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婆闹不明白是什么事情，愣着脑袋直点头。
秦绍华被四个大汉抬出了怡香楼，很快就被装进马车里。
路旁的人看得生奇，都站下来看热闹。
领头的吆喝一声：“走！”一行人就呼啦啦地离去。
秦绍华被抬走的事，一时间成为怡香楼的新鲜谈资，一众花女子又纷纷猜测起他的身世，但谁都不知道来怡香楼的一行人是什么人，只从口音听得出不是惠州本地人，像是海陆阳的。
那日，李铁柱在昌兴会馆和向南风待到夜色降临时，才回到怡香楼吃晚饭。他一踏入怡香楼，花女子就告诉他秦绍华被人抬走了。
李铁柱愕然，问：“怎么是被抬走的？他死了？”
花女子：“没死！可看起来跟死了差不多！”
李铁柱就瞪了她一眼，两三脚往小房子赶去。他边走边摸出白玉佩，正好在庭院里撞上从小房子出来的雅姿娘。
雅姿娘喝住他：“你愣头愣脑地要干嘛？”
李铁柱：“秦绍华被抬走了？”
雅姿娘：“人家家里人都找上门了，难道你还留着他？”
李铁柱感到心里头忽然被腾出一块空当，觉得十分落寞。
雅姿娘：“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情有义的嘛！”
李铁柱捏着手里的玉佩，说：“怎么说不也是相识了一场嘛！好歹也得告个别！”
雅姿娘：“谁让你一天到晚不见人，我也是没见他被人抬出去。”她看他手里还在捏玉佩，就问：“那玉佩是他贿赂你的吧？”
李铁柱：“什么贿赂！是他送给我的！”
雅姿娘走过去，捏了一下他的耳朵，说：“别贪小便宜！不要轻易受人财物，贪财者必惹祸！”
李铁柱有些不服气，说：“你什么时候见我贪财！不都是一场兄弟情嘛！”
秦绍华不在怡香楼了，李铁柱心里头像是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平日里，他吃完晚饭，时不时就会兜到后院来，找秦绍华闲聊几句，这夜，他连吃晚饭的兴致都没了。
他一连几日都闷闷不乐，直到有一夜，陪李铁柱在怡香楼待过头一夜的莺儿吃罢晚饭，闲来无事突然臭美，逮着李铁柱，扯着他的胳膊，娇嗔嗲气地问：“柱哥哥，你看我美不美嘛？美不美嘛？”
李铁柱很是没趣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来，又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却一句话都不说。
莺儿被他看得浑身发麻，怯怯地问：“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有那么好看吗？你今夜想要我？”
李铁柱惊叹道：“好看！很好看！”
莺儿乐得满脸放花，急急地逼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李铁柱坚决地点下头，说：“千真万确。”
莺儿欢喜地把嘴对住李铁柱的嘴，狂吻了一阵，然后心花怒放地撒欢跑开。
李铁柱直愣愣跑去找雅姿娘，推开门就说：“雅姿娘，我有个好主意！”
雅姿娘愣了一下，说：“你就有馊主意，什么时候会有好主意！”
李铁柱得意地整个人在屋里打起转来，说：“就是好主意。”
雅姿娘：“你倒是说说看！”
李铁柱：“选花择柳！来个选花择柳！定能轰动惠州府城，给怡香楼大大造事。”
雅姿娘疑惑地问：“什么选花择柳？”
李铁柱当下就一五一十地把什么是选花择柳说了一通，雅姿娘听到最后才听明白了，说：“还真是个好主意！近来生意不振，搞一搞也是好事。”
李铁柱大乐，得意地说：“是好主意吧！”
雅姿娘瞪了他一眼，说：“再好的主意，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变成馊主意。”
李铁柱却不在乎她取笑自己，欢喜得当夜整整一宿都没睡成觉。
第二日，李铁柱一大早吃饱饭，就爽朗朗地出门去。他一路跑了惠州府名声最响亮的几家青楼，找到当家的，把操办选花择柳的事一人说上一遍，不料竟然都得到大家的纷纷响应。
李铁柱回到怡香楼，找到雅姿娘，说：“成了！就等定日子，把事情给播出去。”
雅姿娘：“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李铁柱：“不闹大来怎么火！他们说还要请报馆给做做文章。”
雅姿娘：“以往清廷还不让办什么选花择柳的，就怕会被官府查办！”
李铁柱：“现在清廷都什么处境了，还有闲功夫管我们这号事。只要大伙主意拿定，就先叫写文章登上《南天报》。”
雅姿娘想了一下，说：“也是。闹大了才有银两挣。”
于是，一场轰动归善热闹非凡的选花择柳就这样搭台唱响了。
选花择柳的事是这样的，那一日，李铁柱盯着莺儿看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馊主意，就是联合惠州府的各大青楼，来一次热闹闹的选花魁择才柳，给这乱哄哄的世道添多一堵热闹。
近几年国运不济，世道漂浮，达官贵人吃喝玩乐，出手变得越来越不像以往那么阔绰，惠州几大青楼当家正愁着使不出招数招揽顾客，听到李铁柱有此主意，都乐意派出花女子参选，还要掏把银子出来以备经费。
大选时日定在十二月初五。《南天报》很快就登出惠州府各路文人雅士言之凿凿闻之切切的文章，而且每日必登，文章篇幅一篇比一篇长，篇目一日比一日多。
报馆和文人雅士都收了银钱，写出的各色文章一路声色并茂，花言柳语，情浓意切，把一整个惠州的人看到眼冒痴心发痒。
这事，很快就自然而然地引起惠州府的空前热闹，不管是达官贵人大老爷还是裁缝车夫店小二，茶余饭后下工歇息时闲，总是聊起选花择柳之事，乐此不疲。
李铁柱成了惠州府上下人等公认的闹腾仔，一时间在惠州变得尤为招惹人眼。
他每日精神头十足地奔前跑后，上下打理此事。先是约请各大青楼老爷和名绅豪商议定章程，选定哪些名望人士来选花择柳，定下各大青楼的派出花女子的数目，选出多少朵美花多少枝才柳。
一番闹腾之后，一个月就过去了。
有一日，李铁柱来到雅姿娘的寝间，正想说抬选台的事，话还没出口，雅姿娘就抢在他前面说：“你整个人都瘦掉一圈啦！”
李铁柱正忙得乐在其中，哪里在乎自己是肥是瘦，连忙说：“搭选台的事，我给好几个当家的都说了好话，就是怡香楼边上挨着湖边的这块土埕最宽阔，风水最好，把台子搭在这里，热闹起来更有看头。”
雅姿娘：“他们都愿意！”
李铁柱：“愿意！他们能不愿意吗？几个大老当家当中，你的脸面最大，出的银两最多，我们怡香楼的花女子又最多，不搭在这里搭在哪里呢？”
雅姿娘瞪了他一眼，一脸得意的暗笑，说：“我还以为是你使了什么力气！”
李铁柱以为雅姿娘不知道自己花下多大的力气，连忙说：“我可是使出了九牛二虎的力气！”
要选定参选花女子的名册时，各大青楼一时热闹非凡。许多花女子平日里姐妹相称，而今却在背后说谁谁的不是。各大青楼的花女子为了参选争风吃醋，已成为一大奇观。
沁蓉楼有个叫葵仔的花女子，害怕一个姐妹会占掉她的名额，就跟许多人诽谤她姐妹屁股上面长着一个巴掌大的黑痣。旁人就笑话她，说：“别说她屁股上长个巴掌大的黑痣，就是长一条鼻毛那么大的尾巴，也早就被你们瞅见啦！还等你现在才拿来嚷嚷。”那个叫葵仔的花女子一下就红了脸。
生意开始红火起来的，首先是各大青楼的客流日益增多，茶楼酒肆也跟着吃香。其次，就是许多大号布料店和裁缝店门庭络绎不绝，单是给各个青楼的花女子裁布做新衣衫，已经捞得不少银子，还有许多居家女子也跟着风扮起美来。再次，是归善唯一的一家照相馆，照相馆老板平日里十分清闲，这阵子却忙得不亦乐乎。许多青楼老板花钱给自家当红的几个花女子照相，配上一篇请文人骚客写下的美文，一起张贴在自家青楼的大堂里。去照相馆照相是很花银子的事情，没能被当家器重的花女子，也有自个花钱去照的，然后用一把眼泪哄住老相好的文人，也给她写篇颂词，挨着边贴在青楼大堂的墙上。
评美花选才柳的哪个名望人士只要出入青楼，立马就有一群花女子涌上去围住他。不论他选了哪个花女子伺候，都能享尽极乐。最后，还是各大青楼当家亲自上阵，点出能够撑起自家门面的花女子去参选。被选中的欢天喜地流眼泪，选不中的哭天喊地直骂街。
有些花女子说，要是在苏杭一带，被选中前三甲的花女子，还可能被达官贵人相中，成为富贵人家的妻妾。她们还说，但是在惠州这个地方，就算是雅姿娘这种姿色倾动一城的女子，也进不得正经人家的门槛！这地方的人，最是忌讳烟花女子进家门。
怡香楼的花女子也是一样为了参选而明争暗斗。雅姿娘想出活招，先是在怡香楼里进行评选，所有参选的花女子都能得到多少不等的一笔钱，于是不论青嫩的还是老瘪的，一律有了一回参选，最后选出五个朵美花和五枝才柳参加大选。落选的花女子因能得到一笔小钱，心里头也跟着得到些许抚慰，怨声自然就少了很多。可别的青楼捞不着好处的花女子，都骂李铁柱是烂了屁眼才想得出这种爹娘早死兄弟姐妹早折的烂事。
大选的日子终于到来。选台上红布黄布等各色飘彩，吹奏班一伙人早早就在那里轮班吹打。选台旁边还搭着一个戏棚，请来了当地最有名的戏班演戏，许多看热闹的人见选花择柳还没有开始，好些都围在戏台下看戏。也有好些人怕丢了好位置的，半步不离选台之下，专等着好戏上场。
万众瞩目的大选终于开始，十二位名绅豪商雅士坐于台上，一人手里拿着一份名册，笔墨纸砚均备于桌上。各大青楼派出的名妓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一亮相，引得台下观看的民众哗哗然大叫大喝，场面异常热闹，把选台围了个水泄不通，而旁边的戏台前却只剩下零星的几个老妇人。
怡香楼周边的街巷，全都给前来观看大选的车马人流堵得严严实实。
此夜，全城的风流才子与花女名妓汇于一土埕，台下边饮酒吃茶品美色，台上争先斗艳此起彼伏。先是参选艳花榜的花女子出场，接着又是一个个参选才武榜的花女子带着或是琵琶或是胡琴或是古筝出场，有的一上场就唱上一段戏文，差点的就出来当众背下一首诗词，一律的声色并茂，看得台下的人眼花缭乱。
一连串的花女子出场完毕，台下的十二位评选人各自分别在艳花榜写下十二美花的名字，在才武榜写下十二才柳的名字。
台上台下的人焦灼地等待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艳花榜和才武榜的一甲三名，二甲九名全部上台登场，其余未能评上的花女子一律列在三甲。
怡香楼的花女子占去半撅江水，单是一甲就有三人列名。艳花榜和才武榜的一甲三名还分出状元红、榜眼红、探花红，艳花榜状元红由怡香楼当红的花女子莫悯儿拔得头筹。
一阵锣鼓声响起之后，一甲六名花女子往选台前站出来，还让艳花榜和才武榜的状元红分别坐在花座上，又请当地名绅献上金杯美酒，一饮而功成。
大选完毕的当夜，整个惠州府都没有沉入睡梦，各大茶楼酒肆深夜亮灯，名绅富商文人雅士一律找到老相识的围聚一两桌，畅快饮酒高声阔谈，青楼花女子陪伴左右，众乐乐而不绝。
当所有的人都还没把满心的激动散去时，李铁柱反倒感到一阵无由的落寞。选花择柳结束了，他似乎想不到明日该做点什么。
雅姿娘知晓他的落寞，当夜喝完一番酒水，就拉了李铁柱进了她的厢房。
门一关上，雅姿娘的两片嘴唇立即粘上李铁柱透出愁闷的嘴巴，两人一阵莫名其妙的撕咬，直到一起载到在床铺上时，雅姿娘才瞪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原来，你这个飘忽崽也是能干点大事的。”
李铁柱酒气涌上几分，说：“我才不干什么大事，我就图玩得痛快。”
雅姿娘压上他的身子，说：“能玩也是需要一番本事。”
两人立即绞缠起来。
随后几日，《南天报》上一连刊载各大上榜花女子，一律都是酸溜溜的赞词。选花择柳对名绅雅士来说，只是一番作乐，对青楼当家来说，是为了做火生意，而对花女子来说，是为了上涨身价，还让财源滚滚来。
名士品名花，名花倚名士。经过这番折腾，怡香楼的状元红莫悯儿倒是有五六分雅姿娘当年的势头，官老爷和商大爷们纷纷前来寻她作乐。青楼的生意较之前好了，周边的茶楼酒肆也跟着赚。
李铁柱并不是不懂得看字，但他却从来不看《南天报》。那几日，他像游魂一样四处瞎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没过个把月，新春来到，处处张灯结彩，一派红红火火的市井风色。面对这番热闹，李铁柱还是鼓不起劲头来，初一早睡到午时才起身，然后就和怡香楼的花女子打牌打发光阴。
这些日，怡香楼的花女子也清闲多了，不到正月初五之后，少有客人上门，怡香楼也不接客。
李铁柱懒懒散散地过了一个来月，直到大年初三那日，向南风在怡香楼的门庭前把他叫住，他才有了新的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