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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狗生(2)


初春的夜晚依然清冷,他们一路跑向大石母。来喜听见树枝树叶摇晃的声音,又感觉到身旁有一团团的黑影在摇动,心里很害怕,把身子紧紧地挨着春籽。

来喜对春籽喊着说:“春籽,你要拉我去哪里?”

春籽喊着说:“去大石母!”

来喜:“我不去大石母,太夜了,那里有狼狗。”

春籽喘着气说:“要有狼狗敢来找我春籽,我就砸了它的头,剥了它的皮。”

来喜:“狼狗不是一只来的,是一群来的,春籽你打不赢!”

春籽:“来喜你有带火吗?”

来喜:“有,我放在身上呢?”

春籽:“我也有,就是有一群狼狗来,我也要把它们的毛通通烧光掉。”

挂在他们脸上的泪痕还没全干,他们倒是跑得很欢,像是忘记了心头上的痛。

来喜突然张开双手,边跑边“啊!啊!啊!”地叫,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回声,感觉到这个人世间就只有她和春籽两个人,就只有两个人在初春冷冷的夜里,迎着寒风一路奔跑着。

他们一口气爬上大石母右腰的山顶上,双手抱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接着昏暗的夜光,望着南山,那黑蓝的天底下横卧着的连绵山峰。

他们刚坐下,那飘浮在半空的欢快似乎随着他们的身子一起垂下去,两个人都抱着膝盖,远远地望着,隐隐约约听见从溪角乡传来的狗叫声,还有一些虫叫声。他们还听见,时不时扑来一阵风吹树摇的沙沙响。

春籽坐了一会,就四周转了一圈,拉了一把干树枝堆在大黑石底下,生了一堆火,让来喜也钻到大黑石底下取暖。

来喜:“是山锥乡的哪户人家呢?”

春籽:“解蛇毒的范世添家,就是救了我阿嫲一命的那户人家!”

来喜“嗯”了一声,说:“你爹和他们家相好吗?怎么能让堂堂九间楼大管家的儿子去一个小乡里入赘呢?”

春籽:“我不知道,平日里也没见我爹提起过。我爹只说,我阿嫲后面几年的命,是他们家的人给的。”

来喜:“你爹是要报恩。”

春籽:“嗯,范先生现在求我爹让我到他家里去入门。”

来喜:“你爹一定会答应人家的,你爹就是那样的人。”

春籽:“可是,总不能拿儿子给人家报恩呀!”

来喜:“自古婚姻大事,本来就由爹娘做主,现在又能帮你爹了结心愿,这不是两头都好吗?”

春籽:“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来喜不再作声,只是静静地流着眼泪。

春籽:“我爹说是问我的主意,他当然是想我能去,他说我家不能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如果我不去,我知道我爹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来喜:“你还是要听你爹的话,去那边好好做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成日花皮俏脸了。”

春籽:“可我不想去,我们相好这么多年了,我不会丢下你!”

来喜:“你去了那里,照样能把日子过好,我在九间楼,也会过得好好的!老爷和三爷都很疼我,不会让我吃什么苦头的。”

春籽:“你舍得我去吗?”

来喜:“不舍得,但我还是要你去。”

春籽:“你为什么还要为我爹着想,你为什么就不为我和你自己着想呢?难道我现在也要只为我爹着想吗?”

来喜:“当然!百善孝为先!你的命是你爹娘给的,不为爹娘着想又要为谁着想呢?”

春籽:“那我就不用为你着想吗?”

来喜:“你不能为我着想!”

春籽:“我爹问过三爷,三爷说要我自己也有个主意,三爷也知道我和你相好,他都不会要来拆开我们,可我爹为什么这么狠心呢?”

来喜:“其实你爹也难,虽然到别人家去倒插门的,都是小儿子,可你爹要是把你这个小儿子送出去了,只剩下狗生,他心里也不好受!”

春籽:“家里能指望狗生做什么事?我要是也走了,有得我爹熬的。”

来喜:“狗生不懂事,那你做亲弟的,才要帮你爹分担!你不必操心你爹,他在九间楼当着大管家,就是有事难住他,三爷也会帮他。”

春籽:“可我怎么对得住你?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春籽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呢!现在要我去别的女子家里过日子,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一过去就死掉!”

来喜:“春籽,不能这样乱说话!我知道你会过得好好的!”说完,她侧过身,把头靠在春籽的肩头上。

春籽忽然感觉到整个人都酥麻了,只好大口地吸气呼气。吸着呼着,他又感觉到那个被来喜靠着的肩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感觉不到那个肩头还在。

过了好一会,春籽才渐渐缓过气。这下,他发现来喜很安静地靠着自己的肩头上,并不像自己那么慌张。他知道来喜一直在流泪,他自己的眼泪也在流。眼泪贴在脸上,被风一吹就冷冰冰的。

来喜又在安静中窜出声音,说:“春籽,你见过那个女子吗?”

春籽抽了一下鼻子,打了个颤,直了直脖子,说:“见到,就今日在她家里见了一面,她给我们行过见面礼就走开了。”

来喜:“那你这双贼眼一定是把人家看清楚了!”

春籽:“看清楚了!”

来喜:“长得好吗?”

春籽:“长得好!我爹说她就像刚嫁到九间楼来的三夫人一样。”

来喜:“他们说,三夫人刚来九间楼的时候,就像是仙女下凡来!”

春籽:“我也听说过。”

来喜:“春籽,你的命真好!”说完,就把自己整个人都塞到春籽的怀里。

春籽懵了一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就把来喜抱得紧紧的。

这一夜,他们两个没有一点瞌睡,聊说了很多事情,聊起小时候一起去过的地方,一起做过的事。来喜说,春籽教会了她好多好玩的事。春籽又说,来喜有好吃的总会给自己留一份。

他们还说起路才秀,说他一出世就掉进了尿桶,又说他被路三爷从窗口抛了出去,竟然被荔枝树接住了,路才秀的命真大。他们还说,路才秀才小不点的时候就知道破家了,把铜钱当成沙子扔。他们说路才秀是个十足十的怪胎,是个小妖怪。

前一夜,福六坐在狗生送的竹椅上,兴致大发,喝了足足三大碗的酒,喝得全身通红,屁蛋发痒。上了床后,他还把呆呆躺在床上的招香兑了一通。招香全没反应,任由福六折腾,连下身擦破了皮出了血也没叫一声疼。招香半呆半疯了,福六也一点不理会她。

福六一早是被痛醒的,他摸了一下屁蛋,刚到屁蛋上长出来的一个大脓包,就痛得嗷嗷叫。招香和沉香一早就起身过了九间楼去,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春旺叫叫嚷嚷,见没人搭理自己,就咬着牙翻起身。他走出外屋,一见地上摆着的两张竹椅,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扑你娘的路春旺,原来是扑你娘的你个狗生的儿子害我啊!”

福六咕噜咕噜地喝下一大口腕的酒,就扛了一把锄头出门去,走过坡仔树的石板桥,直溜溜地顺着大里沟汇入沙塘溪的三孔港走去。他满脸涨得通红,在路上气汹汹地走着,谁见了他叫他,他都不理睬。乡里人见他那样子,都说福六喝酒喝疯了。

福六知道狗生这下就在三孔港的鱼池填池坝,他心想要把狗生砸死后,就顺便填到坝上去。

狗生正和一围人坐在池坝上吃着早饭,他老远就看见福六扛着锄头走过来,奇怪福六怎么不用上清山去,反到跑到三孔港来。福六越走越近,狗生心里就怕,觉得福六可能是要来揍自己的,嘴里含着饭菜却一动不动,呆着眼看着福六走过来。

陈九见狗生那副模样,说:“狗生看女子看傻了。”

陈水喜惊讶地问:“一大早的有女子看么?”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叫着说:“福六,你怎么跑三孔来了?”

陈九低着头夹菜,说:“原来是狗生的岳父大人来了。”

陈水喜觉得福六不太对劲,忽然担了一心,说:“狗生,福六肩头上扛着锄头,你得罪他了吗?还不快跑。”

狗生连忙站起身要跑,却被陈九拉住。陈九说:“狗生,你跑什么跑?你干嘛就要怕福六!他一日到黑就知道耍酒疯,你得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生性的岳父。”

陈水喜推了陈九一把,说:“你这是什么话?你是叫他们打架啊?”

陈九想骂陈水喜,可福六眼看着赶上来,连忙跟陈水喜跑上前把福六截住。

福六举着锄头要朝狗生挥过去,被陈九一把拽了下来。陈水喜扯着福六的衣衫,嚷着说:“扑你娘的福六,你想杀人啊!”

福六嚷着说:“我就要杀了这个扑他娘的狗生的,他心黑得很,想害死我啊!”

乡里乡外谁都知道狗生老实得像木头,人家就是踢了狗生两脚,狗生都不会回骂人家一句。陈水喜扯着福六说:“狗生都会害人,你福六就是如来佛再世了。”

福六被陈水喜和陈九扯得死死的,一气之下拽开裤腰带,一把将大衩裤褪到田地里,把陈水喜和陈九都吓了一跳。他甩着一条发黑的老毛狼,扭过屁股蛋给陈水喜和陈九看,嚷着说:“扑他娘的狗生说给我送两张竹椅,那两张竹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不干净的,肯定是被做了法,我昨夜才坐了一会,今早屁蛋上就长包了,痛得我差点死掉了,扑他娘狗生不想害我是想做什么?”

陈九扑哧一笑,说:“福六,没想到你屁蛋上还能挂出一个小灯笼来!”

陈水喜骂福六说:“狗生要害你做什么?好吃懒做的人屁股上才会长脓包!你是活该!”

福六粗着脖子叫道:“扑他娘的狗生要害我做什么?他以为我要是死了,他就能娶沉香了。我告诉你狗生的,扑你娘的你就是一条狗生的,就连人都不是,你还想娶沉香。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了做了鬼,你也别想娶沉香。”

陈水喜看不下去了,连忙拉起福六的大衩裤,给他系上裤腰带,福六还是死命摇着身子,想冲过去打狗生。

福六忽然挣开了陈九,提起锄头朝狗生砸过去,狗生连连躲闪。陈水喜嚷着说:“狗生你还不快跑,你窜来窜去做什么,想死啊你!”说着,他就跑去拦福六。

福六嚯嚯地挥着锄头,嚷着说:“死人喜你快给我滚开,我不砸碎了这个狗生的,我路福六三个字就倒着写。”

陈水喜嚷着说:“福六,扑你娘的你学会写自己名字了吗?”

陈水喜话刚说完,就感觉到左腿上突然一阵剧痛,他往腿上一看,裤腿破开了,一块皮肉挂在腿肚上摇晃,福六竟然在他的腿肚上锄了一把。陈水喜看见腿肚上白花花的皮肉突然全都涨红了,一股血就呼呼地直往外冒,痛得他倒在地上嗷嗷叫。

春籽和来喜在大石母坐到天亮了才走回乡里,在西头的乡口分了路,两个各自走回家里去。

春籽刚走到坡仔树,看见一个九间楼的下人急匆匆地从大里沟跑上来。那人还没跑到春籽跟前,就嚷着说:“春籽,你还不去三孔,福六挥着锄头要砸狗生了。”

春籽登时撒腿就往三孔港跑下去,他刚跑上鱼塘的泥坝,就看见福六挥着锄头追着狗生跑,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在泥坝上拽了根棍子就朝福六扑过去。

陈九叫了两个人搭手,赶紧把陈水喜抬回乡里去找李先生,看见春籽跑过来了,连忙说:“春籽,拦下福六就好,别打出人命啦!”

春籽哪里听得见陈九的叫嚷,死命朝福六冲了过去,一棍子打在福六的屁蛋上,正好把他屁蛋上的大脓包给打破了,痛得福六甩下了锄头,倒在地上乱滚。

春籽赶紧跑过去,拾起福六的锄头跑到池塘边,一把将锄头扔进水里。他刚回身,就看见狗生跑上前去扶起福六,却被突然蹦起来的福六一阵拳打脚踢,狗生只是拿两只手乱挡,却一点都不敢还手。

春籽又气得整个人差点都炸开了,像一阵疾风一样朝福六刮过去,整个人突然蹦起来,一脚踢在福六的腰伤,福六一个狗吃屎,重重地砸到泥地上。春籽跑上去,对着福六的腰连踢几脚,忽然就被狗生一把拦腰抱了起来,扔到了一边,差点也摔了个狗吃屎。

春籽翻起身,对狗生破口大骂道:“你这坟头猪,像条死狗一样,白给你吃了那么多饭,我娘白给你生了一双手和一双腿。你他娘的给人揍得像个螺。”

春籽还想冲过去打福六,却被狗生一把狠劲推到在地上,春籽蹦起来,立马朝狗生脸上甩了一拳,大声骂道:“你连条狗都比不上!”说完,他就愤愤地往溪坝那边走去。

狗生被春籽打了这一拳,嘴皮被震破了,牙都松了两颗。他看了一眼远远走去的春籽,又掉头去扶起福六。福六摔下去的时候,鼻子正好撞在硬泥块上,把硬泥块撞踏了,自己的鼻骨也撞折了,流着一脸的鼻血。他坐不起身,仰躺在泥地里,嘴上还粘着一撮土,鼻孔和嘴巴呼呼地喘着粗气,胸口一高一低地起伏。

春旺和路三爷,还有两个房头的总理,先后赶到了三孔港。春旺一见了狗生,就往他屁蛋上踹了一脚,但立马就给两个总理拉住了。

狗生瘫坐在地上,一脸乌青,呼呼地直喘气。

三爷问在场的人说:“是狗生把福六打成这样的吗?”

陈九说:“不是的,三爷。狗生是被福六打!”

三爷:“那狗生怎么坐着,福六却躺着?”

陈九:“是刚刚春籽赶过来,把福六打趴的。”说着,他侧过身望了望春籽走掉的方向,已经看不见春籽的身影,又说:“三爷,春籽把福六打趴了,又给狗生吃了一拳,就往那头走了。”

三爷望了春籽走掉的地方,鼻孔冒出一股粗气,说:“你们搭个手,把福六抬回家去。”说完,他走到狗生跟前,骂他说:“你怎么也要惹福六呢?现在你招香婶呆掉了,福六又被春籽打成这个样子,你说他们这一家人日子还要不要过?你想想沉香该怎么办?”

狗生被路三爷一骂,立马就呜呜地哭,头都没抬起来看路三爷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