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官场 > 大地主全文阅读 > 第34章 大黄狗(2)

第34章 大黄狗(2)


招香扶着她下床,疑惑地说:“三夫人,我刚才可是听到你叫得好大声,平时从没听你喊过这么大声。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她还是重复说:“我梦见我变成哑巴了。”

三夫人的屁股刚贴到尿桶上,一股隔夜的浓尿冲得桶底噼啪响。她放着这股晨尿,一会感到疼痛舒缓,一会又感到疼痛加剧,眉头一紧一松又一松一紧,看得招香干着急。

招香担忧地问:“三夫人,我去叫人请李先生过来给你把把脉,好吧?”

“等……等下,不用去不用去,我感觉好点了,等吃过早饭再说。”三夫人才刚说完,肚子就被胎儿踢了一脚,疼得她直叫唤。

招香:“我还是叫人去请李管家吧。”

三夫人把双手撑直在腿上,想站起来,两手一软,头就往前扣下去,招香急忙扶住她。

三夫人:“招香,我全身没气力。”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整个身子便往下一沉。她刚刚才舒展开的两片眉毛,突然间又挤成一簇,显露出一脸的痛苦。

招香见她脸色突然变得难看,直打了个冷颤,说:“三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你一早起来,整个人怎么都软了似的?”

招香想扶她起身,却感觉到她的身子比往常沉了好几倍。她一挪动坐在尿桶上的屁股,肚子里就窜起一阵猛烈的剧痛。她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崽在捣腾,还在缓缓地往下坠。

“啊……不行,招香,不行,我动不得。”三夫人惊叫。

招香急了,说:“三夫人,怎么办?快来人啊!外面快来人啊!”她慌得不知所措。

三夫人:“怕是要,要生了。招香,我要生了!”

招香:“三夫人,才八个多月啊!不是都说要怀胎十月的嘛!怎么八个月就要生了!”

三夫人:“要生了,招香,我真的要生了。”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像是蚊子在叫一样,身子像个软柿子,浑身没了一点气力。

招香心里直咯噔,她不知道三夫人是不是要早产了,大声叫喊着说:“李管家,麻婆,快去喊麻婆上楼来啊!三夫人要生了!三夫人要生了!”她使命亮开嗓门,一阵乱叫差点把胃酸都给喊出来。

招香的叫喊声瞬时间飘满整个九间楼,她在房间里清楚地听到楼下已经有人在传递她的呼声,喊叫着李管家。

三夫人起不了身,只感觉到一阵痉挛突然从她的脚底窜到头顶,逼得她两串粗大的眼泪直滚出来。她口干舌燥,嘴唇干白,两排牙齿咬在一起,憋出哼哼声。

招香吓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她想喊人,心里一急嘴里却逮不着任何一个名字,只是浑身打哆嗦,突然就哇哇地哭叫起来,她边哭边说:“哇……三夫人,你怎么啦?哇……你不要吓我啊!三夫人,你千万不要吓我啊!”她哭叫了几句,仿佛又想到什么了,又使劲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三夫人要生啦!快喊麻婆来接生啊。”

三夫人有点撑不住了,整个人软得像一堆泥,靠在招香身上,瘫坐在尿桶上,咬着牙齿浑身颤抖。

招香把她搂在怀里,想把她抱到床上去,两只手却使不出劲来,只能尽量让自己颤抖的身子站稳,不停地在她的脊背上搓摸。

李管家提着一盏油灯跑进来,房间里突然明亮好多,匆促的脚步声一阵阵往里灌。他着急地拉开嗓门问:“招香招香,三夫人怎么了?”

招香止住呜喑,对外头的李管家喊叫说:“三夫人怕是要生了,快去喊麻婆过来!快去啊!”

李管家:“麻婆快来了,我刚听到你叫唤,就立马让春旺跑去喊她。三夫人还好吧?”

李管家提着油灯从睡床前穿过,正要往睡房的里屋走去。

招香看见油灯光已经越进里屋的门槛,大叫一声:“李管家,别别别,三夫人在这,你不能进来。”

李管家连忙定住双脚,急得人连油灯一齐摇晃。

招香:“李管家,麻婆来了吗?快喊麻婆进来。”

李管家:“快了快了,马上就来。”

李管家正焦灼万分之际,正好看见春旺领着两个丫头冲上楼来,麻婆颠着一对小脚摇晃在丫头后面。

春旺:“麻婆!你赶紧,赶紧!”

麻婆:“来啦来啦!三夫人,我来啦!”

李管家连忙给麻婆开路:“麻婆,三夫人就在里间,三夫人和小崽的平安就靠你了啊!”

麻婆:“李管家,你们男的全到外边等着去。里头有我麻婆在,保管三夫人和小崽都平平安安,你们直管放心。”

麻婆一跨进里屋,招香就哭着说:“麻婆,三夫人刚刚还好好的,下床来放了泡尿,就站不起来了!麻婆,你快看看三夫人是不是要生了!”

麻婆赶忙凑过来扶起三夫人的脸,又伸手摸摸她的肚子,说:“不好!三夫人要早产啦!来,我们先把三夫人抱到床上去。”说完又喊叫睡房里的两个丫头进去帮忙抬三夫人。她对丫头说:“当心!千万当心!要抬稳,就着势把三夫人抬回床上去。”

她们几个七手八脚围着三夫人忙起来,招香扶着她的后背,两个丫头各抬一条腿,麻婆两手扶着她的两片屁股。

麻婆:“我喊一声‘起’,我们就一起使劲,把三夫人抬起来。”她那双绕着皱纹的眼睛直盯着招香和两个丫头,那意思是在问她们都听明白了没有。她们三个立即会意,连连点头。

麻婆蹲好姿势,喊了一声“起”,她们四个一起使劲把三夫人抬了起来,可三夫人的屁股刚离开尿桶,就“啊……”的惨叫一声,两个眼珠子突然瞪得圆鼓鼓。

三夫人的这一声惨叫,把里外所有的人全吓了一大跳。她平时说话轻声细语,这回喊叫得这般响亮,犹如一个响雷在九间楼里炸开。

扶着她的四个人一下子全都僵直了身子,僵直了一瞬间又全都浑身发软,啪的一声,她重重地跌坐到尿桶上。

“三夫人!”招香像丢了魂似的嚎叫一声,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李管家和春旺急得直打转,不停地问睡房里的人三夫人到底怎么了,但睡房的人哪里还能听见他们问什么。

这时,春旺的小儿子春籽的脑袋瓜正好探到李管家面前,被李管家狠敲了一下。李管家仿佛专门要找春籽出口气才能压住惊似的,骂他说:“春籽,你这小崽一大早不睡觉跑上来干什么?快给我下楼去。”

春籽才四岁,刚刚上楼来想看看是什么热闹,脚底都还没站稳,就被李管家劈头盖脸骂了一遭,直嘟哝着嘴巴。他满心好奇却没能看个究竟,就被李管家骂下楼去,故意把木板条的楼梯蹬得咚咚响。

李管家和春旺搓着各自的手,自个就地打着转,又不时停下来看看对方,可谁都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他们都闹不清楚是该继续站着,还是该找个地方坐下来。

麻婆急得直跺脚,拽住招香的肩膀使劲摇着说:“招香,你定一定,定一定!”她拽完招香,又转过脸去骂两个丫头:“谁叫你们松的手?你们不要命啦?”她骂完丫头,额头上渗出满满一片黄豆大的汗粒。她大概也想起来,刚刚自己也吓得松开了手。

三夫人一屁股牢牢坐在尿桶盖上,双眼紧紧闭,脸上的五官全揉到一块,那样子是在忍着无边的剧痛。

麻婆她们想再抬起她的时候,她嘴里呼出哼哼声,煞白紧绷的脸却慢慢地舒展开来,仿佛痛苦到了极点之后,反倒会舒坦。

麻婆:“赶紧再来一次,你们要给我抬得牢牢的,不能再有闪失。我们都要保佑三夫人平平安安的,不然往后的日子全都不好活了。”

麻婆最后那句话,听得两个丫头直哆嗦。招香却哭着说:“三夫人要是有事,我也不想活了。”

三夫人终于直条条地躺在床上。招香往她脖子底下塞进去一个枕头,又拿条毛巾给她擦汗。

麻婆把她平躺着的两条腿弓起来,几个丫头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招香站在床沿给她拉扯衣裳的时候,眼泪还在不停地掉。突然,她惊恐无比,嘴巴张得碗口那么粗,却死活喊不出话来,两眼鼓得像金鱼的眼珠子。她伸直手,指着三夫人的肚子浑身颤抖,整个脑袋嗡嗡地震响。

麻婆顺着招香的手看去,只见三夫人的肚皮平坦得像是一个铜锣面。

招香憋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喊叫:“刚刚肚子还是鼓鼓的!刚刚肚子还是鼓鼓的啊!”

麻婆:“呀,肚子怎么平了?脐带呢?小崽呢?”

有个丫头突然恍惚过来,说:“里屋!在里屋。”

丫头的话才说到一半,年岁已五十有多的麻婆,像离弓的箭一样蹦进了里屋。她大概不会想到,她一生中跑得最快的一次,竟然发生在这一把年纪上,连招香和身边的丫头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身影已在睡房中消失。

可麻婆一进里屋,就更加着急了,地上只摆着一只尿桶,边上还有一张椅子和一张柜子,再没有别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小崽的影子。她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而后是一阵阵的眩晕,她蹒跚了两步才站稳。“小崽在哪?在哪呢?”她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她自己,急得晕头转向。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脑门上暴突的青筋却蹦跳不已。她忽然间盯着尿桶,下足气力大声喊叫:“尿桶!尿桶!小崽在尿桶里。”

麻婆的人刚贴到尿桶边,招香还有两个丫头几乎也是同时围上来。她急忙掀开中间凿有一个大椭圆窟窿的桶盖,登时就看到一团肉泡在尿水里,她没想到三夫人竟然能把小崽和连着脐带的胎盘一块生了出来。

这团肉让两个丫头吓得直捂住嘴巴,连惊叫声都梗在喉咙里。

麻婆赶忙把双手插进尿桶,动作利索地把小崽抱出来,边走边喊叫着说:“剪刀,脸盆,热水,棉衣……”

忽然,“噢啊”一声,一个婴儿的啼哭降落到九间楼。一时间,这声啼哭仿佛把九间楼里所有的人都凝固了。这声啼哭尤为响亮,又像是从遥远的地下深处钻出来,把所有人的耳膜都震了一下。那会儿,没有动静,没有声音,大家都呆愣着,像是在寻找这声啼哭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整个九间楼里外的安静,一下子被搅破了,所有的人都大声叫喊起来。

春籽听见那一个啼哭声时,正跨过迎福堂的大门槛。这下,他连忙收住脚步,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抬起袖子抹了一坨鼻涕,神气呼呼地看着里里外外忙碌着的人,然后学起小崽的那声啼哭,“噢啊噢啊噢啊”地叫个不停。

九间楼这一声响亮的啼哭响起之后,下了一整夜的雨忽然间就停住,天顶上仿佛有一块巨大无比的窗帘被拉开,一个明朗朗的夏日清晨顿时间笼罩住整个沙塘乡。迎福堂屋顶上的琉璃瓦闪闪发亮,折射出各种色彩的光,耀着乡里人的眼睛。原来,一道七色彩虹转眼间就横挂在九间楼的上空,整个沙塘乡一下子变得五彩缤纷。

春籽刚抹掉的鼻涕又窜出一截来,他歪起脑袋瓜仰望头顶上的彩虹,嘴里嗞嗞地笑出声。他像是知道,这七色彩虹是九间楼刚出世的小崽喊出来的。天上的亮光耀得他两眼刺酸,于是他又爬起身,往自己家里跑回去,他要去把狗生拉出来看彩虹。

一阵忙乱之后,睡房里又平静下来,一个小男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小崽啼哭了第一声之后,就没有再哭叫过。麻婆,招香,还有几个丫头都围在床沿看,内心里的惊怕还没有全褪去。她们想不到,这小崽才一出世,就把所有的人都折腾了一番。

麻婆感到脑壳里还在冒着一阵过一阵的眩晕,但她已经回过神来。小崽已经安好地躺在床上,她知道此刻至关重要的事,就是要保住尚在昏迷中的三夫人平安无事。

招香却像堆软泥一样瘫坐在地上,她想哭出来,却只是抽搐着身子,连哭出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麻婆哆嗦着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接过丫头递给她的热布条,擦洗三夫人的双腿。她还能给几个丫头分派活做,这个洗布条,那个倒热水,全给她使唤得转动起来。

麻婆嘴里不知不觉地念起“阿尼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她又转过头,说:“招香,你还坐在地上干什么?快起来,给三夫人嘴里吹气。”

招香连忙爬起来,可她把嘴对准三夫人的脸庞时,又打住了。她转过脸,说:“麻婆,要怎么吹?我不会。”

麻婆:“你把三夫人的嘴掰开,自己嘴里吸足气,对着三夫人的嘴往里吹。记住,要严严实实的嘴对嘴吹,不然会漏气。”

招香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可她顾不得这些了,赶忙吸足一大口气,把腮帮子吸得涨鼓鼓的,伏下身对着三夫人的嘴拼命吹起来。

李管家和春旺人在外间,心却早已被吓到几十里外去。刚才一会有个丫头跑出来对他们说:“李管家,三夫人生了!”他们就握着拳头使劲往手掌心捶,笑容从一脸的惊怕之中挤开来。可那丫头提着一桶渗着血丝的水,满脸惊怕地继续说:“可是小崽掉进尿桶了!”他们登时又张开嘴,连想问的话都挤不出喉管,脸是一边青,一边白。

有个丫头跑出外间,对李管家说:“李管家,是男的,是少爷!”

李管家欢喜得直打转,裂着嘴说:“三爷盼这一天,可是盼了多少年啊!九间楼的香火终于续上啦,他可以宽心了。”他又想起什么,像突然醒悟过来一般,对春旺说:“你快去给三爷报喜。”

春旺这下才想起忙昏了头,忘记派人去把路三爷叫回来了,赶忙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