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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千多壮丁(1)


沙塘乡路氏男女老少上万号人丁,单是壮丁就有三千多,要真是进北山跟匪帮一战到底,倒是很有胜算。但顾及人命关天,路三爷还是强忍耻辱,没有决意进山,让匪帮大当家李大梁甚感侥幸。李大梁其实已经做好了盘算,只要收到沙塘乡壮丁进山的风声,他们立即就会弃寨避战,躲入深山。李大梁在深山,还安了一寨,住的都是山寨弟兄的家眷。

北山的匪帮向来不敢轻易抢掠陆阳县自家地头各乡里的钱财,通常都是抢劫过路的商队和人家。陆阳传有北山山匪不过沙塘溪南的说法,那是源于十几年前的一次血斗。

沙塘乡与水临乡仅有一溪之隔,溪南的沙塘乡有一个祖坟安在水临乡的一个山头上。那个山头是水临乡最大的财东刘老爷家的。路家几百年前把祖坟安在这个山上时,水临家才不过只有几户人家。刘老爷的祖上,是最早住在水临乡的其中一户。

与溪南的沙塘乡相比,溪北的水临乡只能算个小乡里。

沙塘乡落座在方圆数百里滨海平原的东南角,处在陆阳县城百来里路开外的东南面,与东北面的水临乡仅隔一溪,东临碣石卫大约三十来里路,南距南海碣石湾和金厢海岸大约四十余里远。乡里坐东北向西南,东北面背挨连绵小山丘,前方左溪右港交汇于前,奔流至出海口。用乡里人自卖自夸的话说,这是一块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乡里东南面十多里路开外的山岭里,一潭虎背池的清水终年连绵不绝流入乡里,最终与沙塘溪交汇,滋养一方田土。

沙塘乡路氏宗族乃官宦世家,一世祖路天衡乃陆阳路氏宗族始祖,原籍福建莆田人,南宋高宗时登科进士,后随宋高宗南渡,出守循州刺史,乃如今的惠州府之父母官,晚年卜居于碣石卫,后其子孙迁居而今的沙塘乡。

在南方以南的滨海平原上,富甲一方的沙塘乡,路氏宗族拥有放眼望不见尽头的大片田园土地,田产地产纵宽长远,土质肥美。东面多山丘园地,历来种植荔枝龙眼桃李果树和油麻番薯等作物,西北则是栽种甘蔗瓜豆菜苗水稻的田地,东南盛产光溜白净的萝卜。沙塘乡腌制的萝卜菜脯丝闻名陆阳里外,入口清脆甘甜,五乡四里人称天下一绝。临溪沿海,又养殖有各色水产,膏蟹鱼虾远卖省城州府,盐田米仓更是经济一方百姓。据乡史记载,远至明崇祯年间,单是路三爷家祖上十七世祖路心远,自家每年的田租粮便收下一百担六石七斗之多。

路氏宗族的族田族地,有来自历代朝廷的封地,还有老祖宗花费银两向官府或邻近乡里买下的田地,以及早前的兄弟子侄分家时专门留下的烝尝田地。路氏族产历经数百年后,至而今不单没有削减,反倒不断扩大,田园山头围拢住周临的十几个小乡里。小乡里的人家,除了为数不多的一些财东,大部分的小户人家的自家田地仅足糊口养家,大多是立契画押,租赁沙塘乡路氏的族田族地耕种,每年二季或以作物或以银两,向沙塘乡路氏宗族交付田租地租。

长年久岁,均由乡族长带着乡里路氏宗族的各房头总理,料理族田族地的租赁,收租后,除去留下一部分作为祭祖修路等公家族产,剩下的再分到各房头的各户宗亲子孙。公家族产用作宗亲祭祀和赡养宗族的贫弱孤寡,也为路氏子孙念书助学之用。路氏族谱云:“存谷以周族之穷者,老废疾者,幼不能生者,寡不得嫁者;余谷出钱以佐族之女长不能嫁者,鳏不能妻者,学无养者,丧不能葬者。”

沙塘乡乃陆阳县有口皆碑的书香门第,祖上遗言谆谆勉励子孙认业输课,恪守家训,鸡窗笃志,以毋负弓冶之贻,毋蒙阋墙之诮。及《家约规条碑记》中又有云:“子孙有能进泮者,不论文武给粟七十石,乡试者给银二十两,岁考科者给银五十两,科举者给粟一百石,每科举上京会试,各赡公车银六十两,如有拔贡廷试者……等诸项。”总而概之,族产均是为了使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勤有奖学有助,嫁娶殡葬皆有赡济。

临水乡的刘老爷家有个爱生事却不生性的独子,叫刘少诚,他是个成日只知道烧金毁银的刺流子。刘老爷只有这么一根独苗,靠他接续刘家香火。可刘少诚偏偏不争气,乡里乡外的女子玩弄过不少,就是弄不出一个刘家的种来。刘老爷虽然多次被这个败家子气得半死,却还是舍不得好好教训他。

二十多年前的一夜,刘少诚喝得大醉,酒后带着两个家仆上山,晃荡到路家的祖坟上。刘少诚见到坟头上立着一块三尺高的石板墓碑,一股恶气顿时涌上心头,对家仆说:“扑他娘的姓路的,竟然把他娘的祖宗埋在我家的山头上!这叫仗势欺人!扑他娘的姓路的仗着财大气粗,就可以四处霸占田地,好像整个陆阳县都是他路家的,尽是欺人太甚的胡作非为!凭什么我家的山头要给他们供祖宗!”说罢,刘少诚就站在路家祖宗的墓碑前,解开裤腰带掏出一条软塌塌的毛狼撒尿,把尿水甩到墓碑上。

刘少诚撒完尿,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干脆就叫家仆在山上的草房取把锄头来。两个家仆也是喝得不省人事,非但没有劝住刘少诚,还真就去取了锄头来,刘少诚就这样把路家祖坟的墓碑给砸烂了。

事后,刘少诚得意万分,说:“看扑他娘的姓路的以后怎么给祖宗上坟。走,我们去说给那些姓路的崽子听。”

刘少诚醉酒过深,恍惚间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异常英勇,又带着两个家仆跑到溪坝上,正好见到路家的渔船在溪边打渔。刘少诚就朝船上的人喊:“扑你娘的姓路的,我在你家祖宗的墓碑上撒尿了,还把你家祖宗的墓碑给砸了!我这是要让你们看看到底是谁有种!”

船上的人离岸边近,又是吹着东北风,把刘少诚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就把船划到岸边去。刘少诚还在溪坝上喊:“扑你娘的你们上来啊!有种你们就上来啊!”

路家子弟上去了六个人,三两下就把刘少诚和两个家丁打倒在地。领头的是路家二房头的里老,他对两个年轻的后辈说:“你们赶紧上山去看看!看看这扑他娘的短命崽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座山离溪边不远,两个后生很快就跑回到溪坝上,这时刘少诚和两个家仆已经被绑起来了,扔在船上。刘少诚还是醉得一塌糊涂,只是一个劲地破口大骂,两个家仆倒是已有几分酒醒,吓得直打哆嗦。

一个后生对路家里老说:“真被砸了!”

路家里老一听,气得牙根发颤,当下就拔了把刀子,下了船,指着刘少诚叫着说:“我要把你的手筋脚筋割了。”

刘少诚咧着嘴大笑,说:“让你吃多两个豹子胆,你都不敢。”

路家里老怒得全身发抖,一把压在刘少诚的身上,几下就把他的手筋脚筋全给挑断了,刘少诚痛得昏死过去。

路家里老挑断刘少诚的手筋脚筋后,才发觉自己太过冲动,这毕竟是刘老爷的独子。但是,里老一想到祖宗的墓碑,又气得脑子涨得发痛,他觉得只是挑了两根手筋和两根脚筋,已经是很便宜了刘少诚。

刘少诚和两个家仆被丢到溪坝上,家仆立即抬起他往乡里跑回去。路家的人也立即跑回乡里去报信。

那时,路三爷他爹路轮天是沙塘乡的乡族长。他听路家里老说挑断了刘少诚的脚筋,当即就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了。祖宗的墓碑被砸了已经是莫大的坏事,刘少诚的脚筋又给自家人给挑了,事情又大了一圈。

路轮天立即叫人在乡里鸣锣,乡里路家各户主事人都急忙往乡公屋赶来。路轮天对路家各户主事人说:“当下,不知道刘家的那个刺流子是死是活。他要是活着,事情就好办得多。他要是死了,刘家势必要跟我们大干一场。刘家要是断了这根香火,刘老头会拼了他那条老命的。”

刘少诚还真的是死了,而且,刘家当晚死的人,还不止一个人。他被两个家仆抬回家里时,刘老爷那年过八旬的娘一见孙子浑身是血,当即就吓死了过去。刘少诚失血过多,加上酒气攻心,不知怎么的,一口气硬是没喘过来,像是把自己给活活憋死的。

刘老爷一个晚上的头发就白了。刘少诚一断气,他立即带着家丁上山,把路家的祖坟给挖了,井底被挖出来的时候,天色正好放亮。刘老头提着刀跳进坑里,对着坑底一阵乱砍。砍累了之后,他就叫家丁去粪坑挑屎尿灌进坟井里,要灌到满为止。

整个水临乡的刘氏人家算到一起,也不过千余人,要跟沙塘乡路氏械斗,是拿了鸡蛋去碰石头。刘老爷想了个法子,亲自带着一百两银子进北山去找匪帮。

那时的匪帮头目是一个年过六旬的竖眉老汉,李大梁还只是老汉手下的一大爱将。

刘老爷对竖眉老汉说:“打完这场战,我再给你们二百两银子。另外,死一个弟兄,我给十两。”

竖眉老汉说:“我一个弟兄的命就只值十两?死一个,给二十两!”

刘老爷:“成!”

刘老爷串通北山的匪帮后,当即回到乡里,召集宗亲人马,说:“沙塘乡路氏仗势欺人,如今把我家的唯一的一个独苗都给杀死了,我刘三金如果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今日,我倾尽家财,已把北山的匪帮八百多号人马都请下山来了,跟沙塘乡有得一拼。在座的,都是本家人,一脉的宗亲,如果我们宗亲的两百多号壮丁也能跟我去打沙塘乡,赢面更大!只要我们打赢了沙塘乡路氏,我一定让大家拿回自家乡里的田地。这些田地明明就在我们乡里的地头上,却是姓路的,年年给他们交租,我们为何不夺回来。”

刘老爷说到宗亲们心里的痛处,他们在每年的交租之日,都要亲自把自家辛苦耕作出来的粮物挑到沙塘乡去,心疼不已。他们见山匪帮的人马也下来了,这是难得的好时机,好些人都愿意放手一搏。

路家本来想与刘家和解,不料刘老爷冲动至极,把路家的祖坟挖了开来暴晒于日光下,还往里头填了屎尿,这事就没法和解了。刘路两家的一场械斗就这样拉开。

路家子孙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宗的坟井里给填了屎尿,次日天亮后,路家的千余名壮丁齐聚于沙塘乡的后篮荔枝园里,领头的便是路三爷的爹路轮天,路三爷也在打头阵的壮丁里头。

路家子孙在荔枝园里饮鸡血立誓盟之后,头一拨壮丁四百余人先行渡溪而去。他们上了溪坝之后,直奔山上的祖坟而去。他们赶到祖宗的坟场时,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

路三爷闻到祖坟散发着一股恶臭,顿时怒火攻心,大喊道:“我们杀进乡里去,把刘老头给剁了。”

一个年长的总理说:“切莫鲁莽行事!等路老爷的人马一到,我们再攻进乡里去。”

话音刚落,他们便听见远处大声喊杀的声音。原来,刘老爷花了三百两银子,把北山匪帮的八百来号弟兄,全请出来了。山匪帮倾巢而出,来给刘家的两百来号壮丁助阵。如此,刘路两家的人马便相差不大。

路三爷他们四百多人遭到山匪帮的埋伏,他们见来势汹涌,只得急忙撤退。

山匪帮分成了两路夹击路家子弟,他们很快便追上路家壮丁,往路家人马扔了数十粒火药弹,爆炸声此起彼伏,路家壮丁很快就倒下了四五十人。

路家壮丁的士气被一连串的火药弹炸飞了,纷纷落逃。年轻气盛的路三爷想豁出去跟匪帮大干一场,却被领头的总理硬拖着逃走。他们一路往溪边跑去,路上又冲出刘家的两百来号壮丁和两百来个山匪。他们不敢硬战,只好边打边撤,还是倒下了数十人。

溪南的近千号路家壮丁远远就听见了爆炸声,急忙冲到渡头滩,立马渡船过溪。但每条船一次只能过几十人,第一拨船过划去了,赶上去了近两百号人,挡住追打路三爷那一队人马的山匪和刘家壮丁。可是,从山上下来的几百个山匪也追了上来,路家人马依然处于下风,被逼至溪边。先撤到溪边的人下了船,眼见匪帮人马和刘家壮丁追上来,所有的船只只得划回溪南,来不及上船的人纷纷跳溪,往溪南游回去。好在路家人马个个都能游水,不然浸死在溪中的人都会有一大把。即便,这样,还是有十来人死于溪水之中。

等到路家壮丁回到溪南的土坝上,对面的溪坝上的人马士气大振,已经在鸣鼓示威,准备渡溪攻入沙塘乡。

溪南的路家人马哀声连连,由于匆忙行事,一仗打下来,已经丢了近两百来条壮丁的命,而溪北死伤才三四十人。

路三爷从水中爬到溪坝上,一屁股坐下来,望着漂浮着尸体的溪面,浑身颤抖不已。

路轮天老爷当即下令,命路家所有的人马都撤回乡里。

对岸的刘老爷看见路家落败而逃,心头大快,叫匪帮赶紧渡溪杀过去。刘家壮丁把先前备好的数十条渔船划到岸边,近千号人马就浩浩汤汤地乘船过溪南。

正当渔船上的人马都上了溪坝时,溪坝两边竟然飞出一拨拨的火箭,箭头上烧着浸泡过黄油水火苗。许多火箭落在刘家的渔船上,好些渔船开始着火,刘家壮丁赶忙跳到船上灭火,大多数人却被火箭射中,有的壮丁身上也着了火,不得已而跳入溪水中。

很快,火箭三面围攻匪帮人马和刘家壮丁,不少人中箭倒地,有的倒地后整个人都烧着了。沙塘乡路氏的这一场突袭,让原本士气高涨的匪帮和刘氏两拨人马都乱了阵脚,有些人开始落荒而逃。可是,停靠在溪边的渔船几乎都烧着了,他们连逃回溪北的后路都给断掉了。

匪帮头目见大势不妙,下令弟兄们撤退,能泅水的弟兄纷纷跳入溪中,但有一些从外地来或是从山里出来的弟兄,不会泅水,挣扎了一番后还是跳入水中。不会泅水的人,有的被弟兄们救下了,但大多数还是淹死了。李大梁机灵得很,见势不妙,早早逃回到溪北。

匪帮头目想抽身走人的时候,刘老爷死死地拽住他,说:“我的大仇未报,不能就这么撤了!”

匪帮头目:“现在命都难保,你还想着报仇,赶紧逃吧!”

刘老爷不肯走,还死死拉着匪帮头目也不让他走,匪帮头目只好一刀捅进刘老爷的肚子里,刘老爷眼珠子干瞪了两下,人一歪就倒地了。

匪帮头目拧着大刀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数十个路家壮丁把他截了下来。匪帮头目见已无退路,只好弃了大刀,准备束手就擒。

路轮天老爷提着大刀走上去,匪帮头目正想解释他是受了刘老爷的骗才来打路家,话还没说出口,路老爷的大刀就挥了上去,前额被砍出一道豁口,血水四溅。

平日里安宁平静的沙塘溪,这日浮着许多尸体,血水染红田园,残败不堪。

二十多年后,李大梁劫路家祖宗的尸骨时,说是想给当年的匪帮当家报仇,其实他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他想要的不是报仇,而是银子。

虽然北山匪帮跟沙塘乡路氏的旧仇还在,但是自从那一场战打下来之后,沙塘乡路氏非但没有被匪帮残害,反倒因此名声大振,更令五乡四里敬畏多几分。而北山匪帮不过溪南一说,也从那时候起流传开来。

路三爷又梦见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场恶战。他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发亮,脑子里胀痛地难受,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可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疼痛。他是在经过那一场恶斗之后,忽然就懂事了很多,知道了人心的善恶,以及仇恨的罪恶。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心行善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