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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梦之二】锦竹旧传


  寻安城中,有一处名唤锦竹村的村落,锦竹村四面青山环绕,清溪如带环绕山峦,曲曲回抱,两堤上桃李芳菲,山水之趣尽显。

  锦竹山上,清溪茂林之间,隐存着一座书墨飘香的雅致书院,青舍密密,屋宇麻麻,大门前悬挂有一副楹联,上曰“文章开窔奥,经训乃菑畲。”

  书院内,大小院落,交叉有序;亭台楼阁,古朴典雅;佳花名木,姿态各异;碑额诗联,比比皆是。书院攻读经史、求索问道、赋诗作联、舞文弄墨。

  书院主人名唤淳于渊,尝任寻安朝廷太子太傅。

  传闻淳于渊颖慧过人,十岁便名扬四海,后被召入宫中,不经考核破格授予太子太傅一职,终日伴太子读书,直到太子继位,功成身退。

  太子继承大统为新一任帝王之时,曾有意擢升淳于渊为太傅,但淳于渊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推拒了新皇的好意,事后单独面见新皇,不知他向新皇上疏了什么内容,宫人只见淳于渊大步踏出殿门时,衣袂飘飘,仰天爽然朗笑:“臣本烟波一钓徒!”

  后来便听闻太子宠用的太子太傅淳于渊因为人沉寂寡欲,懒于逢迎,嫌城中交换繁冗,遂辞官隐退,卜居寻安城锦竹村中。

  年过半载,锦竹村的山上一座座庭院楼舍拔地而起,淳于渊于其建了一所书院,名唤锦竹书院,淳于渊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德高望重,声名在外,虽地处偏远,但依然有不少学子慕名而来。

  皇上听闻开创书院之人正是淳于渊,便亲自为书院题了一幅楹联,并且昭告天下,凡于淳于渊席下学有所成者,都可进朝为官,辅佐帝业,开创盛世。

  由此以后,来锦竹书院拜师学艺者数众,并且大部分都出自达官贵人,王宫贵胄子弟。

  淳于渊年方三十,正是不惑之年,娶得美妻杳娘,一年后于大雪之夜诞下一对女婴,稳婆事后回忆起两个小姐诞生时的场景,依旧慨叹连连。

  两个女婴呱呱坠地之时,满室红光,天泛异象,那一天深冬,雪迟迟不下,却在两位小姐降临世间之时,天地间大雪忽降,铺天盖地,锦竹山上一片银装素裹,而襁褓中的婴儿粉雕玉琢,稳婆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明明浑身的血污还未拭去,却兴高采烈朝杳娘报喜,“两个孩子肌肤剔透水灵,就像是冰雕成的,一看就是美人坯子。”

  杳娘当时只当稳婆哄自己开心,可是后来,一天天看着自己的孩子渐渐长大,出落成一个美人模样。

  两个孩子一个模样,孩子的眸和唇拣了美人娘亲的,眉和鼻随了父亲的。

  人人都说,淳于渊有福气,娶了美娇娘,还生了一对面若芙蓉的双生姐妹,有了母亲的美,还有了父亲的淑质颖慧,连上天都要妒忌这么完美的结合。

  可后来,在两个孩子两岁那年,还在牙牙学语的姐姐忽患重疾,请了许多医师,都查不出一个究竟,有推脱说孩子太小,诊治受碍;也有夸辞说孩子救治无法,命不久矣。

  正当淳于夫妇一筹莫展之时,一个自称是医蛊后人的人来到书院,说他能将大小姐治好,但条件是他要把她带走,直到治愈之年,才会将她送回书院,淳于夫妇迫于无奈,只得忍痛割爱,含泪应承。

  被抱走的,是淳于家的大小姐,淳于婉鸢。

  自淳于婉鸢被抱走之后,淳于夫妇将所有的爱倾注于妹妹淳于婉仪身上,把亏欠于姐姐的,也弥补到妹妹身上。

  时光悠悠,翩然一晃,弹指一挥间便又是一个十年的光景。

  这一日,淳于渊如往常,早早坐堂去了,杳娘忙着到祠堂上香,天刚蒙蒙亮,便不见了身影,淳于婉仪一刚从梦中醒来,便跟奶娘奶声奶气地娇讨,“奶娘,你就让我出去玩嘛,我跟羌树说好了的,爹爹说言而无信,非君子也,我不要做小人。”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是女子,不是君子,再说,君子才不会撒谎唬人。”奶娘挥手唤来侯在一旁的小婢仆,婢仆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的棉袄罩衫褪下,递给奶娘,奶娘接过衣物,利索地给婉仪穿上。

  天气冷,这婉仪要穿的衣物都要先由婢仆穿暖,才给婉仪穿上。

  “我没撒谎,我真的和羌树说好了!”婉仪仰着粉扑扑的小脸,一脸倔强,任由奶娘抬抬她的胳膊转转身子,把她折腾来折腾去。

  “那羌树才不和你玩一块儿呢。”奶娘给她扣上纽扣。

  婉仪嘴巴一扁,反驳道:“才不是!”

  “哪次不是你缠着羌树带你去玩,又有哪次他是答应了你的?”奶娘终于帮她穿戴整齐,这时却见这个小嘴伶俐的小姐沉默下来了,奶娘一笑,让婢仆把水端过来让婉仪洗漱,盆中热气氤氲,奶娘伸手试探水温,刚触到水面,就猛地缩了回来,旋即变了脸色斥骂婢仆,“这水怎么弄的!你想烫死小姐不成?”

  平时这个时候婉仪都会替婢仆说话,可此时婉仪心里揣着事,闷闷不乐,哪里顾得上被责骂的婢仆。

  婉仪依旧不死心,“奶娘,那你让我去听爹爹授课,。”

  奶娘听到这个请求,立马不管那盆水,严肃道:“这更不成。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看好你,不能让你上学堂。”

  婉仪无精打采,退了一步继续请求,“那你就让我到屋外走走,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要闷坏了。”

  “怎么闷啦?夫人吩咐了,小姐要在房里学女红,那么一堆活儿要学呢!”奶娘指了指桌子上一堆针线绣品。

  奶妈看婉仪耷拉着脑袋,嘟着唇,讨人爱又惹人怜,“我们小姐的脸都要皱成个肉包子啦!好好好,奶娘答应你,今天学好两种绣法,咱们就出去玩儿。”

  话虽这么说,但淳于婉仪哪里是个静得下心的主,她趁着奶娘离开的空档,支开了婢仆,偷偷溜出了房,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做贼心虚地左顾右盼,一路沿着长廊跑到爹爹教书的书堂,淳于渊的声音从书堂里穿出来,“马不伏历,不可以趋道;士不素养不可以重国。”

  接着就是一群稚嫩的童声紧跟淳于渊其后,把字音拖得长长的,“马——不——伏——历……不——可——以——趋——道,士——不——素——养……不——可——以——重——国……”

  淳于婉仪躲在书堂后的院子中,将小小的身影隐匿在繁茂的植物后,比起闺中那些针线刺绣,她更为感兴趣于父亲手中的卷帙笔墨,这时也轻声跟着书堂里的男孩子们念起来。

  等到一堂课结束,淳于渊从迂回的长廊远去了,淳于婉仪才敢跑出来,却撞到了小学童之间不融洽的气氛。

  一群学童聚在一起,与一个学童面对面对峙,形成孤立的局面,那个被孤立的学童就是淳于婉仪心心念念要他带自己去玩的羌树。

  那群学童稚嫩的面孔上如今全是排斥和不善,语气厌嫌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坐在一起跟先生学习,没爹没娘没人要的孩子还住在先生的书院里。”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妖怪的眼睛,难怪爹娘不要他了。”

  学童们你一言我一语,羌树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正要爆发,一颗石子飞砸过来,砸到为首的学童的额角上,顿时擦出血来,“你们真可恶!不许你们这样说羌树!”

  淳于婉仪从院子外走进学堂,不甘示弱地站到羌树身边,仿佛是在向所有人宣布她是他的盟友。

  那被砸的学童刚要发作,一听是先生最宝贝的女儿的声音,便不知如何是好,只嗫喏唤道:“婉……婉仪。”

  “你不要喊我的名字,我不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淳于婉仪大义凛然,随后下巴一扬,朝所有学童道:“羌树不是爹娘不要他,是战争夺去了他的爹娘,我爹爹正好路过,看到羌树,觉得羌树可怜,才将他带回家中,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怎么了,我就觉得蓝色的好看,我想要还没有呢!”

  淳于婉仪说了长串维护羌树的话,羌树却只听进那句“觉得羌树可怜。”,觉得格外刺耳,男孩子的自尊心在淳于婉仪傲然的姿态之下被挫伤,他尚幼的眸里闪着和年纪不相符的凛冽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