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头关外，隔着创业路，与I银行宝安支行相对着的是一排长长的商铺，其中九成为潮州人所开。李东成夫妇都已50多岁，均来自潮州，他俩每日守着自己的飘逸商行，以香烟批发、零售为主，一家人就靠着这家店铺为生。r
由于位置离I银行宝安支行最近，这些商铺便是钟晟鸣吸纳存款的对象。钟晟鸣在银行开业后，花两天时间就将这些商铺地毯式地搜索了个遍。一个星期后，李东成拿着商行的公章和财务章到I银行宝安支行开立一般存款账户，然后，还把他们之前在其它银行开立的专门作为提取现金之用的基本存款账户，也转到了I银行宝安支行。飘逸商行的业务量不是太大，每月只有近百万元的货款在银行进进出出。虽则如此，钟晟鸣照样当作大客户来维护。r
潮州人在深圳群起开店，除了因为他们的勤劳之外，自由，也就是常言所说的“自己做老板，自己话事”，是另一缘故。李东成就是这样的人，每天，他可以干活忙到三更半夜，而第二天，他非得睡到日上三竿。r
不过今天李东成却起了个大早，吃过老婆早就煮好的潮州白粥之后，就坐在店铺门口，懒洋洋地饮着功夫茶，滚烫滚烫地呷着清醇飘香的铁观音。太阳渐趋光亮，创业路上人来人往。斜躺在藤椅上的李东成细斟慢酌，自得其乐。说是饮茶，他其实是在等人，等一个约定今早来提货的老客户于伟君。李东成对于伟君颇有好感，皆因双方生意做得顺手。于伟君是一个流动的个体户，专营香烟买卖。他干事爽快，不怎么讨价还价。十天前，于伟君从李东成这里购买一批555香烟，当时李东成开价16万，对方二话不说，拿出一张支票，按李东成所说的I银行宝安支行的帐号，一挥而就地填写好，说：“等这笔钱入账后，我再来提货吧！”第二天，李东成这货款悉数到帐。当时，银行收到这16万元的对账单后，钟晟鸣为李东成亲自送了过来。接着，于伟君赶过来铺头，将货提走。李东成喜上眉梢，心想：不砍价，款到再提货，我做香烟生意七年了，很少遇到于伟君这样的好客户啊！r
“李老板，早上好！”李东成正在回想间，身边响起洪亮的招呼声，于伟君和他的一位同伴到了。可能由于赶路吧，于伟君两人满头大汗。r
“早啊！”李东成站起来，招呼于他们坐下喝茶。r
于伟君今天要买的是价值150万元的香烟，根据昨天双方的电话约定，于伟君说，上次的货质量不错，咱们老客户了，这次也是款一入账，就会提货。双方可先到银行，一起验支票，李东成觉得双方交易条件平等，公平合理，何况与于伟君第一次交易时，他给李东成留下了那么好的印象，当然满口应承。这时候，李东成老婆从商行里面走了出来。“于老板，你要的货，我们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那10箱货提了出来。r
“谢了！”于伟君说着，走到货物面前，蹲下来开箱，抽出两条烟，放到鼻子下闻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对李东成说：“唔！真货。那我们一起到银行去检支票吧！为了快捷，我已填好了进账单。”说话的同时，他郑重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家商业银行1,500,000元面额的支票，以及与此相对应的进账单，让李东成过目。李东成一看，收款人、账户名称及开户银行都准确无误。于伟君就小心地将这些资料放回他的手提包。r
早上九点，I银行宝安支行开始进入繁忙状态，会计、储蓄和信贷人员各就各位。李东成和于伟君等一共三人走进营业大厅时，看见银行橱窗前排了三队，每队三五个人不等。于伟君从手提包里取出那张支票和进账单，与李东成一起跟了上去。队列慢慢地蠕动。于伟君忽然在李东成面前亮了一下那张支票，指着那1,500,000元的金额对他说：“这笔款很快就会到你账上的，请放心！”r
“那太感谢于老板的关照了！”站在旁边的李东成乐呵呵。r
他们快要排到窗口的时候，于伟君的同伴从银行大厅一角的饮水机倒了两杯水，端过来给李东成和于伟君，同时对李东成说：“李老板就不用劳驾排队了，让于伟君排队入账就行了吧！”然后连拖带拉，将李东成客客气气地请到了银行大厅的沙发上坐等。李东成想想也是，何必这样站着辛苦呢？就我于伟君的同伴坐等，两人都翘着个“二郞腿”，脚儿晃荡晃荡地聊天。r
快到窗口递单时，于伟君转了一下头，看到他的同伴与李东成正聊得热乎。他忽然将支票和进账单放入提包，并从中拿出手提电话来，像是要打电话，但电话打不通，接着又将手提电话放入了手提包，再将支票和进账单重新取了出来。他将这些资料正式递入给银行柜台小姐刘琼的那一刻，他再溜了一眼在不远处笑谈着的李东成和他的同伴，但他递单的手稍为抖了一下，同时，声音略显迟疑地说：“小姐，帮我检查一下这张支票有没有错漏。”r
刘小姐站起来接过支票和进账单，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将支票和进账单收下，微笑地说：“没有错漏，我们银行将尽快帮你们办理托收入账手续。”r
这时候，李东成也走过来窗口，问了一下刘小姐：“这支票没问题吧？”r
“没问题，请放心！可以入账，然后，对账单会放进你个人在银行大厅的柜子里。”刘小姐站起来，微笑地答道。在银行大厅里有一排的小箱子，属各家开户公司所有，客户的进出账资料，会准时放入箱子里，由客户到银行办理业务时自行提取。r
看着银行靓女这么一说，李老板就放下心来。r
于伟君和他的同伴都面露喜色，长长地松一口气，对身旁的李东成说：“走，我们回去吧！没必要在这里等。”三人肩并肩走出银行。r
作为信贷员，钟晟鸣有个习惯：客户若有款项进账，或者说即将进账，他都会“第一时间”告知客户。于伟君三人走出银行的时候，钟晟鸣与他们擦肩而过。钟晟鸣刚刚从外面拜访客户回来，走过柜台的时候，他问刘琼：“今天，我的客户有没有款进账呀？”r
“有，不过很少哦！”刘琼说。r
这一声“有”就足以令他兴奋了，不管金额大小，“有”就意味着他的存款业绩又提升啦！r
“刚才你那‘飘逸商行’客户有一笔托收。”刘琼补充说。r
他记下了金额，回到信贷科办公室，准备给李东成打电话。不过，他确实觉得相当失望，因为金额实在是太少了。然而，他又转念一想，少就少吧，积少成多，有哪一个客户可以保证一进账就是一千几百万的呢？你想着你的存款业绩要提升，人家商家又何尝不希望将生意做大？r
在飘逸商行门口，李东成和于伟君三人正忙着将那九箱香烟打包。于伟群租用的一辆小人货车，正停在三米开外的创业路边，等着装货。r
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李东成，他的手提电话忽然响了，他很不情愿地从桌上拿起来接听。r
“李先生，早上好！我是钟晟鸣，现在跟你说一下，你有一笔款已经进账。”r
“知道了，知道了！”李东成显得相当不耐烦，像是又接到了保险或广告业务员的骚扰电话。r
钟晟鸣听到李东成这样的语气，颇感尴尬，这本来是他的职业习惯，客户听到，会感到高兴才对啊！但李东成兜头的一瓢冷水，就向钟晟鸣泼了过来，钟晟鸣始料不及，但这样的待遇，钟晟鸣也习以为常了，他迅速调整了心态，将座椅向桌子方向靠前拉近了一些，他直了一下腰，为了将事情讲清楚，他还是耐心地多说了一句：“那就好，是一张1,500元的支票。”r
这个时候，轮到李东成对接听电话产生兴趣了，他生气地问道：“什么？你这银行的信贷员怎么搞的？你也太糊涂了吧？看少了几个零吧？什么1,500元？是1,500,000元！是1,500,000元！听清楚了吗？”r
钟晟鸣一愣，但记忆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刚才绝对没有记错，柜台刘琼小姐不会说错，因了银行职业之使然，不允许他搞错，而且，他正审视的这张还挥洒着红色印油芳香的对账单，也没有打印错，是确确凿凿的1,500元人民币！于是，他提高音量地回答说：“不，不是1,500,000元！而是1,500元！”r
“不可能！”李东成信誓旦旦。r
“的确是1,500元，我以信贷员的名义向你保证！绝对没错！”钟晟鸣语气肯定，“是刚刚进的，付款人是于伟君。”r
“真的不是150万？”r
“这个，还真的不是！”r
李东成从刚才的愤怒转为疑惑，然后化作吃惊，他喃喃地念着：1,500元？尽管他与钟晟鸣接触只有五次，但他知道钟晟鸣办事细心，他绝对相信钟晟鸣不会查错报错，那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他站在那里继续想。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转过头，却发现一直站在身旁看他接听电话的于伟君两人，竟然消失了。而他老婆，就站在三米开外，对着远方说：“于老板你怎么不要货啦？你跑哪去啊？”李东成“啪”地将手提电话放在桌上，准备去追于伟君他们两人，但是他们两个已经跑远。万幸的是，那10大箱香烟，还在那里，差点就装上了人货车运走。而李东成的老婆，大惑不解地对着李东成说：“于老板付了款，货都不要就跑掉了。”李东成对老婆说：“还好，差点让他们诈骗成功了！”r
“什么诈骗？”这个潮州女人还没清醒过来。李东成来不及解释，就跑到钟晟鸣那里去。r
在I银行宝安支行经警室，正副行长、钟晟鸣、一名经警和李东成正在翻看早上银行大厅的闭路电视录像。证据表明：于伟君在手提包预先已准备好了1,500元和1,500,000元两张不同金额的支票和相对应的进账单（当然，后者估计是空头支票），他同伴配合着将李东成支开到沙发上闲坐时，他详装拿手机，在将手伸进自己手提包的同时，将1,500,000元的支票和相应进账单放进了手提包，然后拿出另一张1,500元的支票和相应的进账单，递给刘琼。这样一调包，入账的只是1,500元，而不是1,500,000元！r
好一招“狸猫换太子”……r
李东成感觉如履薄冰，全身发抖，白衬衫已经湿透。实然间，他支持不住，在经警室的四人面前，李东成竟然朝钟晟鸣哭着，跪了下来：“钟晟鸣！如果不是你及时打来的这个电话，我这做小本生意的，今天就已倾家荡产了，多谢你呀！多谢I银行！……”钟晟鸣等四人赶忙将李东成扶起来，说：“这是我们的工作，这是我们的工作。”r
在李东成痛哭完毕后，离开银行时，在门口，李东成仍然紧紧地握住钟晟鸣的手，感激地说：“当时错怪你了，以后还希望你多打电话，多来找我。”r
“会的，会的。”钟晟鸣平静回答。r
“这种骗子，原以为新银行开张，业务上会存在漏洞，但栽在了钟晟鸣手里。”副行长王辉闻欣慰地说。r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那1,500元，你就拿去喝茶压惊吧！”行长说。r
李东成回到铺头时，老婆焦急地问：“客人不要货了？这生意做不成了？”r
“你真蠢！”李东成说。r
“我如果不蠢，当初你能追得到我吗？”这个潮州女人当仁不让地嗔怪回敬，接着听老公讲述事情经过。慢慢地，她眼睛和嘴巴张开到最大程度，身体如筛糠一般颤动。她赶忙走到屋里头全家人日夜供奉的关公神像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掌合十，念念有词：“多谢神助！多谢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