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这里,先是一愣,纷纷发出一声低呼,皆都觉着那黑无常跳崖一举匪夷所思。r
陆恩准道:“你们觉着不可思议是吧?起先我也是和你们一般想法,后来渐渐却也想明白了,那黑白无常犯下天大的案子,一旦落入法网,必然是千刀万剐。那时,他手中长枪已失,面对王羽自知难逃法网,与其将来千刀万剐活受其罪,倒不如此时跳崖死得利索,再者又能隐藏他兄长白无常的踪迹,如此保全他江湖上的忠义之名,何乐而不为呢?”r
众人听到这里,心中疑问似乎释然,却都长吁短叹,感慨不尽。r
陆恩准说到这里,久久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叹了口气,道:“这事已隐在我心底十年了,若非老先生适才问我于武失踪的来龙去脉,若非这其间的曲折会和眼下的谈家庄被毁有关联,我是万万不会提它的。”r
老者笑了笑,再次站起身来,向陆恩准作揖,以示感谢,幽幽道:“十年来积压在老朽心中的疑问,本以为是要带进棺材永不知晓的,不想今日雨夜能得陆铺头解疑,实在是万幸。不管于武是大盗也好,是反贼也罢,我谈家庄自始至终就未曾有意窝藏过他们,更不要说与之勾结了。哼哼,天地不公,却使我全庄上下百余口,蒙此大冤,尽遭杀戮,无一幸免,如此灭顶之灾,都是这黑白无常害的,可恨可恨啊!”他一念至此,想到将来即便冤情昭雪,那些死去的亲人也不得复活,心中更是大悲,竟而泣笑起来!r
大伙见他如此激动,心中也跟着一起悲伤起来。r
泣笑了许久,老者声息渐渐平淡,便听刘六道:“老先生,十年前的那晚,你跟踪白无常和刘风,那刘风后来又说的什么?”现下听完陆恩准的一番诉说,大伙都已认准这老者那晚跟踪的戴面具穿戏袍的人便是白无常!r
老者稍顿了一下语气,接着适才说到的地方继续往下说道:“那刘风听那姓王的太监说李麟,哦,也就是于武,被陆捕头抓走,当下急得直跺脚,叫唤道:‘那姓陆的怎可如此胡来?他把人带进衙门里了么?那当真打草惊蛇!’r
王公公却不以为然,说道:‘人没带进衙门!’r
刘风一听,心中稍缓,说道:‘那李麟逃跑了?’r
王公公笑道:‘天下有从陆恩准手心逃跑过的犯人么?’r
刘风一愣,反道:‘那是?’r
王公公淡淡道:‘死了,死人从来不用带进衙门的!’r
刘风大惊,道:‘被陆恩准杀死的?’r
王公公道:‘被王羽逼死的!’r
刘风更惊,大叫道:‘王羽?王羽追来了?他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么?’r
王公公笑笑了,道:‘刘焕,你是做卧底做的太久,忘了自己锦衣卫的身份了吧?’r
刘风大声道:‘王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言语中似乎大是不快。r
王公公笑吟吟道:‘那你怎么一听王羽的来头,竟比那些反贼还恐惧。’r
刘风哼了一声,道:‘我那不是怕功劳落到他人头上。’说到这语气一顿,接着道:‘王公公,小的出来待得太久了,怕引起那郭震天的怀疑可不好了,这便要回去了。’说罢,双手一拱,转身便要走。r
王公公呵呵一笑:‘不忙,’说着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接着道:‘刘焕,你现在只是个锦衣卫校尉,如若这次抓着了郭震天,你可要官升几级啊?’r
刘风一愣,似乎不知他言下何意,不敢贸然回答,便道:‘小的只是协助公公办事而已,真要轮起功劳,当是公公最大,怕是这一案下来,要坐上东厂厂督之位了吧,小的在这提前贺喜了。’r
王公公哈哈大笑,却说:‘我是问你,你却反说起我了来,罢了,你不说,我自己说吧,哼哼,你现在只是一个锦衣卫校尉,此事真成了,至少能升到百户吧,再不济也是个总旗!’r
刘风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r
王公公又道:‘你若升到百户,一年俸禄又是多少?’r
刘风道:‘百两纹银吧。’r
王公公笑了笑道:‘百两纹银和五万两黄金比起来了,确实差得远了!’r
刘风一愣道:‘王公公,你这话是何意?’r
王公公哼笑道:‘莫以为我不知道,反贼虽是在石山口尽数剿灭,但反贼一路南下,从豪绅地主那里抢夺的财宝却没了下落,若我说的没错,那些财宝加起来怕是不止五万两黄金这个数吧!你隐藏在郭震天身周,却迟迟不动手抓捕,莫非也是在这财宝上动了心思?’r
刘风大惊,道:‘你……’后面的话尚未出口,反而咽下,只听他冷冷笑道:‘王岳,王大太监,你今夜约我来此,莫非也是打起了这财宝的主意?’r
王公公笑道:‘我既看上了厂督的位子,也想在这数万两黄金之间分一杯羹,你说这该如何?’r
刘风淡淡道:‘王公公是想先取了财宝,再杀人灭口换取前途,是吧?’r
王公公拂袖大笑,拱手作别:‘时间太久了,你是该回去了,不然怕是真要起疑心了,到时可别财官两空啊。’说罢径自下山去了。”r
老者对十年前那一晚的事记忆犹新,那二人一言一语此刻一字不差的被他复述出来,就好似是那两人活生生的在大伙眼前对话一般。r
众人听到最后,心中皆想:“东厂,锦衣卫素来都是恶名昭著,平素只道他们欺负百姓杀戮忠良,不想面对反贼流寇,竟不实施抓捕,反而先打起了财宝的主意,哼哼这般公门鹰犬当真连那些反贼都不如。”想到这儿,皆义愤填膺。r
刘六刘七都是公门中人,听那老者如此说完,脸色都是羞红,闷在那里,不发一言。r
陆恩准长叹一声道:“刚才老先生说起刘风称呼那太监为王岳,想来便是弘治年间的掌管东厂的厂督王岳了。此公在弘治朝掌管东厂十年,并未现恶迹,上月遭皇上罢黜,又被锦衣卫害死在山东,陆某还甚是悲痛,几欲上书朝廷为其鸣冤。今日闻言,想不到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实在是痛心啊。”r
那个受伤的官员久在京城为官,似乎看淡了这一切,道:“官场里的东西哪分得清是非黑白啊!”r
孙三却是哼了一声,大声道:“如此朝廷,官匪难分,还不如推翻罢了!”这本是句大不逆之话,若在平时谁敢说这么一句,莫说说话的人,就是一边闻听者都要快快闪开,若闪慢了,被锦衣卫逮去,哪还有活命啊。此时在这荒郊野外的一座孤宅,又闻听了如此一段东厂和锦衣卫相互勾结的丑闻,孙三这句大不逆之话出口,非但没人训斥,大家都默不作声,心里似乎都是这般想法。r
老者听孙三如此痛斥朝廷,便似是把自己积压了十年的冤屈痛恨一起发泄出来了一般,忍不住瞧了孙三一眼,见他锁着手镣脚镣,颇为怜惜道:“说话小心些,若让朝廷的锦衣卫听到,你这命还在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