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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落难王孙的崛起(3)


  铁木真把弓弦又向怀中拽了一下。别克帖儿发现这招无用,又陈大义:“你的敌人不是我,咱们有同一个敌人,那就是泰赤乌部。我们应该团结一起向他们复仇,而不是自相残杀。你俩怎么可以把我当成是眼里的沙子、喉咙里的骨头呢?”

  没有任何回音,铁木真冷冷地盯着他,就像是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终于死心了,换了一种腔调对铁木真说:“不要杀我弟弟别里古台。”

  铁木真小声地说了一个字:“好!”三指一松,箭射了出去。与此同时,合撒儿早已瞄准猎物后心的箭也射了出去。

  别克帖儿一命呜呼,他是第一个因触犯铁木真的权威而付出代价的人,但如你所知,他绝不是最后一个。

  虽然已杀掉别克帖儿,可杀气依然在铁木真脸上。当他回到蒙古包见到母亲时,诃额仑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严厉责骂兄弟二人:“你们是杀人魔鬼,禽兽不如,愚蠢透顶。你们现在除了影子外就没有朋友和帮手,居然还要杀你们的兄弟。泰赤乌部的仇,你们恐怕是不能报了,此生我就看着你们屈辱地活着,一直到死。”

  铁木真没有反驳,因为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弟弟们都确定了一件事:铁木真的权威不能被挑战,现在,铁木真就是这个家庭的权威。

  铁木真杀弟这件事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在这位未来征服者的少年时代,就已经具备了为了取胜和保持领袖地位所必需的那种冷酷无情。

  囚徒铁木真

  对挑战他权威的人冷酷无情,对于那些背叛他的人,只要有机会就要十倍的冷酷无情,比如抛弃他们的泰赤乌部酋长塔里忽台。

  塔里忽台自抛弃铁木真一家后,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偶尔想起铁木真一家时,他总会幸灾乐祸地问属下:“诃额仑一家是不是死在鄂嫩河里啦?”

  大多数属下的回答都让他高兴:“大概是吧!”

  可有人的回答就让他很扫兴:“诃额仑一家都还活着,尤其是她的长子铁木真,俨然是个大人了。”

  塔里忽台做贼心虚,不安地说:“雏鸟还活着,已经能高飞。乳臭未干的小孩已长大成人……”

  他转起了圈,越转越快,他对几年前抛弃诃额仑一家时铁木真眼里的火焰仍记忆犹新。他猛地停住,下令:“你们去把铁木真给我捉来!”

  一支二十人的骑兵部队快速奔向鄂嫩河上游铁木真帐篷所在地。当他们出现在诃额仑一家的视线里时,铁木真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这是敌人塔里忽台的骑兵;第二,如果他们是来开战的,那么,胜负已分。他显然是失败的一方。

  诃额仑和铁木真的想法一样,慌张叫喊着让大家向森林里跑。妇女儿童先跑了进去,铁木真和弟弟合撒儿、别里古台站在森林边缘,誓死保护家人。别里古台有着天神般的力气,很快就砍倒一棵大树,当成防御物,神射手合撒儿连发三箭,由于风速原因,箭箭都空。但他精湛的箭术却让塔里忽台的骑兵出了一身冷汗,骑兵队长使用离间计,向他们大喊:“我们要的是铁木真,其他人都可以活命!”

  别里古台和合撒儿都看向铁木真,说:“大哥你快跑吧!”

  铁木真傲然道:“关键时刻,我怎么可以抛弃你们?”

  两个弟弟说:“你没听见他们说吗,只捉你,你走了,能拯救自己和大家。”

  铁木真想了一下,就拿定主意,跳上马背,钻进森林。这是一片少有人迹的森林,密密麻麻的雪松、落叶松和其他高矮错乱的树木,即使是狗熊在里面都跑不起来,自然更不利于骑兵展开行动。塔里忽台的骑兵见铁木真骑马而逃,便信守承诺撇开诃额仑一家,纵马直追铁木真,一直追到森林边缘才勒住马。他们不敢深入,只是紧紧地守住森林的入口,守株待兔。

  铁木真在森林里藏了三天三夜,饿了就可怜兮兮地挖掘森林中的野菜,渴了就咀嚼树叶里的水分。第四天凌晨,铁木真认为敌人已经离开,就蹑手蹑脚地向森林入口走去。离出口还有几米远时,他决定骑上马背,可一回头发现马鞍不见了,这让他吃了一惊。他清楚地记得,准备出来时已经把马鞍子拴牢了。一道闪电映入脑海,他认为这是长生天在示警,敌人还没有走。

  于是他调转马头,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森林深处。这一躲又是三天三夜,饿了就吃草根,渴了再吸吮树叶。第七天,铁木真心想,他们肯定走了。他牵着马,甚至想哼出几句蒙古小调来庆祝胜利。离森林出口几米时,他下意识地扭头看马鞍。马鞍还在,他欣喜起来,小声地哼出一句小调,突然“轰”的一声,好像从天降落一块巨石砸到了地上。铁木真吓得急忙蹲下,的确是块巨石,似乎真的是从天而降,横亘在森林入口处,压折了它周围低矮的树木。

  据说,这块巨石足有蒙古包那么大,白如雪,坚如铁,挡住了铁木真的去路。铁木真的脑海中出现一道闪电,他惊叫道:“这是长生天不让我出去啊,看来敌人还没有走!”

  他先是跪在地上磕头,向长生天表示感谢,然后返回森林深处。又躲了三天三夜,饿了开始吃树皮,渴了仍然吸吮树叶。大自然让他生存了九天,第十天,他有点恼怒地想,这回他们该走了吧。他牵着马向森林入口走去,行走过程中,他时不时地回头看马鞍子,马鞍子在。他又去看森林入口处,让他惊喜的是,那块巨大的白石不见了!

  这是长生天的意思,铁木真狂喜起来:“敌人走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跳上马背,给了马狠狠的一鞭子,马开始加速,冲出森林。就在冲出森林的一刹那,铁木真眼前一晃,整个天地倒转过来,他听到了马嘶,看到绿地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最后终于重重地撞上了它。他“哎哟”一声,整个身体趴在地上。如你所知,这是惯性,他的马被什么东西绊倒,把他摔了出去。

  铁木真很快就知道了绊倒马的是他的敌人,因为他们已围了上来,对他拳打脚踢,还咒骂道:“你这个小崽子,居然这么有毅力,躲了九天,险些没把我们熬死!”

  铁木真鼻青脸肿地被活捉了。

  长生天这次没有给他警示,他好像因为此事恼怒了一会儿。不过他如果知道孟子说过的那句“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话,就不会恼怒了,因为经历磨难是一个伟大人物脱胎换骨的必经步骤。

  凡是知道塔里忽台已活捉铁木真的人都断定,铁木真非死不可,包括铁木真自己。出人意料的是,塔里忽台全方位无死角地“鉴赏”完铁木真后,却没有杀他。他眼珠子骨碌地转,最后露出一丝狞笑,下令说:“帮我给他戴上枷锁,各营轮流看守,我要让他知道我泰赤乌部的势力有多大!”

  所谓各营就是“阿寅勒”。蒙古人游牧分两种,一种是个体游牧,被称为“阿寅勒”,当时的铁木真一家虽然有几个帐篷,但却属于“阿寅勒”;另外一种就是集体游牧,被称为“古列延”,比如现在的塔里忽台,他的帐篷在中间,主动跟随他的氏族成员们围绕着他的帐篷驻扎,形成一个帐篷群。

  泰赤乌部的“阿寅勒”们自然很多,所以塔里忽台才说让铁木真看看他们部落的势力有多强大。

  就这样,铁木真戴着枷锁每天都从一个营地转到另一个营地。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前景非常黯淡,没有人来拯救他,他也许会死在从一个营地到另一个营地的路上,或者就死在戴着枷锁的睡梦中。在他的人生中,恐怕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不过,此时铁木真有两样法宝,一个是他坚毅的性格,另外一个就是他出奇的好运。

  越狱

  塔里忽台经常举行不大不小的宴会,自从囚徒铁木真到来后,宴会上必不可少的节目之一就是展览铁木真。每当宴会达到高潮时,塔里忽台就会让看管铁木真的蒙古包主人把铁木真带到宴会中央,他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样的:“你们看啊,这个肮脏萎靡的人就是也速该的长子,为他令人作呕的样子,干杯!”

  铁木真站得笔直,冷冷地看着狂欢的敌人,眼里燃烧起了火。他咬牙切齿地默默发誓:此仇必报,将来我要十倍奉还给你们!

  塔里忽台当然不知道铁木真早就对他恨入骨髓,而每次恶作剧式的羞辱更是让铁木真对他的仇恨雪上加霜。不过有一点让他对铁木真大为敬佩,那就是,在大半年的折磨屈辱下,铁木真从未有过沮丧,始终保持着坚毅的个性,保持着别人所没有的冷静,这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但塔里忽台不怕,有谁会对砧板上表现坚毅的肉感到恐惧呢?

  性格让他在厄运中存活下去,而运气则让他有了打开囚牢的钥匙。

  盛夏的一天,铁木真按照规定被锁儿罕失剌一家看管。锁儿罕失剌一家有着菩萨心肠,夜深人静后,锁儿罕失剌和他的两个儿子沉白、赤老温帮铁木真取下了颈上的枷,铁木真自当囚徒以来第一次睡了个舒服觉。

  第二天醒来,铁木真向锁儿罕失剌道谢,锁儿罕失剌取过木枷叮嘱铁木真:“给你取下木枷的事,你千万别乱说。若是被塔里忽台知道了,我肯定遭殃。”

  沉白和赤老温看着铁木真,露出同情的眼神。铁木真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一个可以摆脱囚禁的机会。他曾几次三番计划越狱,但都被自己否决了。泰赤乌部地盘很大,他纵然逃出牢狱,也不可能逃出泰赤乌部的地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出牢狱后先躲在泰赤乌部的某个营里。可谁敢收留他?如今,他看到了潜在的避风港,那就是锁儿罕失剌一家。

  能在情况朦胧不明时准确地找到盟友、贵人,这就是智慧。

  有了这个基础,铁木真开始寻找越狱机会。机会总是为有准备的人大开方便之门。几天后的夜晚恰好是满月,塔里忽台命令大摆筵席。几十顶蒙古包炊烟缭绕,在月光下显得空灵虚幻。铁木真的节目演毕后被一个瘦弱的男孩看管着,他决心已定,悄悄地摸到男孩的身后,举起手上的枷,使尽浑身力气砸到了男孩的头上。那男孩“哎哟”一声趴到地上,铁木真一看得手,拔腿就跑。

  由于身有枷锁,所以他跑得很慢,没出多远就听到那男孩像被门夹了尾巴的猫一样,凄厉地喊叫:“犯人逃跑了!”

  铁木真并未因被发现逃跑而惊慌,他冷静地思考,摆在他面前有两条可以逃跑的路线,一是进入密林,二是跳进鄂嫩河。可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两个念头,泰赤乌部人多势众,进入密林肯定被搜到,鄂嫩河水深浪大,况且夜晚气温很低,他会被冻成冰棍儿。铁木真急中生智,看了看旁边河水内的一溜芦苇丛,跳了进去。

  参加宴会的所有泰赤乌人都已拿起武器,有的举着火把进入密林,有的在鄂嫩河边大呼小叫地搜索,时不时地向河中可疑的地方射上一箭。

  其实,躲在芦苇丛里并非万无一失,只是和其他两条路比起来,它相对比较安全。不过那天夜晚,月亮丰满,茫茫原野,亮如白昼,泰赤乌人很快就搜到了芦苇丛。

  运气!

  运气之神降临到铁木真身上,来搜捕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菩萨心肠的锁儿罕失剌。锁儿罕失剌看到铁木真浮在水面上苍白的脸时,先是惊骇——正如铁木真所料,他是潜在的帮手——接着就是怜悯。他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就蹲下小声地对铁木真说:“都说你智勇超群,所以才被塔里忽台捉来囚禁,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你不要动,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铁木真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当然希望稻草更坚硬些,他说:“您一定要帮我。”

  锁儿罕失剌正要说什么,后面来了一群人,他急忙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迎上那群人,说:“这地方我已搜过,没有。你们还是到各个蒙古包搜索一下吧。”

  那群人看了看锁儿罕失剌忠厚的表情,转身就走了。

  锁儿罕失剌见四下已无人,又蹲下来:“你千万别动,他们还会杀个回马枪。”

  果然一会儿工夫,那群人又挥舞着刀枪回来了。

  锁儿罕失剌深吸一口气,迎上他们,以非常谨慎、非常沉着的口吻劝阻他们:“这地方已经搜过,你们应该去那些没有搜过的地方。方圆几十里都是我们的人,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而且身戴枷锁,能跑多远?你们只要把所有地方都搜遍了,肯定就能找到他。”

  这些人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又掉头去别的地方了。锁儿罕失剌见他们走远,第三次蹲下对铁木真说:“他们不会来这里搜了,你赶紧逃走,寻你的母亲去。这件事万不可对任何人讲,切记切记。”

  锁儿罕失剌说完这些,站起身来就走。铁木真不敢大声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恩人的背影消失在月光里。

  铁木真当然有话要和锁儿罕失剌说,内容大概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现在身有枷锁,根本跑不出泰赤乌人的地盘,您不如把我带到您家躲藏起来,风声一过,我再走。

  虽然这些话没有当面传达给锁儿罕失剌,不过铁木真逃跑之前已经下定决心,必须要让锁儿罕失剌送佛送到西。他的办法是:只要跑进锁儿罕失剌的家中,这一家人就没有不救他的道理!

  因为这是他从前几日和今天锁儿罕失剌的表现中总结出来的。

  后半夜,人声沉寂,铁木真小心翼翼地从芦苇丛中爬出来,大致辨认了下锁儿罕失剌家的方向,踉跄着奔去。

  泰赤乌部各营稀稀落落地分布在草原上,到底哪一个是锁儿罕失剌的家,铁木真早已胸有成竹。那天他在锁儿罕失剌家住宿时发现他家是制作马奶的,制作马奶需要搅乳器,如同今天北方人吃饺子前使用的捣蒜器,所以他一面走一面竖耳倾听,终于,让他听到了这种声音。循着这一声音,他摸上了锁儿罕失剌的蒙古包。

  他敲毛毡门,锁儿罕失剌来开门,就看到了这个阴魂不散的铁木真。锁儿罕失剌又惊又怒:“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不是让你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