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如既往的不理会世人的喜乐，又坚定不移的向前推进了二十天。
在这个清晨，天空中下起了雪，初时不大，指甲大小的雪花随着微微的北风轻飘飘潇洒洒的落向地面。
后来，风渐止，灰蒙蒙的天空愈发昏暗，愈发沉静，原本稀疏的雪花忽然之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遮天蔽日的而来，不一会儿，便将这座无名小岛处处都点装成了银装素裹。
在这二十天里，如果没有这场雪；如果不看军士们身上越来越厚的棉袍；如果不算陈尘对赵载淳怎么就能把秦雪韵平安带出济南府的追问；如果不理会许大啸每日在操练中或操练后总是殷勤且频繁的往铁匠作坊那边跑几趟，那么，日子和从前便没有什么两样。
但今天是个例外……
偌大的操练的场地上，不见了军士们往日整齐划一的动作，也没有热火朝天的喧闹，此时鸦雀无声。
两千余人，准确的说是一千七百多人（陈尘共回到岸上八次，带回七百多名新丁。）围成了一个圈，里三层外三层，外层的人如果觉得里层的人遮挡了视线，不介意把自己的脖子伸到前方两人的中间，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向场中张望着。
雪仍在落，可他们浑然不觉。
能让这么多汉子同时静声屏气，当然是因为场中有一副很有意思或者说即将便要变得很精彩的场景。
两方人马，一方以许大啸为首，约有十七八人，人手一把倭刀，成三列站于场中东侧。
令一方以齐风为首，只有十一人，成两列，布成了一个好似鸳鸯形状的阵型……齐风打头，其后两人持盾牌，再后的两人持约三米的长枪，枪头处有一个钩形的回旋，有点像钩镰枪；再再后的四人持约两米的短枪，普通制式；最后两人持倭刀，站于场地西侧。
两方人马之间大约有二十米的距离。
在雪中静静僵持了一会儿，尚未等到雪花把他们的全身漆白，许大啸突然一跺脚，庞大的身子带起一阵风，向对方冲去，身后十七八人紧紧跟随。
齐风一脸平静，只是把手中原本指着天空的刀轻轻一压，平指前方，然后快步退回盾牌后，两个持钩镰枪的人同时向前两步，出了队列，将长枪缓缓放平。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两只长枪随便一划拉，便逼迫许大啸停下了脚步。费了半天劲用刀拨开枪尖，顺着两枪之间的缝隙刚刚想冲向两人的身前，却见两人迅速后撤，取而代之的是四只普通短枪。
又是一阵满头大汗，在同伴的帮助下把短枪磕飞，冲了两步，却又看到了两面盾牌及从盾牌后冷不丁闪出的偷袭的刀光。
“不玩了！”许大啸突然弃刀，一张郁闷的黑脸拉得老长。
是的，这是演练，不是实战。但他心里清楚，不管是演练还是实战，自己绝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冲到齐风面前。
且不说围观的军士见向来勇猛的许大啸认输是什么反应，缓坡上，萧辰宇转头，讶然说道，“像是在打群架，离得远了用转头扔，稍近一些用西瓜刀砍，在近了用匕首捅？”
见把自己压箱底的布阵之法比喻成了市井间流氓的打架斗殴，老爷子只能无奈一笑，“大人这话词虽糙了些，但理不糙。其实两军对垒就是打群架，布阵不过是为了把对方打个稀巴烂，同时确保自己尽可能的没伤亡。”
萧辰宇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如果许大啸领人不是从正面冲锋，而是侧翼包抄呢？”
老人伸手一指场中，“大人看，齐风领的人成两列，如果侧方来了敌人，每列可自成一组，其中有盾牌兵、长枪兵各一人，短枪兵两人，持刀手一人，可单独对敌。”
“变阵？”
“对！”
萧辰宇没再说话，雪花虽大，但一直没能阻挡住他望向场中的视线，刚才场中的情形他看得一清二楚，齐风这方远攻有长短枪，近防有盾牌，攻击力层次分明，防守起来也是固若金汤，许大啸那方人数虽多，可只有倭刀一种武器，只能吃憋，这布阵合击之法看样子好用得很。
“军士们再有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年后左右，便可以把这种阵法运用的娴熟。如果再配以可以远投的标枪，杀伤力还会大一些。”老人接着又说道。
假设不是身后有三位美女及张老实，欧顺民两个文职，有点介意他们的目光和自己的面子，萧辰宇说不定会对老爷子鞠上一躬。
对历史，他介于熟知与陌生之间，平时即便有所涉猎，重点也是放在上位下位等宫廷斗争及朝堂争斗上，而从不关心冷兵器时代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打打杀杀。因为他始终认为让历史精彩起来的是人、人性以及为达到目的人们所采取的阴谋与手段。
只有这种遍布于历史长河中的善与恶，奸与雄才是历史的重点，人类的智慧并没有因为当时社会的落后或科技的不发达而有所退步。相反，却至始至终在闪烁着或正义或邪恶的光。
基于此，他虽然比这个时代所有人要多出五百年的阅历，但对军伍之事还是一窍不通，或者说十窍之中能通个两三窍。如果不是有老爷子帮忙，他真的就不见得能想出这种看似简单的布阵合击之法。
就算是以一个外行人的眼力，他也看懂了，这个法子确确实实可以让军士们再面对倭人的时候不再有那么多的伤亡。
“这个阵，叫什么名字？”感激之余，好奇泛起，萧辰宇问道。
“鸳鸯阵。”
老人的口气中有点不好意思，“说起来，此阵并不是老夫创建，当年在南方带兵时，手下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参将，根据倭人善近战但武器单一的特点，创立了此阵。”
在什么地方带的兵？带的是什么兵？带多少兵？这些问题，萧辰宇都很想问问，可最后还是忍住，老人的口风一点点在松动，或许以后的某一天，自己便会毫不费力的得到答案。
“这个年轻参将是个天才。”他由衷的回道。
“是呀。若不是有一次中了倭人的埋伏身死，此人定可成长为一代名将。”老人的神情变得黯然，“噢……他同大人一样，也是生在山东，好像是登州人？”
登州府，还在莱州府的东面，山东境内最靠近海边的一个府，萧辰宇不认为以自己身体本主儿在乘风县短短两年的供职经历便会在脑海中有此人的名字，但还是礼貌性的问道，“这位天才叫什么名字？”
“姓戚，叫戚继光。”老人答得很快。
“轰……”萧辰宇只觉得昏暗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道惊雷，恰好劈中了自己。这个名字身体本主儿不知道，但他知道，大明嘉靖年间著名的抗倭英雄！
怎么已经身死了？那曾经名震天下的戚家军呢？
难道是老天爷让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怕那个最著名的英雄阻挡自己名留青史，故意安排的吗？
这个念头有点乐观兼可笑，但如果真是那样，老天爷未免太有意思了。
一片雪花恰好飘到他惊讶的嘴角，感觉，有些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