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杭州文人满街吃r
万卜儿发现了吃饭的门道，不仅于混饱肚皮，还能有余钱去赌场逛逛！这令万卜儿心情绝爽！只是有一点：不敢去乔司威风一圈，只能厮混在谁都不认识他的杭州城。r
这是因为，现在的万卜儿长衫网巾，俨然一儒生，走路摇摇摆摆，出入“吃糊荷叶”，这身行头可不敢在乔司显摆，那里哪个不晓得万家的小无赖？r
杭州就不同了，出入都是酒楼茶社，消遣也是上档次的赌馆，就这身打扮，到哪里都受欢迎，只是赌运不佳，那丁氏父子孝敬的银两早就被万卜儿转手孝敬了赌馆。r
茅屋是不敢多待了，一旦丁家爷仨再来求墨宝怎么办？万卜儿索性拿茅屋当起了临时旅馆，晚上住宿，天明即来到杭州游荡，实在弄不到钱，晚上也就无法去赌馆消磨长夜，就不辞辛苦回山里下榻，虽然路途劳苦，却也强似挨顿老拳挤破庙。r
这天，肚子又饿了，万卜儿又装扮齐整，走进了一家酒楼，这里通常都不缺管饭的，就是遇不到也没关系，今天万卜儿兜里还有些碎银。r
店小二上前笑嘻嘻逢迎：“相公可是以文会友的么？都在楼上！”r
万卜儿摇摇头，店小二却殷勤追问：“可是马先生下帖子请的么？”r
万卜儿现在可不敢多嘴，尤其是听到帖子之类的东西，那上面通常都有字儿，谁知道会写些什么？于是赶紧扭脸：“什么帖子，我今儿有银子！”r
店小二是位热心肠：“相公不妨上去看看，都是读书人，也许相公认识呢。”r
万卜儿差点笑喷，心想：“读书行里能有人谁认识我？对，上去看看，少说话、多点头，说不定这顿饭钱有人付账胡也！”r
这时，两个长衫客人迈着方步上了楼，万卜儿便跟在后面，也学着他们的走路样子上了楼去。r
宽敞的酒楼上摆了几桌酒席，就坐的老者少者个个长衫方巾、摇头晃脑，让人一眼便可看出都是孔孟之徒。中间桌上一中年学者，这就是马先生，是本次宴会的主东，他站立着，客气地左右让座。r
万卜儿跟在两位客人后面走上楼来，马先生离座迎上，二人向马二先生递上手本（名片），马二先生看了手本，故做惊讶：“杜兄、王兄，久仰、久仰！”看到后面的万卜儿：“这位……”万卜儿笑笑，向前点点头，马先生立即意识到这是杜、王二人带来的朋友，不便多问，马上改口：“这位兄台，欢迎光临小宴，这边座！”r
万卜儿依旧不说话，照样点点头，由马先生安排到席中坐下。r
陆陆续续来人，大家站起来相互交换手本（名片）后，互相恭维寒暄：“未曾识荆，久闻大名！”“阔别有日，别来无恙乎？”“虽未晤面，仰慕至极矣！”“喜闻足下乡试告捷，可望连登三甲！”“哪里，哪里！”“久仰、久仰！”“………”r
万卜儿坐在一边，看他们相互呱唣，心里却默默学着这些场面上的歪语妙词儿。一中年儒者走过来，对万卜儿拱手：“这位兄台，请教台甫？”r
万卜儿傻傻地听着，不明白他说的什么，只好指指自己的喉咙，做痛苦状，摇摇头。r
中年儒者明白了：“兄台想是喉咙患有贵恙，不便言语？”r
万卜儿使劲点头。r
中年儒者拱拱手：“抱歉，打扰了！”坐在一边。马先生来到中年儒者身边，儒者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马先生，马先生看后大惊：“原来是董解元！失敬、失敬！请上座！”r
万卜儿看在眼里，心想：“一张纸片，这么主贵？赶明儿我也得弄几张这玩艺儿。”r
几张酒桌即将坐满，大家方安静下来。酒店侍者给每个座位斟上美酒。r
马先生端起面前的酒杯，站起来发表演讲：“子曰：礼之用，和为贵。马某感谢诸位兄台长者不弃微末光临小宴。我先敬诸位一杯！请！”说罢仰头喝干。r
众人纷纷端酒起立，干杯。万卜儿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拿了酒杯站起来，心里却嘀咕：“这不花钱的酒席吃得莫名其妙，留点儿出息，可不能喝醉。”抿了一抿，将酒杯放在桌上。自然有侍者挨个儿添酒。r
董解元开始答礼：“马先生研究制艺，批注了不少名家八股文章，所撰文稿已流传大江南北。谁不以马先生批注为荣？今日借花献佛，我敬马先生一杯！”r
马先生大悦，仅此几句，这东道就做得不冤了：“多谢解元公过奖！解元公的佳作可否请来为马某增色？”r
董解元点头首肯：“马先生不弃，当然可以。”r
马先生看似大喜，举起一杯酒：“那我在此先谢了。请！”r
临桌上一秀才摸样的人站起来，问马先生：“在下的文章可否供先生选用？借先生的批注扬扬名儿？”r
马先生咳嗽一声，开始做形势报告：“在下今日请来诸位，就是这个意思。在下的第一部书稿已经刊行，下一步文稿正在筹备中。今日到宴诸位都是久经科场，制艺有成的君子，马某若蒙诸位不弃，将手中佳作赐于在下，一则诸位大名载于史册可名扬天下，二则我朝读书郎也多一部范文可供研习。一旦选用，润笔费是少不了诸位的。不知诸位意欲帮衬是荷？”r
众儒生七嘴八舌：“这是好事啊！在下文章明日即送到府上。”“润笔费我可以不要，请马先生批注一番胜过名师指教！”“在下的乡试文章可以吗？”“我的会试文章正好带着呢。”“…………”r
唯有万卜儿闹不清他们在干什么，只顾低头猛吃。忽然觉得有人拍拍他的肩。他抬起头，一年轻书生对他说：“仁兄，跟你商量一下：你看咱们年轻人的文章能不能拿出去？”r
万卜儿看看他，却坚持作哑，只是摇摇头。r
年轻书生叹了口气：“你是说不能拿？如果能选上，立马就名扬天下呢？”r
万卜儿当然还是老招数，指指喉咙，摇头又点头。书生看迷糊了，明白无法交流，只好找别人搭讪去了。r
众儒生敬酒的、聊天的、求马二批注文章的，几桌人穿插来往，议论纷纷。万卜儿趁混乱之际将他们留在酒桌上的手本（名片）顺手牵羊收敛了好几张。r
回头就简单了，走出酒楼，拐弯抹角，找到一家刻字门面。小店内，刻字先生张铁笔见来了生意，忙起身相迎：“相公是刻印章还是做门牌、匾额？请坐了说话。”r
万卜儿大咧咧坐下：“我要刻一方印，要大号的，字要好！”r
张铁笔一边给客人让座，一边问生意：“相公要楷书还是篆体？”r
万卜儿懵了：“什么砍树，钻地，你用力刻就行了。”r
张铁笔懂了：“相公要隶书？好说。请相公写下名谓，以便在下设计。”r
万卜儿：“甭写了，我叫万卓，你照好处做就是了。”r
张铁笔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足下就是大名鼎鼎的万卓先生？！怪不得不肯留字。万先生怕墨宝散失，在下明白先生惜墨如金的心情。我一定用上好的石料照好处做！”r
万卜儿点点头：“嗯，还没问你，工价多少？”r
张铁笔能为名士刻印，受宠若惊，哪里还要银钱：“能为先生刻章是在下的荣幸，工钱决不敢要！”r
万卜儿心中吃惊：这万卓名气这么海？千万别碰上了相识的，那就不好玩了！还好，看来这个刻字匠只是听说，便故意大胆摇头：“那哪儿成？”r
张铁笔看来是真得不肯收费：“先生能让小店刻章就十分照顾在下的生意了。”r
万卜儿有些不解了，不给你钱，怎么反倒是照顾了你的生意？r
只听那张铁笔继续揭秘：“您想，连大名鼎鼎的万卓都来小店刻印，传将出去，还有谁信不过小店？我这是借您的名号生财呢。”r
万卜儿笑笑，点点头，心里却是盘算：要是有人拆穿西洋镜也没关系，咱也姓万，就算做这万卓后人吧，这姓万的便宜咱是沾定了。r
张铁笔还在拍马溜须：“都说万先生字好，画更好。原以为先生一定是名宿老儒，想不到如此年轻！更加令人佩服，仰慕！”r
万卜儿却不耐烦与他多说，摆摆手：“好了，我的印章几天来拿？”r
“先生您坐一会儿，我这就给您刻！”r
“我今儿还有事，明儿来取吧。”万卜儿站起身走出店门，张铁笔却低头哈腰送出门外：“万先生您走好！”r
下一站到了杭州街头的印书作坊，闲话不必多述，万卜儿是定做名片去了。r
第二天，工人们正在忙碌，万卜儿便摇摇摆摆走了进来。作坊老板迎上，指指案上的一摞纸片：“相公，您要的手本（名片）印好了。”r
万卜儿装摸做样地看手本：“是照我的吩咐印的么？”r
作坊老板故作生气状：“万先生的手本，谁敢马虎？您看看，这样可满意？好久没见到万先生了，先生可好？”r
万卜儿心中一惊：这是个见过那死鬼万卓的！随口支吾：“哎，好、好。”r
老板却是知道万卓有个学生：“上次印书丢了书稿，幸亏你家先生大人大量没有怪罪。小老儿心里十分不安！”r
万卜儿似乎听出点儿‘门道’，随口诘问：“书稿呢？先生叫我带回去。”r
老板立时尴尬了：“书稿？唉，书稿……唉，一言难尽！”r
万卜儿威风了：“那就不要尽说了。你知道，万先生的字儿多值钱吗？”r
老板唯唯诺诺：“知道、知道……这……”r
万卜儿虽不识字，算账却是一把好手，这也是常泡赌场的好处：“这一本书有多少字？每个字就算一百两银子……”r
老板吓了一跳：“相公，账不能这样算！文人们卖的字是大字：对联、条幅、或者祝词匾额之类，书稿可没有这样卖字的。”r
万卜儿何人？“碰瓷儿”手段都没少耍，还能不懂这点唬人本事：“谁叫你把书稿弄丢了？我也不愿意卖给你不是？先生的字一千两都不止，跟你要一百两你还有得赚呢！”r
“这决不是万先生的意思！天下人都知道，万先生从不以卖字赚钱！”r
万卜儿真想让老板喊来万先生当面对质，一转念，算了，量你也不能把死人喊醒：“人也会改不是？他这会儿要是改变了呢？”r
老板无奈了：“相公，您前头带路，我跟您去见见先生，当面磕头赔罪！若先生要我赔，每个字一百两我赔不起，我把这店铺卖了，房产典了偿还先生！”r
万卜儿慌神儿了，那可不行：“哎、哎！跟你说句笑话，何必当真呢？你把这纸片片包好，书稿的事儿以后再说。”r
老板拿出一张牛皮纸，一边包扎名片，一边说：“我还是跟您去见见先生，自打丢了书稿，这些日子我坐卧不安。我跟先生合计一下，这儿有那韩某人的手本，说不定书稿还能找回来。”r
万卜儿烦了：“我说你省点儿事好不好？先生今儿被人请去吃酒，他不在家！你跟我去了还要我给你做饭吃不成？”r
“那……我就改日拜访。”r
“改日也不用你拜访。先生印了这些片片儿就是要去北京，去见那些做官的大人。这一两天就动身，你去了也找不到人。”r
“那就等先生回来吧。”听见万先生的学生如此态度，老板也无奈了，只好把印制的手本交给万卜儿，这印制费用，却是万万不敢开口索要了。r
万卜儿更不客气，拿了纸包回头就走。作坊老板站在门口看着万卜儿的背影，不住摇头：“可惜了！万先生竟然会有这样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