桥上了,那马突然跃起,前文有诗赞过火麒麟“十丈平地横空跳万丈山间直地壕”这一跃飞出几丈远,柳上蝙翼屁股坐空,摔在地上,赶巧半块瓦砾搁在尾巴骨,疼得他唉幺唉幺叫,站不起来了。

便是柳上蝙赶上这等破事,换个别人就废在这里了。柳上蝙拿出一个瓷瓶,咬掉盖子,叼在嘴里,往一只手里倒了些药水,脱了裤子,抹在尾巴骨上,按摩了片刻,骨头麻木了,不疼了。他侧身躺在地上,远眺星空,近观玄马,忽然站立起来,朝着火麒麟走去,到了近前,毕恭毕敬,深施一礼,道:“在下侬智行,盗号柳上蝙,受师兄委托,前来到此接应你家主人,望天神见谅。”柳上蝙懂了,此马天宫来也,弥足高贵,只可远观,绝不可亵玩焉。

柳上蝙和火麒麟继续赶路,众星隐退,东方漆白,一条河水浮在眼前,岸边三俩船家,水雾蒸腾。柳上蝙叫道:“船家,过河了——”没人理睬,柳上蝙走近了,喊道:“船家,过河了——”

一条船上支起舱帘,一个汉子钻出来,揉着惺忪睡眼,懒洋洋地说道:“来了,来了。”船家高大,赤脚,手里撑着一支竹篙,隔着七八丈远,泊着一条大船,他手操竹篙插进水里,眨眼已经立在大船的船舷上,呼喊道:“这边来——”

柳上蝙上了船,牵了火麒麟也上来,船吃了水,沉了半截船帮,船家嘱咐着:“坐好了,起船了。”那船箭似射了出去。柳上蝙与船家并不陌生,方才离得远,此时挨得近,船家说道:“二哥,大早回来,赶了一夜吧,这马甚是雄伟。”

柳上蝙说道:“朋友的,暂且带回,伺候几日。”话落,船头顶到了岸边。柳上蝙与火麒麟上了对岸,柳上蝙抱拳叮嘱道:“若有人问起此马,望白鲤大哥直说。”那叫白鲤的汉子,一篙戳在岸上,口中答应着,连船带人到了河心。

天方大亮,火麒麟摇头晃脑,站住不走了。柳上蝙忙躬身说道:“天神想吃早餐了吗?就到家了——”柳上蝙说着摘去皮囊,那马突然嘶鸣起来,如虎啸龙吟,震得柳上蝙耳根子嗡嗡,这响声不但震慑了柳上蝙,也传到十指山。

正如酒店老员外所言,此地平原,何来山也,所谓十指山是一个名称,就像那船家名叫白鲤。十指山盗校大院里,几十个学员和教授被火麒麟的声音震惊,跑出房门,四处巡视,纷纷议论。那声音陨落到天际间去了,众盗生犹犹豫豫,各回各屋。

火麒麟被柳上蝙套了嘴巴,一夜难耐,一摘了皮囊,遂大叫起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柳上蝙见火麒麟并无饿意,理解万岁,又蹲下身躯,拆了四条裹脚。这马如死囚卸铐,一身轻松,颠颠儿跳起舞步来。十指山众盗生有的刚进房门,有的正迈着门槛,有个别的还在期望,山门大响,一匹高头大马,昂首而进,吸引了院内屋里的目光,众盗生又聚齐观瞧,见是柳上蝙牵着马进来。

大家围着火麒麟七嘴八舌,有问着柳上蝙,道:“蝙哥,出去一趟,必有所得,给我们说说,长个见识。”

柳上蝙推脱道:“哪里哪里,朋友的,暂时保管。”

有盗生疑问道:“蝙哥,忘了友邻不盗了么?”

柳上蝙说道:“确是朋友委托,确是朋友委托,别误会。”柳上蝙这边解释着,望见后院一须眉皓白老者,紧步走来,至前院,才瞧清是校长兼总教授柳上狐。

柳上蝙离开十指山前,把柳上飞的信交给了柳上狐,后来见巴蒂尔迟迟不来,就进城里转悠。众盗生给柳上狐让出空子,柳上狐观看火麒麟,问柳上蝙道:“可有巴蒂尔消息,此马从何而来?”

柳上蝙说道:“这是巴蒂尔的坐骑,我牵他马来,诱他上门。”

柳上狐点头,说道:“飞信上若无虚言,巴蒂尔必然前来,你玩笑开得也算帮了他。”柳上狐招呼着盗生们回去上课,叫人牵了火麒麟,好生照顾。柳上蝙与柳上狐并肩去了后院校长办公室。

柳上蝙与火麒麟到了十指山,暂且不表,且说那巴蒂尔蒙着双眼,住着拐杖,从后院走出来,身后老员外与几个伙计冲他叫着:“客官,小心啊,一路走好!”

时辰还早,街上人稀稀拉拉,挨门挨户尚未起来打扫街面,巴蒂尔放心了,一旦街面被清水泼洒,马的气息味道淡弱了,就等于失去了线索。这座城镇不大,过路的为他指点着路碍,有热心人提醒着:“到城门口了,城外坑洼,出城注意啊——”巴蒂尔听了,晓得盗马者与火麒麟出了城,一把扯下蒙巾,甩了拐杖,后面传来:“喝僧粥骗低保的——”

巴蒂尔回头望望城门,离开了一里地。城外少了许多人气,马的气息越来越明显,这说明马与盗者步行,否则,以千里马的速度路上难留气味。巴蒂尔走得急,一脚踩到了半块瓦砾,身子一趔趄,草原人拉屎都离不开骑马,一路走来,巴蒂尔脚底发飘,险些被那瓦砾崴了脚踝。

巴蒂尔定住神儿,望见远方舟船移动,正是盗马者逃走的方向,他想着盗马者定是过了河,幸好有船,但愿那盗者盗马术浅薄,没让马泅渡。心里想着,脚步也顾不得别的,连跑带走,被一条河挡了去路,那马的气味消失了,巴蒂尔断定盗者带着火麒麟到了对岸。

那白鲤坐在船舷上,看见一胡人模样,徘徊在岸边,嚷道:“要过河么?”

巴蒂尔抬起头,寻声音看见一渔人,头戴草帽,应道:“是啊——”那小船摇过来,渔人扶了巴蒂尔上来。巴蒂尔说道:“且慢开船,我来问你,今天有没有马匹乘船到对岸?”

白鲤说道:“有的,一匹枣红马,那人说了,要是有人问起,让我直言相告。”

巴蒂尔闻听渔人说话,大喜,说道:“快快送我到对岸——”

那小船,紧一篙,到了岸。巴蒂尔塞给白鲤一把钱,跳上了岸边,白鲤叫道:“客官,给多了,三枚够了。”

巴蒂尔也不理睬,翕着鼻翼,这河岸边一条小路,沿河并行,巴蒂尔往东走去。走了二里多路,一条分叉路口,巴蒂尔拐弯,与河分开。

这一条岔路成了巴蒂尔人生的拐点。

分岔小路直通一片树林,渐渐走进了,槐树环抱一座宅院。这宅院大门处三层台阶,门上隐约可现“十指山”三个字,盘根错节,爬满紫藤。巴蒂尔也不知道这是何处,但是,料定火麒麟关在这里。他试着敲敲门,厚厚藤条消了声响,他试着推门,一扇小门开了,攒身挤着进去,心中好奇,诺大宅院,怎么弄个狗窝门儿。宅院如世外桃源,平时没有生人来,如果不是柳上蝙盗了火麒麟,引来巴蒂尔,巴蒂尔要想找到这里,是比登天。巴蒂尔着实可怜,千里迢迢寻访十指山,他如今站在十指山院子里,却人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从十指山院外进来人,就没有人发觉么,坑定被察觉了。只是这《盗学?兵科》里讲,请君入瓮,静观其变而制动。巴蒂尔举手投足尽在盗生耳眼之内,而巴蒂尔只顾寻马,迳奔马厩,行为光明正大,没有丝毫鬼祟。火麒麟身上的气味,扑鼻而来,巴蒂尔又瞧见了它,登时泪水夺眶而出,中原之地,远离黑汗,远离益州,火麒麟驮他来到这里,火麒麟是他唯一的朋友,短暂的分离,如隔三秋,巴蒂尔抢步上前,抓了缰绳,牵了火麒麟便走。

柳上狐、柳上蝙与十几名盗生站在巴蒂尔面前,柳上狐拦住巴蒂尔,说道:“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柳上蝙从旁说道:“柳上飞果不虚言,巴蒂尔兄弟,不愧是草原之子。”说着,一拱手,其他盗生也随起拱手。

巴蒂尔听不懂柳上狐说了什么,听见柳上蝙说到巴蒂尔和柳上飞,他盯着面前的一群人,说道:“你们认识柳上飞——”柳上狐道:“在下柳上狐,十指山盗校校长,你可知道柳上飞的师兄师弟?”

巴蒂尔想起柳上飞临行前的话,道:“师兄柳上蜘,师弟柳上蝙。”柳上狐听罢,一指柳上蝙。

柳上蝙说道:“我就是柳上蝙,这里便是十指山,我盗了你的马,特引你来。”

巴蒂尔问道:“这里也不是山啊,你又怎么知道我来?”

众盗生大笑,柳上蝙说道:“巴蒂尔兄弟以为千里马最快,可知道鸿雁传书,地上跑得最快的走兽,也跑不过天上的飞鸟,柳上飞师兄善养信鸽,先发了信告知了我们,至于十指山为何不是山,我盗号柳上蝙,可我是蝙蝠吗?”说完爽朗一笑,双臂忽闪着做出飞翔的姿态。

柳上狐说道:“巴蒂尔兄弟远道而来,诸位盗生聚齐了,开个新生见面会,有什么疑问,巴蒂尔尽可以询问各位盗兄——”

巴蒂尔此刻又惊又喜,惊的是误打误撞,到了十指山,喜的是不但找到火麒麟,还认识了这些素未平生之人,受到他们盛情的接待。他心里感激柳上飞做事周到,要不然自己还要费些周折,说道:“感谢大家了,幸亏了飞哥,巴蒂尔今日求学至此,还望各位先辈师兄,多多提携。”说完,鞠躬至地。

大家带着巴蒂尔进了一间大厅,地上铺着草席,中间一张炕几,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柳上蝙指着一圈盗生,给巴蒂尔介绍着在座诸位盗号,说道:“他们都是本校教授,本校盗号规则柳字头,随了本门始祖柳子的姓,中间字为氏,是祖师爷亲传弟子名,亲传弟子引荐的盗生,以这个名论辈,上字辈祖师兄名叫吴上,我和柳上飞是上字辈的师兄弟,巴蒂尔兄弟若学就,也顺了这个上字辈分。”

巴蒂尔不禁问道:“那我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巴蒂尔对面圆弧坐立一人,抱拳说道:“在下柳慕太白,不才给巴蒂尔兄弟荐个盗号,传说周穆王用八匹骏马驾车,日行万里,这八匹马叫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巴蒂尔兄弟精通马术,音同八,称柳上骏如何?”

柳上狐击掌道:“恰如其分,柳上骏意即祖师爷骑了千里马,好吉利好爽快的名号。”说着,脸对着巴蒂尔,说道:“柳慕太白诗文歌赋,百家经典,无一不通,无数举子贡生,请他代考,汉学方面,可向他请教!”

巴蒂尔道:“有马就好,难道写写文章,念念诗文,也做得盗者?为什么这里叫十指山?”

柳慕太白道:“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文盗乃当今天下第一大盗。自周王室弱,群雄并立,思想自由,百家涌现,士族而起,秦代始皇坑儒,汉朝文武并重,至隋唐贫富贵贱,以文标准,大儒做大官,小儒做小官,士入仕族,道的尽是孔夫子之言,董仲舒之语,而历朝覆亡无不是桀纣之行,秦法再立。人高位并非头颅,低处并非足后,踮起脚尖,扬起手臂,大拇脚趾最低,手中指最高,食指药指次之,三指优势明显,盗家硬功夫上乘一指禅,中乘二指禅,下乘三指禅。”柳慕太白说到这里,在炕几上匀了笔墨,写了一字,亮到巴蒂尔面前,说道:“兄弟不懂汉字,三竖一横,形象似山,中国人以此形象代表山。”说着,张开五指,拇指压住小指,说道:“此形象与山何其相似?”

巴蒂尔略有心得,说道:“这只是三指山——”

柳慕太白道:“如果就为了名字,三指山就也罢了,可玄机在于,三指藏于五指中,才免于显山露水,引起四方注意。盗校盗号,如盗生盗号一样,蕴含丰富盗意。”

巴蒂尔接着话茬问道:“那什么是盗家硬功夫?”

柳上狐道:“巴蒂尔初来乍到,对本校科目还不清楚,我讲给你——”巴蒂尔挪了挪屁股,朝向了柳上狐,他看这老者,七十开外,鹤发童颜,千层饼眼皮,说起话来,合着眼,如梦语,抑扬顿挫,娓娓好听。柳上狐道:“盗门硬功夫分金木水火土五科练就,第一练就感觉,凭借手感分清金银铜铁,也就是财物的价值轻重,这些财物可能在木器里,水里,地下,火中,所以要学会开箱,游泳,彻地,防火。”

巴蒂尔说道:“这些本领《盗经》里有吗?”

柳上狐道:“那本《盗经》是普及版本,供入门者读,多是盗理,但是必须首先理解《盗学》理论,才知道怎么使用盗技,比如,你掌握了一指禅功夫,一个中指就可以从口袋里盗出财物,但是对方目不转睛盯着你手脚,你怎么下手呢?《盗经》所言“盗道”告诉盗者想法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而此法务必合乎“盗德”所言之自然,否则就被识破,看到邻家有狗经过,学两声狗叫足矣。”

巴蒂尔说道:“我会马叫——”

在座教授鼓起掌来,一定要欣赏巴蒂尔的口技,巴蒂尔道:“屋内闭音,我去院里,大家在此静听!”巴蒂尔走到院子里,只吼了一声,那马厩里的火麒麟就跟着叫起来,前后院子里的盗生,又听到龙吟虎啸之声,还有屋里的教授,把巴蒂尔的话扔到了一边,拥到了院内。

柳上蝙拍着巴蒂尔肩头,说道:“兄弟,教教我学马叫吧——”众多盗生也都说着:“你教我们马术,我们教你盗技,取长补短,互相进步!”众人乐不可支,闹成了一团,各自带着巴蒂尔参观学校的教室,食堂,住宿,健身房。

连日来,巴蒂尔听柳慕太白解读《盗经》,学了不少方块字,柳慕太白告诉他,这本书有二千字,他一天认识二十字,三个月就能阅读大部分汉书了。巴蒂尔听了,信心爆棚,每天鸡叫起床,在院里朗读《盗经》。

这一天清晨忽见柳上蝙奔马厩去了,巴蒂尔也不言语,尾随其后。柳上蝙面对火麒麟鞠躬,双手合十,阵阵有词。柳上蝙自从被火麒麟涮了一次,对待火麒麟就如同自己的高堂老母,一天三遍安请到了,巴蒂尔不知道缘由,以为柳上蝙勤奋好学和火麒麟学上马语了。巴蒂尔轻轻叫了一声:“蝙哥——”

柳上蝙回头看到巴蒂尔,说道:“是巴蒂尔啊,几天不见你,与太白师兄学得可好?”声音里显出一丝紧张。

巴蒂尔说道:“收获颇大,我去溜溜马,蝙哥一同走走吧?”柳上蝙答应着,巴蒂尔牵了火麒麟,两个人出了大门。宅院外面,杂草丛生,草长得火麒麟半条腿高,是放马的好地方。巴蒂尔问道:“蝙哥,喜欢马?”

柳上蝙说道:“我在南疆长大,那里的马,没有火麒麟高大俊美。”

巴蒂尔道:“不能与火麒麟比,火麒麟是万里挑一,你们当今圣上也未必见得此等宝马。”

柳上蝙说道:“当今圣上有两样心爱之物,一样是人才,一样是宝马。”

巴蒂尔说道:“蝙哥怎么晓得?”柳上蝙说道:“是我亲耳闻听。”

巴蒂尔问道:“蝙哥见过皇帝么?”柳上蝙道:“也见过,也没见过,我近视眼,耳朵灵利,我夜探皇宫大内,在房顶上听来的——”

巴蒂尔问道:“当今圣上不贪恋美色么?”柳上蝙道:“说不清,但是有这么一件事,一次谏官王素深夜进宫,劝谏皇上不要亲近女色,皇上说,近日王德用有美女进献给朕,朕很中意,现在榻上,你就让朕留下她吧。王素说,臣今日进谏,正是恐怕陛下沉迷女色。皇上听了,面露难色,但还是马上命令太监说,王德用送来的女子,每人各赠钱三百贯,送她们离宫去吧。皇帝说完哭了。王素说,陛下认为臣说的正确,也不必急着去办,这些女子既然进了宫,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走无妨。皇上说,朕虽是皇帝,但是和平民一样重感情,留她们久了,会因痴情她们,舍不得。”

巴蒂尔听了,感慨道:“皇帝有情有义,是个好人,蝙哥能见到他,我真是羡慕。”

柳上蝙说道:“你想见皇帝么?”巴蒂尔道:“他不是皇帝,我都想见呢——”

柳上蝙说道:“当朝四品官员才有身份见得皇帝龙颜呢。”巴蒂尔叹气道:“我要是有飞哥那样的轻功就好了,飞进宫里,看个够。”

柳上蝙说道:“柳上飞名叫王英,他的曾祖父王鸬鹚,是太祖年间王小波李顺义军的首领,被太宗所杀,亏得部下舍命相保,免于灭门,至今王家之后仍然是官府通缉的反贼。”

巴蒂尔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大宋与黑汗交好,当今皇帝,不似汉武隋皇,东征西讨,百姓没个安生。有机会与这个皇帝见上一面,我定为飞哥讨还公道!”

两个人在一处高坡上坐下,巴蒂尔瞧着柳上蝙问道:“师兄柳上蜘,多日来未曾见面,去哪里了呢?”

柳上蝙说道:“他原在西北军中效力,后来投了盗门,盗者各有生意。”

火麒麟甩了一下脖子,想是吃噎住了,巴蒂尔说道:“蝙哥,每天早上向火麒麟学习马语么?”柳上蝙尴尬一笑,回答道:“不,不,我只是随便看看——要是学,还得巴蒂尔兄弟教我才是!”

巴蒂尔说道:“其实,马不会象人那样说话,马也没有语言,人与人成为朋友靠心灵沟通,马是有灵之物,时间久了,也懂得人的心思。蝙哥每天关心它,你的一举一动,音容笑貌,记在它心里了。”

柳上蝙感叹道:“原来如此,兄弟此言不虚,实不相瞒,上次盗它,对它不敬,被它耍了,摔了屁股。”巴蒂尔笑得前仰后合,柳上蝙一脸苦笑瞧着火麒麟。

巴蒂尔说道:“蝙哥,我教你马术,你教我硬功夫吧!”柳上蝙道:“你白天学道盗德盗道写字,就晚上跟我学盗技吧!”

以前放马的日子,时间过得漫长而悠闲,现在每日朝九晚五,夜晚还得加班,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巴蒂尔学了开锁,游泳,彻地,防火,这几样本领学来简单,各有各的工具,一根铁丝就开得了锁,一只竹管就潜得了水,一把铁锹就掘得了地,一套湿被服就防得了火,并不需要练就什么皮肉功夫,当然,吃饭容易,尚且咬舌锛牙,毕昇发明那个活字印刷术,也就是个烤月饼的模子,但是并非每个人拿着模子就做得好月饼,正是术业有专攻,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一日,巴蒂尔来到柳慕太白房屋,见教授挥毫泼墨,翎毛丹青,草原上奔跑着火麒麟,原来是一幅奔马图。柳慕太白问巴蒂尔,这幅画可有草原风范?巴蒂尔一边挑起大拇指,一边如醉如痴地扎进了水墨里,仿佛自己到了家乡,回到了草原,站在了画中。

柳慕太白问道:“巴蒂尔有什么事情问我吗?”

巴蒂尔说道:“我来了两个多月了,师兄说过盗家一指禅功,二指禅功,三指禅功,如何练成呢?”

柳慕太白说道:“兄弟每日在练,你没有悟到么?”

巴蒂尔说道:“我每日听师兄解读《盗经》,然后练习写几个字。”

柳慕太白说道:“读书人写字,每日练得四指禅功。”说着,一只狼毫毛笔拿在手里,上端被拇指与食指夹着,中指落在食指下与食指合力,而药指与拇指合力,向手心外支持笔杆儿。”盗家技艺人人具备,但有盗技,不一定有盗行,在适宜的条件和环境下,人人都可以行盗,就是俗称的小偷,而坚持盗德与盗道的人,才堪称为盗者。”巴蒂尔模仿着柳慕太白的手势,他练这个俩月了,现在豁然,这就是盗家指禅功法。

巴蒂尔问道:“师兄,巴蒂尔愚笨,这一指禅功怎么用,一个手指怎么拿得东西呢?”

柳慕太白说道:“当今天下,只有一人练得一指禅功——”

巴蒂尔连忙问道:“是何人?”

“柳上蜘——”欲知柳上蜘是何许人也,请关注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