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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稳人心海盗九则


原来许椂从席间站起身来,操着一口闽南口音的官话向众人说道:“众位兄弟,安静一下。这次消灭李光头的大战,我们打的漂亮。现在!就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在一阵欢呼声中,许椂的几个兄弟也走了上来。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花名册,一个接一个的宣读起来。内容无非就是某某杀敌多少,得银多少。某某击沉敌船那艘,得银多少。功劳从小到大足足念了半个多时辰,凡被叫道的人又都上前拿取现银。

徐海自知与己无关,甚觉无聊,便观察起许氏几兄弟来。他感觉这几人相貌平平,并不具海枭气质。心中正暗想他们是如何笼络住这么庞大的一支海盗队伍时,汪直在手中掂着五两银子回到了座位。

徐海见汪直的脸色难看,刚要开口询问,就听汪直气鼓鼓的说道:“他妈的!老子虽然没直接去打,但却送给他许椂一个难得的战机。不算这个,老子还引荐了你徐海兄弟和你带来的百多位兄弟。他拿五两银子就把老子打发了,呸!”

徐海听此,心中明白,汪直在许椂这里也被排挤,呵呵一笑说道:“哥哥刚还劝我,现在事情落在自己头上却也把持不住了啊!”

汪直一转脸便回复常态,说:“不仅是为我自己,也为兄弟不平。你带来的众人中,别人不说,最起码老洪应该记上一功。这也算是对新入伙弟兄们的表示。可这许椂他妈的用人唯亲,比李光头强不到那里,真令人心寒。”

徐海听汪直提到自己的兄弟,心想:“是啊!我这帮兄弟们难免心生愤恨。”这样想着,他回头一看,果然吴平等人各个面露怒色。

汪直也见到了众人的颜色,不知是否有意的对徐海说道:“我看许椂这人容不下你我。”

徐海心中也是一动,回道:“他许椂也许觉得我们兄弟是一种威胁。”

汪直点点头,继续说:“我素来知道许椂这人不仅好大喜功,而且心胸狭窄。只不过没有想到竟然会到如此地步。”

徐海不太明白汪直话中真意,试探道:“或许是我多想。许椂之前对哥哥不很是重用吗?”

汪直冷笑两声,道:“不妨跟兄弟直说。我虽被提拔为了个头目,可是许椂并不给我带兵实权,至今也没分我一条船。”

徐海跟着说道:“这回他们俘获了十几条李光头的大船,说不定会让哥哥掌管一条。”

“哼!”汪直冷哼一声,“我可以和兄弟打个赌,这些船绝对没有我的份。许椂历来用人唯亲,他只会把新船分派给他兄弟和从福建漳州带来的老人。”

果然,论功行赏完毕,许椂便提到了分船。也正如汪直所料,那些船全被分给了福建人。就连徐海带来的两艘船也被分派了出去。

徐海脸色一下子铁青下来,心中不满:我和兄弟们是投奔而来,你许椂不待见也就罢了,竟还把我们当作战利品一般,真是欺人太甚!

汪直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兄弟你看到目前的状况了,应该早做打算啊。”

徐海当然明白汪直的意思,况且他现在已经萌生了退意。而吴平等人则没有徐海的耐力,听说自己的船都被分派了出去,立刻就要发难。徐海赶忙起身,强使眼色,才算勉强压下。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在他怕众人闹事,要带兄弟们离开时,又听许椂开口说道:“双屿岛以后就是咱们兄弟的了。咱兄弟可是拼着命拿下的,为什么?不还是为了多弄点硬货。那我现在就把财路给大家放出来,以后凡在双屿贸易的都要十抽三。凡路过双屿的大小船只都要由我们护航。”

话音刚落,海盗们又是一片热烈的欢呼。然而,徐海的心却彻底凉了,他更坚定了离开的决心。这不仅是因为许椂的排挤,更是因为许椂所做的事完全违背了自己的价值观。

当初他离开虎跑寺时,空智师祖就已经嘱咐将来要做有利民生的事。这些年徐海不敢有一天忘记。可许椂等人却一切以利益为重,占了双屿就要强收重税,强行护航,简直和敲诈勒索没有区别。

可他现在毕竟不是一人,还有上百号人跟随他呢,怎么能说走就走。况且如果他们现在脱离许椂,必然会被许椂歼灭,还会落下个朝齐暮楚的名声。

想到此,徐海叹了口气,对汪直说道:“哥哥的心思我明白了。”说罢,便带着众人回船去了。

重新回到自己兄弟中间徐海感到轻松了许多。他将吴平,张微,洪迪珍叫到了自己船舱,要和大家商量商量今后该何去何从。

三个人都是黑沉个脸进的屋,其中张微性子最烈,脚刚踏进屋门便破口大骂:“许椂这个王八蛋太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了,老子今天就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说的轻巧,今天你要是发难,我看我们百十号兄弟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年纪最大的洪迪珍没好气的揶揄道。

“老洪,你怕死,我张微可不怕。咱们兄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张微显然是动怒了。

“好了,好了,自家兄弟,不要说气话。咱们都听听徐海兄弟怎么想。”吴平为人最是沉稳,忙出来打圆场道。

徐海听吴平说到自己这,站起身来先向三人抱拳施了礼,说道:“三位哥哥,枉你们推举我做了首领。今日我让大伙跟我一起受辱,这首领的位置我想我真是不该再坐下去了。”

不等徐海说完,吴平噌的站了起来,洪声道:“徐兄弟,你这是什么话。兄弟们推举你的那天早就发过誓言,今后有难同当。现在刚刚遇到这么一点风浪,你就打了退堂鼓,这才是让我们这般老兄弟寒心之处。”

听完吴平一番话,徐海半天没有开口,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既然这样,那哥哥们可要答应我一事。”

“你是头领,有话尽管说,我们绝对照办就是了。”张微说道。

“好。我希望兄弟们做到一个字,就是‘忍’。我们现在除了许椂,再无其它去处。如果此时负气出走便是给了许椂消灭我们的一个好理由,因此我们还要在双屿呆下去,见机行事。而且我们每个兄弟都要严格克己,绝对不能让许椂的人抓到一丁点把柄。”

听完徐海的想法,三人都点头同意。“我们一回去就立刻通知自己手下的兄弟,照徐兄弟说的办。”洪迪珍首先表态说。

徐海摇摇头,又说道:“光靠口头的约束不可长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队伍要想发展壮大,就必须先立军规。”

“立军规?”吴平一脸茫然的看着徐海。

“对!在我们起事之前我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因那时想法还不成形,也就没跟各位提起。如今形势逼人,我们要尽早落实才好。兄弟这两天已将草稿打好,还请三位哥哥过目参详。”说着,徐海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了几张宣纸,递给了吴平。

吴平看着手中的纸张,呵呵一笑,说:“别拿老兄找乐了。斗大的字,老兄不认识一箩筐,还是兄弟给大家念念吧。”

徐海接回宣纸,朗声读到:“第一条,如有私自上岸者,初犯割一耳,再犯处死。”

“这个应当,我们现在身处他人地盘,事事应该小心。兄弟们平时散漫惯了,如果随意上岸,难免会生出事端。”吴平回应道。

“第二条,凡掠夺之财物必须报公。两成奖励出力者,八成入库以资公用。未经许可擅动者死。”

“这条我赞同!”主管物资的张微说道:“财散到大伙手里还不是胡乱花销了,还不如大家聚在一起,才能做一些大事。”

徐海点点头,心想张微毕竟精于经济,一说便能说到点子上。“第三条,不准****妇女,违者死。第四条,不准在船上赌博,违者鞭笞五十。第五条,不准在船上私斗,违者各鞭五十。”

“吃喝嫖赌最是误事,干这些事的人没一个是可信的。”常年在船上带兵的老洪开腔道。“我赞成,无规矩不成方圆,是时候管教管教那些兔崽子了。”

徐海会心的看了看洪迪珍,继续读到:“第五条,战斗中临阵脱逃者死。第六条,武器和战船必须保持整洁,随时可用。

“这个我想是不是苛刻了一些。”吴平皱着眉头说道:“我们的这帮兄弟都是自愿出海的。且我们也并不是真正的官军,兄弟们什么时候想走了,应该放行才对。”

“吴大哥说的没错。”徐海解释道:“我并不是以此要强迫兄弟们留在这里。我的意思是,大战之前愿走愿留悉听尊便。但一旦开战,就不能当逃兵。我们是一个集体,如果一人为自己逃命而不顾兄弟性命,那他就该杀。”

“这话是有道理。可是兄弟们大多都还有父母妻儿在岸上,都还是有所顾及的。时而畏死也情有可原。”吴平又说道。

“吴大哥,你先听听我后面的几条。第七条,战斗受伤的人可以得到公款补偿。第八条,战斗致残的人可以继续留在船上进行后勤工作,并一次性得到公款补偿。第九条,战斗中战死的人,其家属由公家负责赡养。”

“好!”吴平激动的大喝一声,说:“徐兄弟,我没看错人。你考虑的最是周全。后面这三条最是暖心,兄弟们要是知道了,还有谁会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而且就算今后没有银钱到手也会跟着你干的。”

“没错!”张微也拍手称赞道:“这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历朝历代,官家也好,匪盗也罢,有那家能制出这样的军规。而这却又是兄弟们真正想得到的。”

这九条军规很快便下达到了每个人手中,效果不仅出奇的好,而且徐海的名声也传播了出去。以后的日子里不断有人要求加入他的队伍,甚至就连许椂的人都有登船求见的。

徐海担心这会让许椂更加疑心自己,一般都是闭门不见,或是自己干脆跑到双屿岛上呆一天。加入许椂的海上集团已经六个月了,这段时间里除了汪直不时来访外,徐海倒也别无它事,也乐得在岛上自在。而且往来于双屿岛的各国商船还有他们贸易的商品更深深吸引着他的好奇心。

这段时间他在双屿倒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他发现大明和周边各宗属国比如安南、大尼等使用的武装商船基本就是四类常见船:浙江的沙船,福建的福船,广东的广船和东南亚的鸟船。

这些船基本上都是平底,载重通常都不会超过百吨。而来岛进行贸易的弗朗机商船明显要高大得多,且结构和工艺都更胜一筹。洋船都是远行而来,所以都是尖底龙骨,多层甲板结构,桅杆数量都在三根以上。徐海每次见到这种洋船,都会流连忘返的看了又看,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拥有一艘这样的大舰。

在海贸货物方面,中国的丝绸、茶叶、瓷器最为畅销。基本上走私这种货物的商船一到港,立即就会被外国商人们抢购一空,获利都在五倍以上。

而外国货物中则是东南亚各国出产的苏木、胡椒等香料,日本的战刀、硫磺和弗朗机的火器最为抢手。尤其是火器,现在基本都被许椂垄断,洋船只能把武器卖给他,外人很难获得。

其中,徐海最爱的就是弗朗机火枪,为了买到几支可是费了不少波折。虽说中国人是发明火药的老祖宗,但确是欧洲人把它们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弗朗机的火绳枪不仅射速快,威力和射程都远超过李光头土作坊生产出的私坊货。而且如果你肯花大价钱的话,洋船长们甚至会把他们的配枪卖给你。徐海就搜罗到了一支。这是一种叫做燧发火枪的枪支,安装有燧石击发盒,即使枪身潮湿了照样能够击发。

而在火炮方面,徐海发现华夷的差距更加明显。人家那是清一色的精钢炮,装药量大、口径也大。我们的铜炮最多发射三百颗弹丸的散弹或者二十磅的铁弹,而人家的钢炮却能发射六百颗弹丸的散弹或者五十榜的破甲弹。除此之外,它们还能发射一种新型的链子弹,这种炮弹是用铁链相连的两颗铁球,发射出去后环绕飞行,能轻易的摧毁敌人战舰的桅杆。

徐海对这些新式武器真是羡艳不已,且凭他现在的财力完全有能力进行装备。但许椂的戒心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冒然装备战船,必会激起许氏兄弟们更大的怀疑。他也就只能将这个愿望暗暗放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