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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山雨欲来(4)


  晋魏交战多年,双方士兵见了面也是血海深仇一般眼红,恨不能当即冲上去厮杀一番。如今全军被困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公主被他们挟持而走,更是愤恨难耐。

  荀绍心中也焦急,救人如救火,但眼下这情形却是大大的不利。

  她吩咐千夫长:“你带人顺着老马指引的路线回去,见到顾司凌或吴忠任何一人,就叫他们即刻集结兵力去前方包抄。”

  千夫长知道此时情况紧急,竟不肯离去,挑选了几个能干机灵的士兵去办,自己仍旧守在荀绍身边。

  “将军您此时身旁并无帮手,末将绝不能轻易离去。”

  荀绍稍稍动容,她已经刻意将事情轻巧带过,然而身边跟随的都是多年并肩作战的老部下,岂会看不出其中利害。

  “也罢,救不出公主,整个西北军都要受牵连,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谁也逃不掉。”

  太阳渐渐西移,去打探消息的人马始终没有回来,也没见到顾司凌和吴忠带人前来支援。

  荀绍一言不发,手握着缰绳,没有半分放松过,渐渐地,感到了山谷中气氛似乎不对,好像静谧的过分。这时她身下的禄螭骢忽而开始惊惶不安地刨地,她当即下令全军待命,耳边已经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

  “杀!活捉荀绍者赏金万两!”

  士兵们大惊失色,荀绍闻言却放声大笑:“好大口气!我倒要瞧瞧你们谁能活捉的了我!”

  这话一说,西北军士气又安定了下来。

  魏军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在他们找寻了许久也没有踪迹的时候,竟又凭空出现了。

  荀绍表面镇定,心中却有些震惊,这个拓跋敬比她想象的要棘手的多。

  “来人!”她随口叫住一名士兵:“直接赶回凉州找军师,速速搬来救兵。”

  几乎话刚说完,魏军就杀到了眼前。荀绍在这瞬间忽然回忆起来了永安公主那句话来。

  她忽然夸自己安定西北有功,是不是早就预见了战乱的未来。

  定远将军府里的景致自然是比不上洛阳宁都侯府的。但应璟居然在后院坐了一下午,下人们不知情,都道宁都侯是喜爱这里的一方雪景。

  范一统拿了大氅过来,一面禀报道:“荀将军还是没有回来。”

  “回军营了吗?”

  “也没有。”

  应璟丢下手中的书卷,才发现这一下午竟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天都快黑了,还没消息?”

  范一统刚要说话,前厅忽而有些嘈杂之声传来,应璟起身道:“我去看看,也许是阿绍回来了。”

  二人尚未到前厅,现在走廊拐角遇到了周丰容。

  “参见宁都侯。”周丰容事先并不知晓应璟会来,这几日深居简出,更不清楚状况,此时见到他就在眼前,难免惊诧。

  应璟笑着虚扶他一下:“周将军不必多礼。”

  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称谓,但周丰容心高气傲,自己此时身无官职,还被称一声将军,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应璟并没有在意,他已经往前厅去了。

  厅中有个军服上染了斑斑血渍的士兵,霍江城和竹秀都在,但神色各异。

  霍江城神情镇定,还在细细听那士兵禀报情形,连应璟和周丰容进来也顾不得见礼。竹秀更顾不上,她神色紧张,在旁边直嚷嚷要去救人,像是忘了自己重伤还未痊愈一般。

  应璟耐着性子和霍江城一起听那士兵将话说完,这才道:“可是阿绍遇险了?”

  竹秀连连点头:“魏军太狡猾了,竟然将她引进了盘龙谷,那地方错综复杂,她急着救人又没带足兵马,岂不是很危险?”

  士兵显然是受了伤,听到这里想开口,一着急就连连咳了几声,“已经很危险了,吾等冲出来时,将军已经负了伤了。”

  周丰容立即道:“我这就带兵前去支援。”说完这话他似乎才反应过来应璟还在,神色稍有尴尬,又朝应璟拱了拱手道:“还请宁都侯准许。”

  应璟看着他:“周将军骁勇善战不假,但你对西北地形尚且不熟,何况是盘龙谷。”

  周丰容皱眉:“那宁都侯的意思是要见死不救?”

  应璟心中陡然有了怒意,得知荀绍遇险,他比谁都担心,反倒被周丰容这样质问。

  “救!自然要救!但得找个熟悉地形的人去。”

  霍江城何等人精,看出应璟神色不虞,周丰容却还有意继续说下去,忙上前打断道:“那依宁都侯之见,谁熟悉盘龙谷地形啊?”

  “我。”

  众人皆是一愣。

  应璟转头对范一统道:“给我备好盔甲,即刻动身。”说完又吩咐霍江城,“点十万步兵,负足干草狼粪,尽快出发。”

  说完这话他人已出了门,范一统最先回神,跟在他身后一路苦劝:“公子不可,且不说你重伤初愈,您腿上的旧伤还犯着呢……”

  霍江城本还对他这干脆利落的吩咐带着怀疑,忽而又回味过来,应璟曾领兵光复西北六郡,其中似乎有几场仗就是在盘龙谷打的。

  当初他的功劳被夺了,此事自然也就被压下去了,可霍江城在西北军中多年,此事还是有所耳闻的,当下不再犹豫,立即赶去军营点兵。

  周丰容一言不发,他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并无立场说刚才那些话,甚至连现在也没能力去救她。

  应璟翻身上马,范一统仍旧苦劝不止。

  “不必多言,她上次险些出事我就已没能救她,这次岂能再将她弃之不顾。”应璟紧了紧身上披风,挪动一下发僵的膝盖,策马而去。

  拓跋敬牢牢盯着对面的山谷,从白天到现在,已是夕阳西下,他的人马将荀绍一路逼迫至此处,却仍旧没有逮到她。

  “这么好的机会,若逮不到她,岂不是放虎归山?简直是酒囊饭袋!”他气得对左右破口大骂。

  有副将拱手道:“将军息怒,荀绍之前已经受了伤,这般天气,她被困此处,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哼!”拓跋敬亲自点了一拨人马:“还是本将军亲自带人去好了。”

  马蹄阵阵,贴着地面能清楚地听见。

  士兵连忙向荀绍禀报:“将军,魏军又要攻进来了!”

  荀绍早已下了马,靠着山壁坐着,手臂上的伤口流血一直没能止住,脸色渐渐苍白,但她不能动摇军心,卯足中气吩咐:“继续后退。”

  千夫长伸手扶起她,一面小心翼翼的帮助她上马,一面忧心道:“要往哪里退?我们都不熟悉路,万一再退到他们的圈子里去可就麻烦了。”

  荀绍抬手示意他噤声,仔细听了听喊杀声,伸手指了一下:“声音来自那边,我们往反向走便是。”

  没想到敌军来的也快,正要退出山谷,他们已经尾随而至。

  荀绍勒马转头,大声道:“后方将士随我布阵殿后,前军继续突围,切莫停留!”

  拓跋敬一马当先,手中一杆银枪抢先送来,口中大笑道:“好啊,现在想通了想逃了?可惜晚了!今日就叫你这西北煞神有来无回!”

  荀绍伤在右臂,只能左手执枪,力道赶不上右手,却还是敏捷地挡开了这一击,冷笑道:“既然知道祖奶奶我是煞神还敢惹,还不知道到底是谁会有来无回呢!”

  拓跋敬早闻得荀家荀绍骁勇善战,跟以前的荀家人一样,是魏国铁骑踏入富饶晋国的一道阻碍,甚至风头胜过以往的荀家人,自上次交战之后,晋国启用她为将领,更是惹得魏国境内人心惶惶。

  他眼高于顶,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如今最希望的就是力挫她以树立威望。此时荀绍又如此嘴硬,他心中更是恼火,当即便下了重手。

  西北军勤加操练,应对迅速,军阵摆的密不透风,将魏国骑兵困住,对方扑咬厮杀,他们只守不攻,一时间战斗重心竟移到了两位主将的较量之上。

  拓跋敬也是使枪高手,但枪法霸烈,力道刚猛。荀绍的荀家枪是灵巧善变的路数,之前与周丰容数次比试,甚至在敏捷上能赢过他的剑法。

  两人跨马持枪各自来回斗了几个来回,未能分出胜负,却都已经气喘吁吁。尤其是荀绍,她右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一些,血甚至顺着胳膊淋漓到了地上。

  拓跋敬见状暗中留了个心思,故意策马绕着她转圈,混淆她视线。

  荀绍已渐渐不支,难免有眼花之时,忽的手臂一痛,被他甩出的套马索缠住,一个不慎就被拉下了马。

  拓跋敬得意地大笑,重重拍马,拖着她往营地而去。

  狭窄的山谷道上,碎石遍地,荀绍受伤的胳膊被缠着本就疼痛难忍,加上身体被拖曳撞击,更是苦不堪言。

  “哈哈,大名鼎鼎的荀绍也不过如此!”

  荀绍咬牙,左手从腰间摸出匕首,卯足劲割断了套马索,人往后翻了好几圈才停下,后面有魏军的快马驰来,她余光扫到,连忙往侧面一滚,险险避了过去。

  拓跋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策马折返,一枪挑中荀绍脚踝,她闷哼一声,反手回敬了一枪,拓跋敬腰侧中招,竟忍住没呼痛,只是双目泛红,面露凶光,下手更加迅速。

  荀绍失血过多,气力不济,渐渐抵挡不住。拓跋敬也失去了耐心,怒气冲冲道:“既然你不愿被俘,那好,干脆直接送你入轮回!”

  话音未落,长枪已要送出,忽见远处一阵黑色孤烟直冲云霄,映着天边稀薄清冷的冬日夕阳,分外寂寥苍凉。

  他惊讶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狼烟?”

  荀绍趁他分神,从地上一跃而起,枪头擦着他的下颚刺过,在他回避之际夺了他的马,朝回奔去。

  这番动作已耗尽她全力,拓跋敬在后方换了马赶来追击,她知道该快马加鞭,却已支持不住。

  西北军原先见主帅被擒,士气大降,方才险些被破阵,拓跋敬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带着人马朝荀绍直追过去,咬得死紧。

  只差一点就能冲入阵去,到时候合阵,荀绍便算是安全了。

  可惜终究棋差一招,荀绍听得身后箭矢破风而来之声,下意识低头闪避,不想那一箭射的是马,马狂躁之下将她颠了下来,恰好落在魏军士兵堆里。

  流血太多让她头晕目眩,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一圈兵戈对着她,她吸了口气,拼尽全力大喊了声:“撤退!”

  殿后的西北军撤去军阵,迅速退出。拓跋敬慢悠悠地打马到了她跟前,似乎抓到了她也就不急着去追其他人马了。

  “不愧是荀绍,真能扛啊,不过你再能扛也就只能做到这步了。”他咧开嘴笑了几声,猛一挥手:“带走!”

  几名魏国侍女走进了魏军营帐,虽然手中拿的是笔墨纸砚,看起来很端庄娴静,却个个高大健壮,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

  将笔墨纸砚放在案上,为首的侍女用生硬的汉话对端坐着的永安公主道:“拓拔将军请永安公主写信回晋国,至于要写什么,公主应当清楚。”

  永安公主诧异的抬头:“要写什么本宫如何知晓?你倒是说说看呢?”

  侍女闻言不禁蹙起眉头,她只知道照着拓跋敬的吩咐传话,哪里知道到底是要写什么。被公主这话噎住,只能返回去找拓跋敬询问。

  待帐中只剩下自己,永安公主脸上装傻的表情才收敛起来。

  她只是要对付荀绍,拓跋敬还真以为她会出卖故土?这么着急就要利用她,还不知道谁会被谁利用呢。

  她端茶啜饮,刚好遮住自己因嘲讽而微微扬起的唇角。

  刚刚得知荀绍已经被俘了,这个下场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拓跋敬既然活捉了荀绍,自然是要正大光明地对付西北军乃至整个晋国了。可之前聪明伶俐的永安公主此时却跟他装起傻来了。

  他听了侍女的禀报,心有不悦,却也没有步步紧逼,只冷笑道:“既然她要装傻不肯为我大魏所用,那到时候可别怪本将军翻脸无情!”

  荀绍被绑在营地空处的篝火堆旁,她并没有晕厥,却闭着眼睛,刚才眼里的火堆看起来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个,她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

  当初荀鸣被他们拖来绑在营地当中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心中什么想法也没有,没有耻辱,没有懊恼,有的只是一腔杀意,恨不能屠尽敌军。

  “这就是那个叫我们魏国人闻风丧胆的荀绍?”

  篝火堆旁,看守的两个士兵坐在一起用鲜卑语说着话,大概是以为荀绍听不懂,也没刻意压低声音。

  火光下荀绍的脸苍白如纸,发鬓散乱,脸上和身上都是血污,若非一身戎装,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可怜兮兮的逃难女子,也难怪他们会有此疑问。

  另一个士兵道:“可不就是她么?听说每次开战都能斩了我们的将军,没想到这次被拓拔将军给生擒了。”

  “哈哈,所以人家才说盘龙谷是魏国风水宝地,有龙脉护佑嘛。”

  “啧,这可不清楚,我只知道这里七绕八绕的叫人头晕,听说除了西域的魔鬼城,就这盘龙谷最神秘了,若非跟着军队,我可找不着路。”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荀绍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睡去,饥肠辘辘,喉咙似着了火,身上的疼痛早已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连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分明了,中间她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后来醒来时因为感到了脸上刀割般的疼痛,睁开眼睛,竟已天边泛白,篝火早已熄灭,正是寒冷的时候。

  这一夜没饿死没渴死也没冻死,真是苍天保佑。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看了看看守的两个士兵,他们正在打盹。她思量着要如何逃生,毕竟这时候能救她的就只有她自己。

  这个念头刚想完,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抬眼望去,鱼肚白的天色下,昨天傍晚见到的黑色孤烟又出现了,而且不止一处,从远到近,蜿蜒铺展,直到此处。

  她倏然振奋了精神,难道这是标记,是一路找来的援兵?

  “敌军偷袭了!敌军偷袭了!”

  魏军给了她答案,后方营帐忽而燃起大火。

  西北军和魏军交战多年,彼此都太过了解了,这时遇到偷袭,便知道接下来会有轻骑兵杀入,拓跋敬来不及穿上盔甲,直接披着外衫出来指挥众人摆放好绊马钉。

  然而出乎意料,冲破浓浓烟火杀进来的竟然是步兵,反倒是将营地中严阵以待的骑兵给弄得措手不及。

  荀绍正疑惑是何人领的兵,就见人群中杀出一匹烈马,上面的人玄甲森寒,横枪直冲而至,一把从腰间抽刀斩断绳索,将她接住摁在怀里就朝外冲去。

  荀绍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觉,转头又看他一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抓紧了。”应璟将缰绳塞进她手里,手中枪送出,挑起,血雾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