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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吸存之苦


坐在银行信贷科的办公座位上,钟晟鸣翻看着《宝安区电话号码簿》。他又尝试用这种原始却又无可奈何的办法来对一些公司进行电话联络。“你好!是模具公司吧?请找一下你们老总!”电话打通后,他用一种传呼小姐的温存向对方说。r

“你哪里?”对方一声断喝,而且好像如果钟晟鸣不首先说出自己的所在地的话,对方就会马上挂机一样。r

“我是I银行的信贷员。”r

“你找我们老总有什么事?”对方盘根究底。r

其实,没事的话,打这电话干啥啊?而且,本来,钟晟鸣想反问:你能代表你们老总吗?但是觉得这样说肯定会引致对方不快,所以不得不仍然客气地说:“哦,想商谈一下信贷方面的业务。”r

“又是拉存款的吧,我们老总不在!”言下之意,如何不是拉存款的话,他们老总就在了。r

“那麻烦转到你们财务部好吗?”钟晟鸣说问。r

“也不在!”对方“啪”地将电话挂了。钟晟鸣呆呆地握着话筒,话筒靠在他胸前,他发愣地听着话筒中发出的声音,那是因对方挂机而产生的长长的“嘟嘟”的寂廖的声音,仿佛一声声低沉的嘲笑,又像是一个炸弹爆炸后冒着的烟丝。他一阵茫然,然后,如是良久,只得无奈地往电话机上放好话筒,继续在电话簿里捕捉下一个目标。r

红宝路与宝安南路的交叉点是一个丁字路口,钟晟鸣站在丁字路口,就明显地看到红宁大酒店的招牌。面对红宁大酒店,紧挨着的左手边的十层高大楼,便是G省冶金厅驻深圳办事处所在地。他一直住在红宝路,知道这个驻深办实力相当雄厚,他打听到了两个负责人的姓名后,决定前往试试。r

时值九月,早上8点的太阳已开始烤炙着地面。钟晟鸣只穿一件纯棉白短袖衬衣,束入昨晚他自己小心烫好的黑色西裤里,昨晚还将黑色皮鞋擦得锃亮,早上起来时,特意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检查了黑色公文包里的银行宣传资料,以两脚板平行的方式,向G省治金厅驻深办的大门走去。r

“干什么的?”一声断喝,在他前脚跟准备接触大门地面时传来,那是保安的吆喝。r

钟晟鸣就微笑地回答道:“我是银行信贷员,想找一下306房的李小姐和202室的吴凡先生。”r

“登记!”保安就指着桌上的一个本子,木无表情地吼叫了一声,好像是这个在大清早,正是他练习嗓音,是一个吐故纳新的好机会。他没有拦住钟晟鸣,因为钟晟鸣说出了负责人的名字,而且保安认为银行嘛,或者是送钱来的。r

钟晟鸣照办,完了再对一脸严肃的保安点下头说:“多谢!”r

大清早刚上班,整幢大楼进出的人不多。在到达306房前面时,钟晟鸣再次检查了自己的信贷资料和名片,然后把这一切都拿在手,同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笃笃。”他轻轻地敲响了半开的房门。“进来!”里面的声音响起。r

钟晟鸣推门而进。这是一间约30平方的大房,摆了四张办公桌,一个小姐和两位先生正在埋头忙乎,靠窗口的一张大班桌空着——看来老板,也就是李小姐不在。而对着三双望过来的眼睛,钟晟鸣一边点头微笑,一边镇定地说:“很抱歉打搅你们,我是I银行宝安支行的信贷员,我想找李小姐。”r

“你找她有什么事?”坐在挨门的一位小姐发话说。r

“哦,想谈一下信贷方面的业务。”r

“什么信贷?拉存款是吧?我们这里经常有保险、广告、信贷甚至传销的上门,烦!”r

“笑话!我们在罗湖,怎么可以跑到你们宝安支行开户?”一位先生说。r

“可以到我们深圳分行总部开户的。”钟晟鸣笑容可掬地解释说。他知道,如果这样操作,也算是他的业绩。他一直站在门口,但谁也没有允许他再进一步,更不可能有谁招呼他一杯水,他仿佛正站着接受法官的审判,不巧李小姐也不在,他就说:“我先把我们银行的资料留下,麻烦转交给李小姐吧!”r

“不用,拿走!”挨门的小姐果断地说,“以后有需要再联络你吧!”r

“那好,打搅了,再见!”钟晟鸣转身离去,而走到二楼楼道的时候,他心里默念了一声“以后再联络?”那个小姐并没有收下我的资料,她不知道我姓甚名谁,她怎么跟我联络?他产生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他忽然停步,拧转头,想折回去,但迟疑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再向202室走去。r

202室的门牢牢地关着,门口的红地毡鲜艳夺目,印着中英文对照的四个大字:“欢迎光临!”在旁边,其它房门也没开启,整层楼很安静。难道还没上班?他轻声地问自己,不过既然到了门口,无论如何都要敲门试一试的,r

门敲响后,里面没有反应。他静候十秒,再敲两下。门终于开了。是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一张方正的脸,头发向后梳,但脸上绷得紧紧的。他并没有让钟晟鸣进入,只是警惕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钟晟鸣一边双手递上名片,一边点头微笑说:“对不起!打扰了!我是I银行的信贷员,想找一下吴凡先生,请问他在吗?”r

“你找他干什么?”中年男子问。r

中年男子并没回答吴凡先生在与不在。钟晟鸣本想就这个问题再问一次,不过,如果再问,对方肯定会不高兴,同时,他感觉面前这位独处一人房的中年汉子,肯定就是吴凡了,但吴凡不承认,居然将他自己与吴凡本人分离了出来。于是钟晟鸣只好顺着对方的意思去回答:“想商谈一下信贷方面,比如贷款、存款等业务。”钟晟鸣知道,企业都需要资金,虽然,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存款大户,但他还是特意将贷款放在前面,借以引起对方的兴趣,然后揭开话题,同时,又为自己这样的贸然上门推销,多少给些面子。r

“我这里不需要信贷业务!”中年男子并没有接过钟晟鸣的名片,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r

天啊!钟晟鸣本来打算进去好好地谈一下,以后再一次次地走访。而这位中年人,就这样冷冰冰地将钟晟鸣拒之门外。钟晟鸣木然站在门外,他的心是多么的失望与无奈啊!就像一堆熊熊燃烧的炭火,猛地让一盆冷水扑灭,正“吱吱”地冒着黑烟,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荒凉。大约两分钟之后,他意识到自己不能仍然站在这里,得离去了。他于是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将名片放回公文包,再看一眼那扇黑漆漆的沉重的大门,然后怅然向楼梯走去。r

从G省治金厅驻深办出来后,他在马路边站着思忖了一会,就迳向中程大厦出发。r

跟深南中路一样,笋岗路也是深圳市区的一条主干道。30层高的中程大厦巍然矗立于笋岗西路与华强北路的交汇处,周围车水马龙。“JY集团”四个大字招牌装在楼顶,煞是醒目,一看便知是一家相当有实力的公司。r

曾经,在JY集团的一次招聘会上,钟晟鸣曾因面试外贸业务员一职而踏足这家公司,从而认识了公司人事部的徐波经理,而且被告知可以马上录用,后来钟晟鸣因为准备进银行,而没到这家公司报到。基于这一面之缘,钟晟鸣决定前去找找徐经理,看看揽存业务能否得到他的引荐和支持。他记得这幢大厦更是壁垒森严,进出大厦的员工,必须持有工牌,来访的外来人员,未经楼内被访者的同意,绝对不得进入。于是,钟晟鸣就在中程大厦旁边的一个快餐店,吃了一个2元钱不加蛋的炊河粉,然后用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装好这个空饭盒。他再要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将自己的公文包放了进去。这样右手提着两个胶袋,走进了中程大厦大门。r

“今天的午餐这么早就送来了,谁订餐这么快呢?”一身穿标准保安服的大厦工作人员,向钟晟鸣嘀咕了一下。另一个保安接着说:“肯定是谁没吃早餐了。”于是,钟晟鸣不用登记,更免除了让拒入大厦之苦,可以顺利地走向电梯。r

电梯很快带他到达了14楼。他将那个装有空饭盒的白色胶袋放进垃圾桶,然后将公文包取出夹在腋下。r

一进入这家JY集团公司的大厅,强劲的冷气便扑面而来,清秀的前台小姐问:“先生找谁?”r

“人事部徐经理。”r

“你跟他有预约吗?”r

“没有。”r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r

又是这句话!他想,事实上,没事的话,我钟晟鸣还来这里干什么啊?没事逛逛公园多好啊!而面前的这位前台小姐俨然是集团公司的代言人,问个没完没了,就差是进行机场登机一样过安检了。小姐,你就亲手对手搜身吧!钟晟鸣想。前台小姐长坐于此,整天面对着各色各样的来访者,所以触觉敏锐,已感觉到了他是属于业务推销这一类人,“又遇到不欢迎我的人了,”钟晟鸣心想,只不过他对此已经习惯,所以还是以灿烂的笑容回答说:“是啊,有事。”r

“我问你找他有什么事,你却回答我说有事。你这是正确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吗?”前台小姐樱桃小嘴一收紧,沉着脸说,“他现在很忙!”r

“那我就等一下吧。”他边说边在附近的沙发上坐下了。前台小姐本来想打发他走,但看到他已经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非要见徐经理的样子,而且觉得他有点面熟,也就于心不忍。五分钟后,她拨通了公司的一个内线电话,用他听不懂的地方方言说了一会,继而对钟晟鸣说:“跟我来吧!”便领着他向公司深处走去。r

隔着宽大的咖啡色的大桌子,钟晟鸣与徐经理相对而坐,钟晟鸣说:“我们银行的信贷业务包括贷款、存款、国际业务……银行跟企业的关系是鱼水关系、水乳交融。我们会以贷款支持良好企业的资金需求,同时,在存款方面,也希望得到企业的支持。”r

徐经理在收到下钟晟鸣的名片之后,并没有回递他的名片。他似是不大愿意听钟晟鸣的介绍,于是打断钟晟鸣的话说:“我从事的是金融经济,但你懂得经济规律吗?我们JY集团去年被深圳工行评为AAA企业,我们有大量的存款,我们需要你们什么贷款呢?”r

“再有钱的人也有缺钱,或者说是需要钱的时候。可以打个比方,我们就是‘晴天里的一把伞’。”r

“我们在足够的存款,我们不需要贷款!”r

钟晟鸣明白了:这个人财大气粗,太牛了!又或者,好像一提贷款,就像徐经理自己会被定格为乞儿的形象一样。徐经理对于钟晟鸣这样的登门拜访是绝不欢迎的,皆因钟晟鸣已找上了门,才不得已而接待一下。同时,这样让钟晟鸣进入他的办公室,已是相当给面子的了,但他要借故发一通牢骚,对钟晟鸣“传道解惑”一下。徐经理的语气是如此强硬,看来,一方面,JY集团的存款已在其它银行根深蒂固;另一方面,钟晟鸣凭他目前与对方的这种普通关系,想揽存?可谓“撼山易,撼揽存难”啊!r

“好吧。”徐经理说。r

钟晟鸣明白,对方这样说,就等于下逐客令了。他只好识趣地站起。他伸出右手,要与徐经理道别,但徐经理根本就没有与钟晟鸣握手的准备,他只是坐在大班椅上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钟晟鸣只好将手收回,然后一声“再见”,勉强一笑,再微低下头,夹着公文包灰溜溜地走了出去。r

钟晟鸣刚走出徐波办公室,徐波就将内线电话打到前台去,斥责前台小姐说:“以后所有银行信贷员,都别往我办公室里带!”r

临近中午,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到了。走出中程大厦,钟晟鸣就像是从海底冒出来爬上陆地一般感受到难耐的酷热。街上人车嘈杂,不远处的立交桥建造工程正丁丁当当地紧张作业。他站在马路边,以手遮额地观望着远处。他知道,JY集团这一客户是不可能争取得到的了,没想到自己怀着一腔热血而来,却是这样的扫兴而归,他不由得沮丧地长叹了一声。然后,他想了想,就踏上7路公交车,向地王大厦走去。r

地王大厦旁边有个成教学院,那里的成教饭堂是对外开放的,到那里吃个午餐,倒可以省掉在酒店炒菜吃饭的破费。如果是在地王大厦附近办事的话,钟晟鸣是时常在成教饭堂吃饭的。r

下午两点,钟晟鸣到地王大厦发动了地毯式的搜索,他先坐高速电梯一下子升到了最高层,从50楼开始,一层一层地进去派发银行资料和名片,但他所碰到的前台小姐,以及从室内向外走出洗手间的公司男女要员,那一张张面孔,全都是潘美辰所唱的“拒绝融化的冰”,他派的资料,对方全都不要,仿佛他的印刷资料,全都携带了爱滋或乙肝病毒;而在钟晟鸣渴望的眼光之下,有勉强地收下资料的,却在钟晟鸣转身的同时,就一把扔进了垃圾桶,或者塞入了碎纸机;而有的公司,在盘问过后,干脆就不让他进门。r

对于每一层楼的走访,为了不影响电梯的运行,钟晟鸣是一层一层走楼梯的,而在他走到30多层的楼梯时,突然发现,通往楼道内办公室的门让锁上了,他没法进入楼道内的公司派发资料。他只得再向下面的一层楼走去,而这一层的门依然锁着;再下一层,还是如此。看来,拜访下面楼层的公司,已然变成不可能。他就只得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地走下地面一楼。r

在九楼,他束手站在楼道里,透过窗口,对着外面出神地望。他两眉紧锁,眼睛茫然地望着窗外的世界。窗外,天色阴沉,一堆又一堆的乌云正在快速集结,显示着暴雨之将至。一幢又一幢的大楼静穆地屹立于深南大道旁边,风从西边吹来,一群鸟儿正迅疾地向东北边飞去,而马路上,行人、车辆正往东边或西边奔走驰骋。看来,万事万物都有它的位置和归属,各安其所,有它奔走的方向,可我啊!他想,我的位置在哪里?我的前路又将处于何方?r

这时候,在地王大厦的保安室,三位保安正通过闭路电视,密切地临视着钟晟鸣。在钟晟鸣走到一楼的时候,三位全副武装的大个子保安从三个方向一下子将他包抄围住,冷不防扭住了钟晟鸣的两条臂膀,然后递解到保安室。r

“干什么的?”保安们放开了钟晟鸣,一边扬着手里的电警榻,一边厉声问道。r

“我是I银行的信贷员,我在拜访客户。”钟晟鸣答道。r

“冒充什么银行信贷员?”一保安喝道,他觉得银行是高雅场所,不可能这样跑出一个信贷员,信贷员都在银行柜台里数着钞票,发放贷款呢,“骗谁啊?这叫拜访客户?你偷了什么东西?”r

“我没有。”钟晟鸣分辩说。r

有一个保安认为要搜身,钟晟鸣就扬起两臂,显示是身上并无贵重物品。保安在他身上拍了几下,感觉也没藏着什么东西,反正这种天气,人们穿得少,身上有什么物品,一眼望去,即可一览无余。然后,他们翻看钟晟鸣的公文包,里面除了银行宣传资料和纸笔,还真的没了其它东西。钟晟鸣钱包里也只有65元纸币。最后,一个保安拿起钟晟鸣的名片,拨通了I银行宝安支行行长办公室的电话:“你们这里是I银行宝安支行吗?”r

“是的。”回答说。r

“你这个什么的I银行,我们怎么没听说过的?”r

“是新成立的银行,全深圳只有一家分行,一家支行。”回答说。r

“你们支行有一位叫钟晟鸣的吗?是信贷员吗?”r

“有的。是的。”r

在验明正身之后,保安们的面色才从容了起来,也就给钟晟鸣放行了。钟晟鸣的心情终于平伏了下来,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银行资料,走出保安室。那些保安,就在钟晟鸣的身后摇头哂笑着说:“现在的银行信贷员,怎么是这样拉存款的哪?跟小偷都没什么两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