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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念书(2)


老夫人定下心神,说:“云仙姐,今日我带着孙儿来,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放心,我让陆阳朱氏金银铺就是把其他的活全停掉,也要在你的寿辰之前,把玉佛珠和金钵给打好!”

云仙姐:“淑芳,那你就快说吧!”

老夫人的心突然难受起来,说:“云仙姐!我家老爷又在和我作对,我想请个先生来家里教才秀念书,可他却说要让才秀去乡里书房念书。他说的也对,我们沙塘乡出的大官小官,好多小时候都是在书房里念的书。从这书房走出来的,现在当了县太爷的都有,更别说出了一打举人。让才秀去书房念书,也能沾着祖先留下的书香。可是,孙儿一刻不在我身边,我心里就要着急。云仙姐!你可要给我拿个主意才好!”

前几日,云仙姐的外孙女带着儿子上门来,对她说:“阿嫲,我儿已经到了要去书房念书的年纪了,可我们家里穷,以往家里也没有出过念书念得好的人,你就给他算算,看他往后能不能考个举人,考不了举人考个秀才也好,总之,不能像他爹那样,念了书只会写一家人的名字。”

云仙姐打住回忆,说:“去书房念就好!不必专门请先生!”

老夫人感到愕然,问:“云仙姐,才秀去书房能乖乖念书吗?他在家里可是一点都不爱念书。”

云仙姐:“去书房念书就好!不必操心太多。”

这会,云仙姐心里想的只有玉佛珠和大金钵,对老夫人的话是听十句回一句,连敷衍一下老夫人都忘了。

路才秀总是隔一段时间,就要听云仙姐那些又糊又腥的话。他从来就讨厌听她说话,独独是她说他可以去书房念书这一句,他听起来才有些顺耳。

可老夫人却突然觉得云仙姐说这些话,有些不对劲。每次她跟路老爷闹争执,云仙姐总是向着她,可这回云小姐却主意路老爷的想法。她很费劲地想了好久,才突然想明白了,说:“云仙姐,你还没有烧香打坐请云仙姐入身呢!”

云仙姐:“我差一点点就快要成仙了,现在道行很深,已经可以不用请云仙姐上身。我现在能和她随时随地换身。”她刚刚被老夫人那一问,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她没有想到,自己心里想着玉佛珠和金钵,竟然连神都忘了请。

老夫人长长哦了一声,说:“云仙姐,原来云仙姐现在就在你身上!只要云仙姐主意了就好!那样我就放心了。”

云仙姐忽然想起什么,说:“淑芳,我见你心神不定,可能你家近几个月怕是要出个什么事。我会给你保平安,只要你慎言慎行就好!你给我备寿礼的事,也尽量不要对旁人说。过了明年的元宵之夜,万事大吉!”

老夫人惊慌地问:“难道我家可能会有什么祸害!”

云仙姐想了想,说:“怕是会有个祸害!不过请你放心,我会给你念经拜神,一切都会转祸为福!”

老夫人一回到九间楼,就欢天喜地的对路老爷说:“老爷,就让才秀去书房跟林先生念书。”

路老爷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愿意听我的话啦?”

老夫人:“我刚刚去问了云仙姐,她主意才秀去乡里的书房念书。她说书房好,在书房念书会出人头地。”

路老爷这下就更加奇怪了,他那张黑脸顿时披上一层迷雾,说:“不是吧?云仙姐不是从来都主意你的想法的吗?”

老夫人:“你这老头是不是老糊涂了?逆着你的时候你不欢喜,现在顺着你了,你还是一样不喜欢!我看你这张脸是黑对了,见什么事都是黑的。”

路老爷心里其实很欢喜,也把欢喜挂到脸上,只是老夫人老眼昏花看不出来。他见老夫人让了步,虽然被她数落了几句,却没有再顶嘴,说:“让才秀去书房念书,本来就是好事!他现在还小,不能一日到黑呆在你身边,你这样老把他拴在腰上,本来就不对。他还小,要跟小崽一起玩,人才会活。往后他长大了,也要靠他自己去跟别人打交情,要是现在成日把他关在九间楼,往后他出到外面,能做个什么事?”

老夫人坐在路老爷身旁,听他躺在藤椅里由头至尾说上一通话,却听得很顺耳。她觉得路老爷说的都对。其实,这功劳应该算到云仙姐头上去,是云仙姐让老夫人知道,原来路老爷也有做对的时候,而她自己也有不对的时候。

老夫人:“那什么时候送孙儿去书房呢?”

路老爷:“等过了这个年吧,反正没剩一两个月了。等明年开春了,元宵节后就送他去书房。”

老夫人:“好好好!都听你的!”说完,她感觉心房里甜滋滋,一张老脸就放出微笑,那笑容像是年轻了几十岁。而且,她还发现,这甜滋滋的感觉,是她年轻时候,快活地顺着路老爷时才有的,这种感觉让她对躺在藤椅里黑着脸的路老爷心生甜蜜。

路老爷觉得很意外,心想天时可能是转了风向,小老太婆竟然会坐着一声不吭地听他说那么多话。他心里头也是乐呵呵,但他的乐呵呵还是被黑脸遮住了,老夫人依然看不到。

路才秀见路老爷和老夫人说话说得很投机,就溜进品心斋堂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进堂屋,只是觉得应该转一转。

他在堂屋的桌子上拿到一串铜钱。他拿着那串铜钱,坐在门槛上拆开来,然后又串上去,串上去后又拆开来。

老夫人见他喜欢玩,能呆着一整日都不乱跑,就拿多两串铜钱给他。

路才秀立即响亮地说:“三串不够,我还要!”

老夫人心疼他,他总是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她说:“你还要多少?”

路才秀又响亮地说:“我要一箩筐!”

老夫人想了想,真就叫人去给他提了一篮子的铜钱。

路才秀把一箩铜钱倒在地上,发觉一整箩的铜钱还不如一串铜钱好玩。

梅花见他坐着不动,走过来说:“少爷,你知道铜钱有多少种串法吗?我也不知道,但我自己会的就有五种!”

路才秀心里顿时舒畅起来,说:“那你现在就拿五串铜钱,给我串出五种看看。”

梅花以为能逗他开心,这样老夫人就会夸她,连忙欢喜地串起铜钱来。

老夫人见路才秀看着梅花串铜钱的样子很欢喜,心里也很舒坦。

梅花把五串铜钱一排摆在地上给路才秀看,路才秀就响亮地对她说:“梅花,你今日就把这篮子铜钱用第一种串法全串起来。”

梅花立即把脸拉到脖子上,向他露出一脸的哀求。他却对她吐了吐舌头,转身就坐到藤椅上闭目养神。

梅花不敢不听路才秀的话,她要是惹了他闹起来,她立马就要挨老夫人的一顿臭骂。老夫人向来分不清楚梅花为什么不听路才秀的话,但她却能一口断定那一定是梅花她的错。

在老夫人眼里,不论是什么事,都一定不会是路才秀的错。

这一日,梅花连饭都吃得很急,终于在天黑时把一篮子铜钱全串好。

第二日,路才秀又把梅花叫过来,说:“梅花,你把这篮子铜钱全拆开来,用第二种串法全部串一遍。”

梅花红着两个眼圈,求着说:“少爷,铜钱怎样串还不是一样呢?”

路才秀响亮地说:“是不是一样,你可不用管,你今日就只管把这箩铜钱用第二种串法串好来。”

梅花的脸立即就像是夏日里快要下雨的阴天,嘟着嘴又把前一日串好的铜钱解开来,再串起来。梅花串得比前一日慢,直到午饭后才把铜钱全串好,几个手指串麻了好多次,大拇指和食指已经肿了。

当夜,梅花的一双手连碗和筷都拿不稳。她娘给她喂了几口饭,她就倒到床上哇哇地哭。

第三日,路才秀又把梅花叫过来,说:“梅花,你今日就用第三种串法,把这篮子铜钱串一遍。”他的话还没说完,梅花两串眼泪直流下来。

梅花把双手举起来给路才秀看,说:“少爷,你看我这两只手,昨夜和今早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少爷,你就放过我吧!”

路才秀努努嘴,说:“这怎么行?你还没给我用五种串法把这篮子铜钱全串过一遍,你的手指就肿成这样!你现在要不就拿刀把肿起来的肉削掉,要不就继续串,把你手上的小香蕉串成大萝卜。”

梅花当即就跪在路才秀跟前,求着说:“少爷,我这双手还要服伺少爷和老夫人呢!少爷,你就放过我吧!”

路才秀:“我不管你的这双手要服伺谁,我只管要你把这篮子铜钱串五遍。”

梅花哭着说:“少爷,我可是一直都在服伺少爷你的啊!你让我做什么都好,就别再让我串铜钱了。”

路才秀故意说:“其他什么事情,我都不用你做。你再说话,今日要是串不完的话,我今夜就要一口饭都不吃!”

这时,老夫人从品心斋堂屋里走出来。梅花心里太委屈,一见到她就呜呜地哭出声。

老夫人:“梅花!你一大早哭什么呀!今日是初一,你就不知道不吉利吗!你要再哭,我可要让你哭上整整一个月。”

梅花双眼糊着眼泪,吃惊地看着老夫人。她想起老夫人就是因为整整哭了一个月,才把人哭得不清不醒的。她立即消了声干抽泣,说:“老夫人,少爷要我串这一篮子铜钱,我手指都肿掉了,串不动啊。”

路才秀响亮地说:“阿嫲,梅花她想偷懒。”

老夫人转过头说:“才秀,我教过你多少次了?遇上长辈,要喊阿叔阿姑!不能直叫人家的名字。名字是要等你当上老爷才能叫的,按辈分,你应该叫她梅花姑。你还这么小,不能就叫她梅花,知道吗?”

老夫人总是太罗嗦,路才秀被她说得目瞪口呆,一张嘴巴张得像个透风口。

老夫人说完路才秀,又转过去说梅花,这点路才秀和梅花两人的心里都一清二楚。她说:“梅花!你这丫头又怎么拉?做活怎么可以偷懒啦?你看你呀!都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还不找个人家凑一对!我十五岁就嫁给老爷,贵珍也是十六岁就嫁给你三爷。梅花呀!一朵鲜花不让人摘,难道要等枯了老了,自己掉下来么?”

梅花:“老夫人,我刚刚是说我手指肿了,串不了铜钱,不是说我不让别人摘呀!老夫人,你看看我的手指。”她把双手伸到老夫人跟前给她看。

老夫人:“哦!对,你是说你手指肿了。”她看了看梅花的手,说:“我怎么看都是你手里拿着香蕉,梅花。”

梅花几乎是哭着说:“老夫人,那不是香蕉,那是我的手指呀!”

老夫人:“哦!这是你的手指。可是,你手指肿了也不能偷懒呀!少爷让你做的活,就是我让你做的活,你是绝不能偷懒的!”

梅花:“老夫人,我没有偷懒,我是手指肿了串不动呀!”

老夫人摇摇头,说:“串不动也要串,少爷让你做的活,就是我让你做的活,不能偷懒的。”说完,她就来拉起路才秀的手往外走。路才秀回过头来,朝梅花吐了吐舌头。

梅花低头看看一篮子铜钱,呜呜地哭得昏天暗地。

这个早上,梅花艰难地串了一个时辰的铜钱,手指都蹦出血。她一见到血,哇哇地哭叫得更加厉害。

这时,狗生刚好挑着一担新土进来品心斋门口埕,他正要去给花盆换土。他见梅花哭得凄惨,连忙放下担子,跑过来看梅花的手,说:“梅花姐,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爱哭啊!”

梅花很伤心,说:“狗生你没脑子,你没见我手指出血了吗?”

狗生点着头,说:“我看见你手指出血了!”

梅花噌怒着说:“那你还问我怎么要哭!”

狗生:“我去给你拿药好吧?”

梅花心里这才好受了一点,止住了哭,两只泪眼暖暖地看着狗生。她觉得,狗生的年纪虽然比自己小了一截,可在这九间楼里头,就是狗生的心最真,让她心里很舒服。

狗生:“我去药房拿药。”

梅花听狗生说要去药房,满脸的含情脉脉顿时消失了。她刚想跟狗生说她不想擦药,却见狗生已经出了门口埕。她在心里愤愤地想:“狗生一说要去药房,就跑得比狗还快。”

狗生这年九岁,脑子还是很木,什么事都直来直往,从不打弯。他进了药房,见到已是十岁的沉香,立即就傻笑,他那掉了一颗门牙的嘴里,看起来时时都会漏风。他从小就爱跟沉香玩,沉香虽然刁蛮喜欢欺负他,他却从来喜欢被她欺负。

狗生:“沉香,我要消肿的药酒。”

沉香故意横着脸,问他说:“你要药酒做什么?”

狗生:“梅花姑手指肿了,我拿给她擦。”

沉香坏坏地对他说:“梅花自己怎么不来拿?”

狗生:“她要给少爷串铜钱。”

沉香把一小罐子药酒放在桌上,正想说什么,狗生却对她傻笑了一下,就拿了药罐子一溜烟跑掉了。

狗生给梅花的手指涂上药酒时,拨弄得梅花从手指痒到心里。狗生虽小,却能让梅花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狗生用手指按到药罐口上沾药酒,再把药酒涂到梅花的手指上,轻轻的来回擦着。他问梅花说:“梅花姑,还痛不痛?”

梅花低声娇气说:“不会!”

狗生说:“原来你跟我一样耐痛!”

梅花听狗生夸她能耐痛,心里就像刚喝下去一碗糖水那样,甜滋滋的,那泡着糖水的心又绽开成一朵小花。她在心里想,狗生看起来傻傻的,一日到黑只知道做苦力活,可这么小的人,竟然懂得心疼别人,全不像心肠歹毒的小少爷路才秀。

路才秀原本想着一回家就能看见梅花红肿的手指上开出朵朵小红花,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却看到梅花的手指上长出了绿叶。

接着连续两日,梅花都能很快把铜钱串好来。

路才秀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狗生帮她涂了药酒后,又找来凉草叶帮她包扎,让她的手指上长出绿叶。他还知道,是狗生帮她串的铜钱。狗生脑子傻,手脚却是勤巧,他只花了两个时辰,就能把梅花一日也干不完的活干完。

路才秀在心里暗骂:“好你个狗生的,竟敢来捣弄本少爷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