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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于患难时见真情 正字难书


马欢接得司马尚游讯息后,立即布置兵力,战队起航转向,朝城陵矶方向围来。

船队进入长江口与洞庭湖交界处,再折向西南,此时三江口已然在望。

有道是大江环其东北,洞庭鸟瞰西南。三江口既是洞庭湖进长江之口,又是沅江,湘江,岷江的汇合之处。船到三江口,举目望去,只见荆江滚滚西来,湘江浩荡北下,汇入万里长江,莽莽东流,波澜壮阔。

古人云:“三江到海风涛水,万水浮空岛屿轻”,此处清浊交汇,泾渭分明,不愧是古来兵家水战必争之地。三国时代,周郎火烧赤壁,孙刘追击曹军,便是从此经过。

马欢率领着船队到得三江口时,再往西南去,便入洞庭湖了。他接到司马尚游情报,知道三江口与洞庭湖沿线藏得敌方大量战船,是以未入江口,他便在帅船上四下观望。

但见前方西南方向隐约有白帆竖起,旌旗纷飞,连绵一片。他见敌情如此,心下大振,遂下令船队向前逼近。大队过得一道狭窄江面,前方敌船却是更加清晰了。

忽听得敌方船队号角四起,人员涌动。料得对方也发现了自己,马欢不等敌船做好准备,立马下令炮击。此时就是要趁敌不备,先发制人。“轰轰”声响,遍及江面。马欢水师战船尽皆开火,成‘人’字形战阵向敌进攻。

数十艘战船折翼般开展,数百门火炮同时打响,端的是威力绝伦。敌方船队见大队来袭,匆忙间布阵迎战。各船一字形展开,开炮还击。但见双方炮弹你来我往,打得极为激烈。

马欢见对方战船不下三十艘,心下也是一阵心惊,暗忖道:若非前些日子在鄱阳湖收拾了对方二十余艘,真正让他们集合起来拼死一战,要剿灭这伙贼匪恐怕还真不易!对方战船规模虽不及己方完整,却也是劲敌了。难怪九曲坞能横行江南,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想到此处,马欢更觉着若不全力剿灭这帮贼匪,日后必成大明巨患!他们装备不差,战船众多,若是成势,所有江南重镇怕是都在攻击范围之内。双方炮战了数合后,九曲坞船队开始转舵向内。马欢见敌船有撤退之迹,便下令各船全速跟进,死死咬住。

他虽觉着九曲坞战船虽多,水战却是平平,在如此狭窄江面上呈‘一’字型摆开,难以完全施展,只能靠前方的战船开火,后面的几乎被挡住。如此一来,岂非是添油战术?最终结局十有八九要尽皆成为炮灰。

马欢身经数十战,此间空档自是一望而知。他见对方战术平平,火力远不及己方,便放心大胆前追。贼船虽多,但毕竟船上的火炮才是水战决战关键,九曲坞毕竟是一个水贼山寨,在火力装备等硬件方面,若想和国力昌盛的大明朝相比,差得恐怕不是一点两点。

九曲坞众船在沉毁了七八艘船只之后,开始全面撤退,各船向着洞庭湖内方向陆续撤去。他们对阵时候的添油战术无多大用处,可撤退的时候便显示优势了。被击沉的都是前方的几艘,而撤退的话只要后方的船一转舵,便能后变前,直接跑路。而前方的落水的战船还能飘在江面阻挡对方片刻,确实是逃跑专用战术。马欢此行便是奔着全歼的目的来的,焉能让他们走脱?敌船一撤,他便下令全速追击。边追边打,这种痛打落水狗的便宜他一向觉得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是官贼不两立,却也顾不得什么场面难不难看了,反正早晚要灭了他们,怎么打都一样。

此时,江面已越来越窄,九曲坞众船沉的也是越来越多。马欢在追击途中顺便看了一下两岸山势,发现两旁山势极为险峻,江面又狭长水浅,心中顿觉不妥,隐隐有不安之感。这种场合最是何打伏击了,若是敌人潜伏在两岸向己方开火,则敌暗我明,己方在对方两面夹击下几乎会成为活靶子。但想到后方便是滔滔长江,无论如何后路一直都在,倒也稍稍安心,只是追击的速度却放慢了下来。

突然,前方九曲坞的战船都停在江面不动,船上众人纷纷跳江。众人见此情景都是惊惑不定。难道对方自动放弃水路撤退,想游到岸上再跑?马欢见状,心中猛地一惊,道:“传我命令!各船停止前进,后队船只先行转向,若后方无碍,则所有船只全部转舵后撤!”

他这命令一下,身旁的几个统领都是大为吃惊,纷纷道:“将军为何不追了?此刻是歼敌的大好时机啊!”

马欢顾不得和他们解释,当先转向后望,死死盯着后队船只。脸上神情颇有急色,似是担心后方船只会有不测。

果然,那接到命令的数条后队战船报告,江面已被敌人用铁锁挡住,船只难以撤出。

马欢一听,登时两眼发懵,心中大石立刻沉了下去。他一看这地形,便有不详之感,此时听得报告,立马明白已中敌人奸计。敌人千方百计,用心险恶。甘用于水战毫无用处的添油战术布阵,目的就是要吸引自己追到此处。然后再用铁锁横江,阻断退路。如果所料不错,马欢已经想到此时两岸绝对是伏兵重重。

果然,马欢刚想通对方计策,两岸登时数声炮响,无数旌旗竖起,数以千计的敌军现身呐喊。众将见己方陷入重围,皆是大振。他们都是老将,自然看出了当下局势。此刻前方敌船相阻,后方铁锁横江,己方缩在这已狭道之中,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众人一齐望向马欢,希望他能拿个主意。马欢是船队的主将,是众人的精神依托,值此危急时刻,自然希望他能挑起大梁,带领众人杀出血路。马欢虽陷入重围,却知不能自乱阵脚。越是关键时刻,越是要镇定自若。

他稍微思量,便即下令:“前后皆阻,只能将船强行靠岸,从陆路突围出去。众位兄弟,报效国家的时刻到了,跟贼子们拼了!”

众人皆是大声叫道:“拼了!”

此时,两岸的敌人早已架好了炮台,他们对准江面,向马欢船队猛轰。马欢率领着众军士一面开炮还击,一面向右靠岸。众船一路躲闪,却还是有些被炮火击中,沉入江中。待到的岸边数十丈之处时,却发现船只再也无法前行。

马欢深知,越是靠岸,越是水浅。陆地江河不比汪洋,一遇浅水,便难以承载水师战船

。这也是为何有些地方能做港口,而有些敌地方却是不能,原因便在于此。马欢只得下令停下战船,放小船靠岸。一般大船之上,都会加载小船,以作不备。

马欢船队是远航船队,船上中小型舟船自然众多。只是此行马欢带了一万数千余人,小船再多,一时间也难以容下如此庞大人众,是以各自分批乘行。

有的军士来不及上船,留在战船上被岸上炮火击中,纷纷坠入江中。一时间江面叫喊声,哀嚎声,炮火声杂乱相交,极为惨烈!众人乘着小船意欲靠岸,但段江南既然计划的如此周详,岂有不防着这招之理?他早已安排弓弩手在岸上待命,见官军划舟而来,数千万支箭霎时如暴雨般袭来,将官军射死一大片。

众人仍是拼命划行靠岸,他们知晓只有上岸才有一线生机,若是待在江中,早晚要成为鱼鳖之食。箭来矢去,杀声震天,此刻虽是白日,江面却已是被炮火映得通红,用血流成河来形容当真是恰如其是!数万人在一片狭窄之极的江面对战,你攻我闪,你生我死,真的是杀红了眼。

看着身旁的一个个将士沉江而去,马欢不由得心中大悲!这些都是跟随着他在万里汪洋中同甘共苦的兄弟,都是他带出来的精兵,都是大明王朝的无上骄傲!可此刻,他们一个个的倒下,一个个的葬身鱼腹!他觉得对不起这些将士,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轻敌,盲目追击,也不会落得此刻下场!这些军士们,大多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是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可是却成为了绝别的时刻!他们还在冲击着,有的已经落下了水,却还是拼命地向岸上游去,江中浮尸,几欲断流,更有的将士们踏着战友的尸体向前奔去..。

这是对生命的渴望?还是使命的体现?中华数千年,前辈们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可仍然有不断的后来者,继续流下去!只要天下一日不太平,只要这个世界还有贪念,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利益,鲜血,这些勇士们的鲜血,就永不会停歇!段江南是罪人,难道马欢便不是罪人了么?甚至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难道他便不是罪人了么?这些鲜血,是勇士们为他们流的,而他们,都是罪人。

马欢望着这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就在片刻前,他们还是神清气昂的战士,而片刻后,他们是烈士,是英雄。他悲从中来,仰天长叹道:“苍天啊,难道你真的要坐视贼匪当道么?”说罢,泣不成声,忽然他拔出佩剑,便要往脖子上抹去。

身旁的秦航见状,一把夺过剑来,死死抱住他,“将军,切莫灰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秦航拼了命也要保将军突围!”

马欢呜咽道:“我是罪人啊!”

秦航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本钱还在,就一定能扳回来!”

马欢垂下头来,心中兀自悲愤不已。道:“我没脸回去见皇上了,你水性好,自己逃命去吧!将士们都走了,我怎能偷生?我要随他们一起去!”

秦航急道:“将军,您不能死,您还要为将士们报仇呢!我这就带您突围!”

马欢摇了摇头,身形不动,似乎没有要走的打算。

秦航也自流下泪来,心想今日怕是难逃此劫,想都此处,他心中不禁呼喊:司马兄,你在哪呢?

忽听得岸边身后杀声大喊,似有军马从侧后杀来。一阵阵剑雨呼啸穿过,岸上的九曲坞弓弩手尽皆倒下。

段江南此时正在山头观战,见马欢船队即将被歼,心中兴奋不已。暗道:数日前本座牺牲了数十条战船,今日本座再次牺牲了数十条战船,此仇总算是得报。马欢船队被歼,整个大明还有谁能在水上奈何的了我九曲坞?他似乎已经想到了自己日后率领九曲坞水军横扫金陵的样子,似乎已经想到了先帝爷再次登位的情景。

正自高兴着,此时听见侧后传来一阵杀声,他大吃一惊,极目眺望过去,见远处已有大队人马奔驰过来,旗帜上书写得是“岳州刘”字样。大军一来,便即加入战斗,一部分已和岸上的九曲坞徒众打在一起。

段江南此时又惊又怒,他心中寻思道:难道是岳州府的官军来援了?心中虽惊奇不已,脚下却不停留。他身形立起,纵身一跃,已跃至一高松之上。

他四下望去,只见后方旌旗闪耀,尘土飞扬,一支数万大军正自包围过来。他面庞已然变色,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杀出这么一股奇兵来。

忽见劫言道人从山下飞身赶来,向段江南报道:“大当家的,是岳州都统刘成静的人马,约有上万人众,他们已从三方围了过来,如何行事,请大当家示下!”

段江南此时站在高处已看到了敌情,心知消息已经走漏,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引得刘成静带队前来。前方江中,马欢人马还未完全剿杀,此刻后方又来援军,他心中清楚此时若不撤离,他九曲坞的人马恐怕要被反包围于此。

虽然此时尚未搞清是谁向刘成静透露的消息,但他也甚是果断,令道:“叫兄弟们撤退!对岸的兄弟们也撤!”言罢不甘心的望着江中的马欢众人,眼中似乎要喷出烈火一般。

只要再过半个时辰,马欢就会成为江中浮尸,可就差这半个时辰,他终究还是没能将马欢官军完全歼灭。

他狠狠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当真是天不助我,天不助我矣!”言语中露出无限伤感,而后身形一动,飘下山去。

马欢正自寻死,虽被秦航相阻,却也无心突围。正要劝秦航先走,忽听到岸上杀声四起,马蹄声震。凭借着多年的为将经验,他自然听得出是己方军马。顿时心下大振,向岸上两侧望去。

却见一队队骑兵疾驰而来,手执长弓,劲搭利箭,纷纷向九曲坞贼匪射去。那骑兵旗帜上写得是‘岳州刘’字。

马欢心下明白,是岳州府的都统刘成静带兵来援。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一刻他还灰心丧气,想自尽。此刻却是容光焕发,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重新又做回了那个众人熟悉的马欢。

他夺过秦航手中的佩剑,高高将佩剑举起,大声道:“兄弟们,咱们的援军来了,冲上岸去,别让贼匪跑了,杀啊!”声音震耳,激情万分。

众人听到主将声响,当下个个奋勇争先,一阵“冲啊,杀啊!”

“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之声不绝于耳。

岸上的九曲坞众人顿时乱套,前后受敌,乱成一团。他们且战且退,已是抵挡不住。他们这一乱,马欢官军便趁机登上了岸,这些将士刚才差点成为水中死鬼,这下一上岸,登时便如发怒的公牛一般,向匪军猛冲了过去。

适才在江中受到的屈辱,此刻他们要一一讨回来!‘铿钪’声,‘当啷声’,一阵短兵相接过后,九曲坞匪军被双方水陆两军合击,已是被歼灭殆尽了。马欢令众人清理战场,而后向援军称谢。骑兵中走出一个身穿将服的将军,怎生打扮?

却见他身着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持长枪弯刀,坐下嘶风汗血马。真的是威风凛凛,英姿飒飒!

马欢一见此人,便道:“今日老兄出丑了,让你小子出手相救,我这老脸是没地方摆了。”说罢,惭愧不已。言下中那个将军倒是他旧识一般。

那将军笑道:“唉,马将军说的是哪里话?成静身为大明都统,剿贼荡寇是分内之事,今日和马兄并肩而战,当真是不枉来此一趟!哈哈哈!”原来他便是岳州都统刘成静。

马欢又道:“圣上命我此番剿贼要秘密行事,是以没和地方军镇打过招呼。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和贼军交战的?”他也搞不明白为何在关键时刻会出现援军。

刘成静道:“昨日我已接到消息,说九曲坞的贼人要在洞庭湖内暗算朝廷水师,刚开始我也不信,后来我派军士来洞庭湖沿岸打探,才发现贼匪果然调动频繁,是以不及上报,便星夜从岳州出发,赶来相助,所幸老兄你的军队死战苦撑,否则再晚一步的话,倒还真有些麻烦!”

马欢听得他言语中不但没嘲讽自己,还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苦撑死战’,其实若没有他及时赶来,自己这一万余人怕都是要葬身洞庭了!他却仅用‘有些麻烦’概括,心中当真是好生感激,道:“将军今日为救马欢一命甘犯军令,马某何德何能,让将军你如此相待?这份情,马欢怕是永远难还了!”说罢神情激动,声音微有些哽咽。

原来大明律令,凡私自调动部队者,依照军法都得严惩。刘成静在没有上头的命令下,就调动万余部队出战,已经是犯了军令。

刘成静见马欢如此动情,笑道:“你我兄弟多年,自是不必讲这些客套话。这一把鼻涕一把眼屎的,好看啊?让兄弟们看到多没面子!哈哈,这还情什么的,日后休要再提!”说罢豪气万分,大笑不已。

马欢心中着实感动,这才叫兄弟,这才叫知己!听闻自己有难,哪怕是军令如山,却也争分夺秒赶来!从军令角度而言,他不是一个好将军。但从为人角度而言,他是一个好汉!

马欢道:“今日是老兄欠你的,你放心,皇上那里,老兄来担待便是!”人家能为自己拼命,自己若不讲点义气,太也说不过去。

刘成静道:“军令如山,兄弟我无怨无悔。老兄你今日损兵折将,再去向皇上求情,怕是火上浇油,这趟浑水,就不用再来趟了。你的心意兄弟我心领便是。”

他这话倒是实情。眼下马欢兵败,自身怕都难保,再去求情,更是难有好果子吃。他不想马欢为自己摊事儿,是以出言提示。

马欢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意,心道:有兄弟如此,当真万幸!

他二人早年便已相识,而后一个做了骑兵将军,一个做了水军将军。二人皆是名将,各自惺惺相惜。马欢向来了解他的为人,知道再争下去,他便会翻脸。心中微一盘算,便有成竹。

刘成静又道:“那个向我报讯的人还告诉我说你们船队里有九曲坞暗藏的探子,你要小心为是啊。”

马欢闻言心下大惊,他回想起适才一战,也确实颇有蹊跷。对方像是早已准备好,就等自己上钩一样。本来两军交战,各有暗哨不足为奇,但马欢此次带来的都是从西洋远航归来的老兵,没用一个地方军士。他们跟随自己已久,没有道理会是尖细。那么到底是谁,隐藏在船队中呢?

他心中暗自想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想到谁有嫌疑。便道:“向你报讯之人是谁?”

刘成静道:“那人也知道九曲坞有尖细在老兄船队上,是以不敢露真面目,怕那尖细暴露他的身份,因而兄弟猜想报讯的人也应是九曲坞中人。”

马欢点了点头,暗道:现在的尖细真是越来越隐蔽,龙蛇混杂,搞不清谁为谁效力。

刘成静双手一摊,马欢心领神会,双手亦是一摊,二人抱在了一起。

刘成静道:“老兄,多多保重,兄弟我要回去了!”

马欢心中一酸,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颤道:“兄弟,你也要多保重!”

刘成静‘嗯’了一声,而后大笑着飞身上马,道:“哈哈哈哈,我刘成静今日有幸和马欢并肩作战,此生足矣!哈哈哈!”说罢,扬起马鞭,拍马而去。笑声大是悲壮,却又带有一丝凄凉。

马欢知道他这一去,至少是要收监牢狱,他终是不忍,偷偷地洒下了两滴男儿热泪。

司马尚游自从飞鸽报讯后,心中日渐愧疚。他本想立即归队,和兄弟们同生共死。但段江南撒下了大网,就是要把马欢船队一网打尽,怎能让爱徒回去送死?他便留下了司马尚游,叫他在君山等候消息。

司马尚游这两日老是想到船队的几个兄弟,秦航,邓孝明,郭承昂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浮现眼前,挥之不去,散之不尽。他们正当青春年华,可现在却是生死难料。有时候自己恍惚间会听到秦航传来的一阵阵话语:“司马兄,你要离开我们么?”

他心中大呼:不,我不会离开你们。可秦航的身影却渐渐远去,直至模糊不见。

募地里又传来邓孝明一阵怒骂:“尖细,叛徒!司马尚游,你好狠的心!是你害了我们!”

听到这里,他心中极是难过,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我也不想,我不想害你们!

可真当他极力辩解的时候,邓孝明的身影也已不见。只留下他一个人,呆呆的站在空地,望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突然感到无比的无助,无比的孤单。他内心中一直在挣扎,在纠结,他想找个地方发泄,可终究是连个发泄的对象也没有。

他就这么浑浑着,噩噩着。若是他们真的全军覆没,他不知道他该去干嘛,他还能干嘛。他突然发现,曾经在一起的伙伴,兄弟,战友,原来是那么重要!以前每日在一起,丝毫不觉得。可是当有一天,他们不在身边的时候,原来自己会这么难过,会这么落魄。他们是自己的朋友,是自己的兄弟,也是自己的对手,人生中如果没有了他们,对他来说,还有何意义?

他苦笑,他摇头,他哀声,他叹气。他此刻,真的就如同一个没有魂的躯壳,在这个乱世,孤单的飘游。

他正自在九曲滩走着,忽见远处一个黑影在林间迅速隐没。他微觉惊奇,在这九曲坞总舵还有人鬼鬼祟祟?他想也不想,便跟了过去。却见那黑影从一条小路下了山寨,那小路隐秘至极,若不是跟着那人,司马尚游决计难以发现这个寨子还有这么一条小路。

那黑衣人似乎对路径极是熟悉,七拐八绕,已翻过了几座小山峰。司马尚游不动声色,仍然紧随其后,他见那人步法身形奇快,显是武功不弱,便不敢跟的太紧。随后又下了一个山峰,到得一条江边,那黑衣人身形一动,便自跃起,在那江面连点两点后,身子已是轻飘飘的飞到了对岸。

司马尚游见他露了这么一手轻功,心中大是佩服。那江面少说也有二十丈宽,他竟只在江心点了两下,便即跃到对岸,这份轻身功夫可高明得紧了。司马尚游依葫芦画瓢,也是身形一跃,不过他就没有那个黑衣人那般本事了,他足足在江面点了五下,才飞到对岸,如此一来,便知自己相比那黑衣人还尚有差距。

此时一路跟下来,天色也已经黑了。司马尚游一路下来便已暗自记好了方位,他算得自己和黑衣人已奔了数十里路,此刻根据方位判断,已到了岳州。

那黑衣人身势不减,施展轻功,一路直向西南奔去。司马尚游紧随其后,他有心看看这黑衣人想搞什么鬼。

却见那黑衣人一路竟来到军营,司马尚游心下大惊:这黑衣人也忒胆大,晚上穿成这样还敢进军营。

他当即伏在营外不动,看到那黑衣人飞到军营中一大帐帐顶,随后轻轻跃下,点了帐外数名军士的穴道后,径自走近帐内。

忽听得帐中隐约有人大喝道:“来者何人,竟敢夜闯军营!”然后便没了声响。

他此时越来越奇怪,暗道:九曲坞竟然有人闯军营,这是何情况?

当下心念一动,高高跃起,奔到那大帐帐顶,轻身伏在上面,想听听帐内是何情况。那营帐皆是软布搭成,他竟能能全身伏在顶上而不致顶塌,这份轻功也是不错的了。

却听得帐内一个声音道:“你说的是真的?”

另一个声音道:“自然不假。九曲坞明日在三江口一线峡附近围攻马欢船队,这是段江南亲自布置的,将军若是不信,可以派哨探前去打听一下。”

司马尚游听后大惊失色,暗道:此人是谁?竟然将师父的计划报与朝廷,而且声音有点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

只听得之前那个声音道:“阁下是谁,为何将这消息报与本将军?”

司马尚游这才判断出此刻说话的应该是将军,报讯的是这个黑衣人,当下凝神倾听。

那黑衣人又道:“在下此番前来是来报讯,九曲坞中有暗探藏在马欢将军船队之中,是以在下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点还请将军见谅。”

司马尚游听后已然断定此人必是九曲坞中人,而且必是师父身边亲近之人,否则自己卧底之事他如何能知道?

那将军道:“既是如此,阁下为何要来报这个讯?”

那黑衣人道:“在下虽身在草莽,可忠君报国之心从未落下。眼见朝廷水师危难,自然是要报信与将军,那段江南武功极高,心计又深,若是让他围歼了马欢将军的船队,恐怕大明今后将再无实力能制住他。其中利弊,望将军仔细权衡思量,在下叨扰了,这就告辞!”说罢脚步声响,似乎要出账来。

司马尚游在上头听到声响,轻轻向后缩了缩。他见那黑衣人出得帐外后,又是高高跃起,从半空中飞向营外。司马尚游虽听得九曲坞中人有人报讯,但内心却是颇为欢喜。

本来自己就无心加害马欢水师,只是师命难违,不得已为之。现下有人来报讯了,他心中更多的却是欢喜,此刻巴不得那个将军能够前去救援。但是又想到那黑衣人对师父如此不忠,师父尚自蒙在鼓里,日后怕是定要吃此人的亏。一想到师父可能有难,担忧之心,不比听到秦航他们有难来得少。

是以待那黑衣人走了之后,他又立即跟了上去,想查出那黑衣人到底是谁。那黑衣人一路沿原路而返,奔得极快。

那黑衣人到得那条小河后,忽然听到后方有轻微响声,立即停住脚步,警觉地向后扫视。司马尚游情知行踪已露,便不闪躲。

原来他这一路奔下来,内力稍有消耗。这时刚一换气,脚下便自发出声响,终是惊动了他。

那黑衣人冷声道:“何方高人,为何黑夜相随在下?”

司马尚游向前走出,朗声道:“阁下行踪诡异,黑巾遮面,不知所为何事?”

他这一现身,那黑衣人便全神戒备。趁着月色,已看清了司马尚游的面容轮廓。他冷冷地说道:“原来是你!”

司马尚游本来就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待听得对方认出了自己,这时他也认出了这黑衣人。

他缓缓道:“劫言道长不在总舵派兵遣将,却夜行岳州,当真是清闲之极啊!”原来这报讯的黑衣人竟是九曲坞的劫言道人!

本来司马尚游的身份在九曲坞没有几个人知道,段江南叫他留守总舵的时候,期间他也就只见过劫言道人。难怪觉得他的声音一直有点熟悉,一定是这几天才听到的。劫言要是没认出他来,他未必想得到这声音是劫言的,这下他既然认出了自己,那肯定是劫言无疑。

却见那黑衣人道:“少公子好高明的眼力,竟认出了贫道。少公子不留在总舵,却来跟踪贫道,不知有何见教?”

司马尚游冷哼一声,道:“我若不来,又怎能发现你竟然暗中向朝廷报讯呢?”

劫言一听此言,心下大震,料得他已将适才营帐内和那将军的对话听了去,当心杀机顿现。却仍是否认道:“少公子说的哪里话,贫道怎么听不明白?”

司马尚游轻笑道:“呵呵,到了这等关头,还装什么蒜?想不到你竟是朝廷安排到师父的尖细!”

劫言脸色一沉,在月光下显得更添一丝寒意,他冷声道:“彼此彼此,少公子难到不是段江南派去朝廷水师卧底的么?”

司马尚游心中一惊,虽知他说的是实情,可听到卧底这两字,心中仍是没来由得一酸。他缓道:“你竟敢直呼师父的名讳?难道便不怕我回去跟师父说么?”劫言道:“少公子,贫道这么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如若少公子高抬贵手,贫道感激不尽。”他尚不明白司马尚游心中底线,因此出言先求。

司马尚游道:“你在寨中地位那么高,却在师父身边隐藏的这么深,我若不告诉他老人家,日后说不定会吃大亏,你说是么?”

劫言面色一沉,缓缓道:“以前我随当家的在先帝爷身边办事,便知道忠君报国四字,而后当今的皇上抢走了先帝爷的皇位,我也跟随当家的来江南落草,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帮助先帝爷复位。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先帝爷的下落始终无人能知,而九曲坞也终究难成气候,干得尽是些打家劫舍的下流勾当。”

司马尚游听他突然说起了往事,不知他什么意思。但这些事他也从来没听师父说过,是以此刻一听劫言说来,却是没有打断。

只听得劫言又续道:“我本是朝廷的御前侍卫,从小就尽忠报国,现下却要干这强盗勾当,你说,我能继续干下去么?”

司马尚游道:“你也别当我傻,不要什么事都往尽忠报国上一带,谁保得了你不是贪图富贵呢?”

劫言干笑了两声,道:“嘿嘿。贪图富贵,当家的一直都在做着复国梦,可是这个梦越来越遥远,他仍是固执不放,我不想因他这个梦再颓废下去,他这个梦早晚要害死很多人。我只是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光宗耀祖,难道这也有错么?”

司马尚游听他娓娓道来,刚开始觉得他背叛师父,大是不该,现在一听,好像说得还句句在理。想到自己同样是卧底,可做的却是光明正大的事,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为国效力,从这一点上,自己便比劫言好得多。但是错就是错,自己虽然干得是正事,可自己终究是有错。

他缓缓而道:“劫言道长,你虽然有一千个理由证明你的所为光明正大,可错就是错。你追随师父多年,此刻却见他日渐式微,便又效力新主。在我眼中,先帝爷也好,现在的皇帝也好,都没什么分别。关键是要无愧于心,你不想追随师父可以光明正大的跟他讲,可是却在暗中捣鬼,这一点无法原谅。我看你还是自己主动去和师父交待得好,念及多年情分,他说不定会理解你。”

劫言苦笑道:“理解?嘿嘿,我和当家的这么多年了,我难道还不了解他么?背叛他的人永远不会得到他的谅解,我要是跟他去说,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司马尚游冷哼道:“说到底,你还是不想坦白?”

劫言悠悠道:“以前我没得选择,现在我想重新选择,我想做一个对朝廷有用的人。”

“去和师父说吧。”

“那就是要我死。”

“对不起,我是水手。”

“有屁用?”劫言的眼中充满了不屑。

他继续道:“水手?表面上正大光明,背地里一窝子坏水。就像少公子你,平日里和船上的人称兄道弟,可关键时刻不还是暗放冷箭么?依我看,你不捅我的事,我不说你的事,大家共存岂不是很好么?为何偏偏要执着这礼法,这所谓的正道?”

秦航听得他说道自己暗放冷箭,不由得心中一酸。这确实是自己最大的错误,可是他不后悔。既然忠孝不两全,他既已选择了孝,就不能忠。

他目光中坚毅异常,朗声道:“男儿大丈夫做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你说得冠冕堂皇,可是我仍然要将你带到师父面前,哪怕你将我卧底之事公之于众,我也仍然要带你去!这个世上没有所谓的对与错,你既然做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道长,请把!”神色间正义昂然,似乎无惧所有。

劫言道人见他年纪轻轻,却如此执着,自顾摇了摇头,神色轻蔑,桀骜不屑,缓缓道:“要想带走我,你有这个本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