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周老先生落魄奇遇记r
也先活捉大明天子，全歼大明全军，却是没有趁胜进军北京，并且连近在咫尺的怀来也未曾强行围攻，其实是因为瓦剌人这次出兵的胃口并不大，逮住了皇帝也先就几乎兴奋的晕了过去，那感觉绝对不亚于凭空摸了个千万元的巨奖！r
实际上与中了千万巨奖相比，这皇帝能值多少？十个巨奖也难比一个皇帝！也先精明的很，这是挖到了一个真正的聚宝盆，只要押着皇帝出面去各城巡回要钱，那富得流油的大明朝便会成了瓦剌人的打工仔，天下财富将会在大明朝廷的努力下源源不绝的流进瓦剌人的口袋。r
这个话题咱们记下以后细述，先趁空交代那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轰出乔司镇的周伍周老先生，这周老先生现在正沉浮在一个绝对有名气的地方：京杭大运河之中！r
大明的财富来自何处？江南。实际上江南的鱼米之乡不光承担着全国大半税赋，就连京津地区的吃粮也是要靠江南供应，隋朝时开挖的京杭大运河，其实并不是专为皇帝杨广巡游江南，而是为了解决江南粮、盐北运这一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从大运河通航之后，就成了一条纵贯华夏南北的国家经济大动脉。r
滔滔的运河水不光支撑着京城繁华，而且养育着无数江南苏淮的工商士民，从事粮米、盐业的行商们也一个个成了显赫一方的巨富，江苏高邮的盐商金有余便是其中的一员。r
金有余人不愧其名，不光在苏南、北京都有自己的盐行――当然是打着官盐的招牌――甚至有余钱造了数艘大型盐船，实现了产、运、销一条龙作业，在自运粗盐的同时，还招揽着不少粮盐商户，仅每年运费之收入，便超过了自己的商盐在路途的开支，金有余从此更加有余金明暗进贡大明盐吏，生意做的可算是既红火又保险！r
这天，在金老板自己的一只特大的运盐船上，布置考究的船舱内，盐商们吃酒、闲谈：r
“这一趟进京要送多少份礼？”r
“户部十来份、盐政上下也有七八份，还有其他……至少要准备二十份重礼。”r
“这要花几万两银子啊？”r
“拿出一半送礼，买一个平安发财就够了，咱们还落一半呢。”r
金老板好像突然对银子不那么感兴趣了，借酒感叹：“钱多有什么用？没听说乔司的张三敬吗？做那么大生意：丝绸、茶叶、木材、玉石——哪样不是赚大钱的路子？一把火烧了个净光！撇下九岁的儿子连个住处都没有。”r
大家一齐住杯，有一搭船的盐商插话：“听说他家在外地还有商号？”r
金有余叹了口气：“孩子那么小，商号还不便宜了外人？再说，远水也解不了近渴。那天我见他沿街讨饭，给了他两串钱，又能撑几天？”r
“可怜！可怜！”r
就在众盐商们感叹惋惜之际，就像有了连锁反映，舱外甲板上也响起一片响应：“可怜，可怜……”r
金老板与众盐商不由疑惑的向外看时，船舱帘门一动，一名船工进来禀报：“东家，小的们捞上了一具浮尸，是个白胡子老头，请东家吩咐何时靠岸，是送官还是埋在河滩？”――运河中遇浮尸，打捞报知当地官府，也有怕惹麻烦的船家偷偷埋在河滩无人处，这是运河船家的惯例，见死不救或不睬的人是没有的。r
金老板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开明大方，一般都是赏死者副薄皮棺材，再留下个伙计送交当地官府，鲜有偷葬的时候，但今天事情不同，京城自己的掌柜急信报：京城因战争原因，大家都在囤积粮油盐米等生活紧要，造成盐价大涨，但一旦战事有变或熄灭，则会大跌，此时盐粮入京近乎一本万利，是真正的时间就是金钱！r
金有余正待吩咐大船不必靠岸，放只舢板运尸到岸边埋了就是，突然舱外一片惊呼嘈嚷：“哎呀！还有气！快把人翻过来，倒出点水兴许有救！”“快报知东家……”r
不待人通报，金有余同众位盐商一齐走出船舱，只见伙计与船工这在与这老头施救，大家一时关注起这刚才的浮尸，只见这可怜的老者胸脯微微起伏，眼见得复活过来。r
老者正是周伍。r
周伍在乔司执教数载，谁想一个晚节不保，嫖了回代价极大的贵娼，论说自己丧妻已久，老杏出回墙也算不了什么原则问题，但这周老在乔司与家乡一贯以圣人门徒著称，满口的之乎者也、仁义道德早就把老先生塑造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泥胎君子，这次湿鞋丢丑，银钱实在成了小事，而是面子丢光事大！老先生无颜回乡，没脸投友，一时天下虽大，竟无周伍容身藏脸之地也！r
落魄丧魂之际，先生少衣无食，饥肠辘辘于人迹稀少之处，寒苦交加于运河之堤，前无途，退无路，风霜扑于面，悔恨积于胸，羞惭口不能道，乞讨舌拙难张，实在是上天无梯，入地无洞，处于了真正的绝境！r
天无绝人之路还有另一说：至少还有黄泉之路可走！人生自古谁无死？无非早走十数冬！老先生犹豫再三，终于狠下了老心：投河走了吧！运河水甜，临死也算做了回饱鬼――哪怕是水饱！r
谁知有句极为残酷的老话在周伍先生身上应验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先生竟被阴差阳错的救上了金有余的盐船。r
说阴差阳错是因为金老板突然发现：这具可怜而又幸运的浮尸竟然是自己日常对人谈起颇为引为自豪的大舅哥！r
金有余前些时路经乔司，熟人们都知道，那为人师表老不正经的周先生与金老板的亲近关系，没人向金老板介绍周伍的丰功伟绩，金老板因为商务繁忙，也正好没有去学堂拜望大舅哥，因此在此遇到这种情形大感意外！细节不及详问，只是惊喜感叹地将苏醒过来周伍扶回船舱。r
哪知醒过来的周伍第一句话竟然是：“是谁害我求死不得也？老夫羞于为人矣！莫夺君子之志哉。”r
及至看到是因妹妹早殇，久不来往的妹夫金有余站在身旁，顿时想起了令自己羞煞悔煞的艳遇，又不知自己的“花事”是否已经为这位近亲所知，立时满面通红，死志更盛，心中只欲找个地缝钻将进去，可惜这是在船舱之内，下面肯定是河水，老先生如今却刚饮饱又吐出，不想再喝了。r
及待稳下心神，金老板当然要问问自己这位大舅哥自寻短见的因由，周老先生发觉这位自己先前曾瞧不起的妹夫，并未听说自己的被逐丑事，立时头脑一片清明，口舌突然格外伶俐，那之乎者也当然也运用的开始娴熟！便慷慨激昂的高歌了自己立志赴死的原因：r
“周伍者，大圣先师孔门之孝子贤孙也，自幼苦读，欲报先贤也、圣上也，光宗耀祖也！奈何天不佑孺子，命未及斯人，惜哉！痛哉！十年寒窗，一朝生员，九赴乡试，未得相公，不得会试于京师，竟然沦落于西席！现痴年已虚度花甲有三，却不能借八股报圣上以万一，呜呼！周某有何面目苟活于天地之间也？穷思之下，愧见乡邻，不如以沧沧江水为归宿，老夫不得入贡院一回，唯愿效屈子赴水，永留万古清名哉！”r
金老板及众盐商听的莫名其妙，似懂非懂之间却也明白了几分：这老书呆子是因为没有进过贡院而投水，心中大大不以为然，口里只得不住安慰周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就是机会，明年兴许乌纱落咱家！r
众人不劝还好，谁知这七嘴八舌的安慰语言竟然戳在了老先生的伤心之处，直把个周伍劝说的老泪纵横，鼻涕涟涟，之乎不成句，者也难组词。r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解老先生做官无望之伤心！金有余毕竟是周伍的近亲，无语劝解之后，慷慨恳请大舅哥：“舅兄能否看在死去的令妹面上，暂且屈就小弟账房先生？科考当官的事，从长计议，一旦死了，别说去贡院会试，就是再来次乡试混个举人也没指望了呀！”r
大难不死，竟有执掌妹夫这富商账房后福，周伍其实内心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呜咽之际，语不成声！附劝的众盐商却误会了老先生的意思：怎么？账房不就，还要寻死？r
其中一人大概是读过几年八股，知晓些朝廷局势，又素与金有余交好，见此情形，不由顿起怜才扶贫之心，大声疾呼：“先生好运气！今年确有好机会，听说当今天子已经被靼子捉去了，新皇帝已经在北京继承大位，特别颁旨，加今年的恩科，先生既有学问，又正乘坐在咱这去北京的盐船之中，还怕做不成大官不成？”r
众人闻听，几乎都兴奋起来，一个个纷纷表态：坚决支持周先生进京赶考，咱们盐商别的没有，银子还缺？需要送礼尽管招呼，大家愿意捐助！r
大家当然是看在金老板的面子声言解囊，可是没想周老先生闻听索性放声大哭起来！这下包括刚才那位明白人在内，大家全都蒙了，这先生哭从何来？r
这哭声不是因为周伍受到了感动，而是因为先生毕竟是先生，学问还是比众人大，周伍心中极为明白：这是画中饼，当不得饥，众人虽然好心，事情却是简单：没有用，这恩科没有周伍的份，周伍只是个秀才，没经乡试中过举人，京城会试周老先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r
大明王朝换不换皇帝与周老先生还是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