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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考验(2)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一切都不用言表,一切皆如雾里看花,水中观月。透过包房的门缝,钟晟鸣看到林莱贞与那“棕发男”优哉悠哉地相对而坐,林莱贞偶尔开心地爆发出清脆的笑声,“棕发男”则斜叉着头,欣赏着她。两人相处得是这样的融洽与密契。看着他们这一对,钟晟鸣的内心,就像德国史托姆小说《茵梦湖》里的悲情景象,就像莱因哈德在伊莉莎白家里,看到他送给心上人伊莉莎白那个装着会唱歌梅花雀的鸟笼里,已经让她换上了埃利克先生送给她的金丝雀,梅花雀最终不敌金丝雀……钟晟鸣心里一阵绞痛,脸颊肿胀,胸膛响起急剧的心跳声。r

“计划赶不上变化哪!”那位经常到酒家前面鱼池捞鱼的白大褂厨师也走进了包房,是在他捞鱼的那阵,他看见过钟晟鸣鼓足勇气在门口与林莱贞说话搭讪。他目睹着这一幕的发生、发展与变迁,不由得感慨唏嘘。r

钟晟鸣继续闷坐着。r

“喝一杯水吧。”表哥说。r

他接过了水杯,像一头水牛接受干草一样,漠然无神。r

“她跟我讲过了,说你没有深圳户口和住房。如果要等你的户口和住房,她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所以,她不能选择你了。”表哥解释说。r

他无奈地点点头。r

这天阴云密布,天气烘热。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钟晟鸣与表哥走出了上海酒家。而在酒家前面的停车场,两人与林莱贞两位,一共四人,不期而遇了。其时钟晟鸣与表哥站在一辆皇冠3.0面前低声细语,而“棕发男”带着已取下墨镜的林莱贞,正向皇冠3.0笑说着走过来,原来这是“棕发男”的私家车。钟晟鸣与表哥拧转头,与他们两人四脸相对的时候,林莱贞微微地流露了一点紧张,但很快就恢复如初。只是钟晟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他心里想,快一年了,面前这位可人儿,已经产生肌肤之亲的恋人,刹那间已视同陌路。当初,打字机前令他如触电一般颤缩的美妙,大南山顶之深深拥吻,宿舍地板上的二位一体,三个小时,还有8.10风波之日,人群之中他前胸贴着她脊背的紧紧搂抱,一切都已随风飘逝,荡然无存。还有那时在大南山凉庭上,他对荒野瓦屋之中那则美丽爱情故事的草杆门闩的向往,那与其说是他天真和浪漫,不如说是无知和荒唐!r

“你们认识?”这时候,“棕发男”发现苗头不对,就问她。r

“哦!他是我酒家的同事;至于——那个人,我——不认识。”她不慌不忙地说。r

天哪!她居然说“那个人,我不认识”,好一个林莱贞!夏日之中,面对同样地愕然的表哥,钟晟鸣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心想,她比卜迦丘《十日谈》里的多情少妇更善于应付和打发自己的“丈夫”。好一句“那个人,我不认识”!钟晟鸣在心里痛苦地念着说。r

“贞,我们走吧!”“棕发男”恩爱地叫了一声,将车打火起动,林莱贞小鸟依人一般坐进副驾驶室。在她慢慢地升上车窗玻璃的时候,她一声不吭,淡淡的目光向钟晟鸣瞥了一下。什么都不用解释,什么也不用述说。她的眼神如此平静,却也深得让人看不见底;她的目光如此冷峻,又像是一切对她都不曾发生,而即便发生,她亦可轻轻抹去,淡然处之。在她收回目光的时候,自动波的皇冠小车“呼”地一声轰鸣,向蛇口港方向疾驰而去。而在上海酒家之内,众人都目睹这碰巧而又很不凑巧的一幕。这时候,那位不时到鱼池网罗鱼儿的厨师,走到鱼池前才醒悟说:“噢!忘了,今天的鱼儿,都让别的厨师网走了。”r

“他居然只说‘贞’!一个字——‘贞’!我还讲两个字哪!”钟晟鸣心酸地对自己说,他又一阵晕眩,仿佛刚刚施行支架介入手术的心梗病人,猛地感觉到支架已然脱落……r

林莱贞走了,等待她的,不仅是丰盛华诞,还有冉冉歌舞,她的快乐,将会在随后的时光中尽情地流露,她俨然已成为托尔斯泰《家庭幸福》中一直生活在俄罗斯乡村的少妇玛丽亚,终于可以进入彼得堡的舞场,从而可以渲泄、满足她的浪漫情怀。钟晟鸣此刻多想与林莱贞一起感受她的快乐,也分享她的快乐!可他不能,一切已今非昔比,物是人非。r

垂头告别表哥之后,钟晟鸣在海滨浴场灌木丛下的石椅上一直呆坐着,游人来的走,走的来。整整一个下午,有且只有钟晟鸣一人,呆在那里,双手抱胸,一言不发,纹丝不动。r

阴沉的夏日,天色向晚,海风惭起。这风驱走了天上的乌云,但驱散不了钟晟鸣的愁绪。风啊,它吹动了他的衣襟,刮走了他眼角的泪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远处的一家音像店,强劲地启动了香港歌星彭羚的一首《爱过痛过亦愿等》,她凄厉、苍凉的超强女高音飘荡于海滨浴场的上空。乐曲之中,钟晟鸣的忧郁,如同前方的“女娲补天”神像一样,已经定格——r

“曾笑说戏说未愿分/曾爱过痛过亦愿等/今生,愿意为你去死/……”r

是的,爱过、痛过,他愿意等,但他等谁?谁又愿意让他去等?他愿意等的人儿,已经没入了他人的胸怀,估计很快就会嫁作他人妇,而这已经移情别恋的心上人,怎么还愿意让他去等?钟晟鸣忽然欠了一下身,将脸深深地埋入自己的两个手掌中,液体,就止不住地从他的掌缝间流了出来。r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形只影单的他慢慢站起,向着南海酒店前面的草坪走去。多少次,多少个傍晚,下得班后,他独个,或偕着同事到这里散步。在最临海处那一片蛙跳鸟鸣的宁静之中,他们回想着当天的业务传真,他们大声地朗诵英语单词,可如今,风乍起,吹皱一汪海水。当初那如鲜花怒放的心境,还能回到他这汹涌澎湃的体内吗?海滨浴场那边,充满了整场夜泳人的欢声笑语,而这样欢乐的气氛与他已格格不入。夜深了,他仍无心进食。草坪上间或走过一两对痴情相挽的恋人,海面上“突突”的机帆船正驶向东角头港,在海边的浅水里,或者在石头缝中跳跃着大小不一的螃蟹和小虾。钟晟鸣想起,他也曾与林莱贞在此漫步,他挽着她柔美的小蚕腰,呼吸着她沁人肺腑的体香。他也曾与她在此蹲下,轻而易举地捞起海边的螃蟹和小虾,然后再放生于海旁。这里还有色彩斑斓的贝壳、笔螺、角螺、猪牧螺、小海螺、扇贝、贻贝和珍珠贝,他俩拾起后,就互赠对方,嘤鸣求友。那时候,他多么感激,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结识了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好姑娘;他多么庆幸,他能与她一起踏上相沾以濡的人生路。可现在!近一年之后,世易事移,就因为自己还没有深圳户口和住房,以及她面对了那一次他用心良苦的试探和考验,这段美好的姻缘,就如傥来之物,与他失之交臂;这桩如昙花一现的恋情,终于经受不了现实的冲击和严峻的考验!他来蛇口才一年多,人生地疏,年纪轻轻,除了表哥之外无亲无故。此时此刻,他内心的苦水,可与谁倾诉?又有谁可以体谅?这一场摧毁性的情感浩劫,来得如此之快,就像一架在万米高空上一直平稳飞行的波音757客机,猛地遭逢超强气流而不得不紧急坠落三千米,以求避过险情。在这一刹那之间,他怎么经受得了感情上这不期而至的致命一击?r

时间向午夜推进,在南海酒店对开海面,船灯朦胧。在静谧的夜色之中,是谁又扭开了忧伤的音乐,启动了王靖雯的一张CD,首先是她的一首名曲《You were my everything》。音乐一经响起,穿越树林,传到他的耳际,他的心头就猛地一震,浑身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这首《You were my everything》对他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在蛇口的日子,是他常听这一首名曲的日子,这是王靖雯所有歌曲中让他最喜爱的一首歌。清脆的节拍,伤感的旋律,一直以来,与林莱贞相处的时光,就是歌名恰如其分的写照:You were my everything——你曾是我的一切。可现在呢?如今又再聆听着这痛彻心扉的嗓音,催人泪下的演绎,他站在海边和着歌曲,黯然神伤。歌曲唱至高潮,音量骤增,一字一句都像在切割着他的心深深处——r

“可能当失去你/至觉当天最美/You were my everything/可能当失去你/方发现爱已死/You were my everything/……”r

他噙着热泪,脚步踉跄,迷茫地仰望着深邃的夜空,突然双臂一振,狠命地握住两拳,然后撕心裂肺般地对天大喊了一声:“林——莱——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