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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梦之二】寻安才女


  到了比试的日子,清晨婉鸢起身要梳洗,唤了几声,却发现没有婢仆答应,婉鸢以为婢仆都睡过头,或者其他事需要人手,婢仆们忙不过来,便只好自己到井边打水。

  到了大院里,却发现婢仆们正在院中打扫,人人见了她都纷纷变了脸色,敛低眉眼垂头干活,唯恐和大小姐有眼神交流。

  婉鸢心下疑惑,一路来到厨房,却发现没有炊烟味儿,没有厨子的身影,就连烧火的大娘也了无踪影。

  前几次出门去比试,书院里上下早早便忙了起来,婢仆五更早起为两个小姐烧好洗漱的水,准备衣裳和梳洗,厨房里早早烧好了菜,杳娘总是要拉着她们嘱咐一番才将她们送出书院,书院的车夫早在山下备好车马接送两位小姐,而今天却一反常态。

  婉鸢回想起杳娘紧闭的房门,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掸了掸衣裳上粘上的灶灰,出了厨房,心里想着,连早饭都吩咐不为她准备,那么肯定也不会为她准备车马了。

  下了山,婉鸢没看到候驾的车夫,却见自家的车马停在山脚,一个少年坐在赶车的位置,身体倚靠在马车上,口里叼了跟芦苇杆子,一顶草编的车夫帽被随性地盖在脸上遮阳,似在等人。

  听到踩在枯枝落叶上的声响,那少年睁开了紧阖的双眸,拿下了草帽,对婉鸢道:“上车吧,我送你去。”

  婉鸢在看到那双水蓝色的瞳仁时,心咯噔一跳,“怎么是你?”

  “车夫有事,夫人让我护送你。”羌树一个谎撒的十分自然。

  婉鸢怎么不知道是羌树为了安慰她,她默默上了车,心里挣扎良久,还是又拉开马车帘子,望着羌树的背影轻声道:“谢谢你。”

  羌树似听到了,又似没听到,身形顿了顿,旋即挥鞭策马,“驾!”

  过了一会儿,羌树的声音从车外传来,“马车里有奶娘蒸的包子,趁热吃吧。”

  婉鸢这才发现车里有一个花梨木食盒,鼻子一酸,涌起一股泪意。

  后来世人传,寻安那一年的才学比试旷世绝伦,十六岁的芳华少女把二十年联蝉居第一的白头老翁输得心服口服。

  据说当时燃起香炉中的香后,那芳华女子随意挑了一名通琴艺的琴师,当场写了一份曲谱给琴师,琴师按着她的乐谱奏乐,那女子便随着自己编的曲乐起舞。

  擂台上不知何时抬上了一扇巨型纸绢屏风,女子跳着舞,手捻银针与绣线,在纸绢上绣起画来,舞步轻盈,舞姿袅娜,屏风上却一针一线铺展开一幅针黹功底雄浑的画来,而女子绣着画,却也丝毫不影响舞技的施展,不失美感。

  当屏风上的画开始完整,人们才惊觉,若要说女子绣的是一幅画,倒不如说她绣的是字,更或者是一阙词。在场工于书法之人,都赞叹于女子的书法,而擅于诗词之人,都感喟于女子的那阕词,韵脚运用纯熟,信手拈来,择字精妙,出奇制胜。

  香火燃尽之时,女子编的那首曲子也恰恰掐止,而巨幅的纸绢屏风之上,已完整地呈现出一首笔锋苍劲又不失娟秀的诗词。

  可这依旧敌不过那位白头老翁的实力,正当要判女子输时,女子将屏风的背面转向众人,在场众人皆愕然,震惊于屏风背面的玄机,随即对女子的才华惊叹不已,赞不绝口。

  原来这屏风背面绣的是一盘黑白子的围棋棋局,她不仅边舞蹈,边绣了一阙词,与此同时,还在屏风的另一面与自己博弈,这是针黹功夫最上层的双面绣,有一定针黹功夫的女人家都谙熟双面绣,可一般姑娘家绣的大多是山水花鸟,从未有人绣字,还在绣字时绣棋局。

  会下棋的人,都看的出来那屏风之上的棋局是一局解不开的死局,精于此道的人,更是陷入棋局,寻找解法,浑然不觉这比试已然结束。

  就这样,凭着这屏风背面的一盘棋局,女子反败为胜,白头老翁自叹弗如,离去之时,白头老翁对女子说,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把此盘棋解开。

  女子对众朗声宣,她是淳于渊的二女儿,淳于婉仪,才学承自家父,不及家父万分之一,自觉智识尚浅,本不愿争虚名,却有人在背后恶意中伤家父,特参加比试,为父正名。

  女子赢了比试,推辞了奖励与众人的好意奉承,静静退出擂台比试与人群,上了一辆马车,赶马的人是一位年纪与女子相仿的少年,大家都说淳于家人才辈出,年纪轻轻便身负才干。

  后来又知情人传,那女子绣的棋局,是某日与家中闲时与父亲淳于渊对弈下的。

  从此后,淳于家享誉全寻安城,淳于渊更负盛名,大家都道他有一个女儿夺得了天下第一才,是寻安城的第一才女,那才女,名唤淳于婉仪。

  话说当时淳于婉鸢赢了比试,本想徒步返回锦竹山,却在退出人群时,发现那双水蓝色的瞳仁注视着自己,不想羌树竟一直在台下候着。

  婉鸢上了马车,羌树也不问她为什么要告诉世人,赢了比试的是她妹妹婉仪,而不实诚说是她婉鸢自己。

  好似有一种默契,不用她说,他也知道她为何这么做。

  马车绕到了僻静的街巷,羌树才开口问,“你不后悔吗?”

  若婉仪没有出意外滚下斜坡昏迷不醒,那么婉仪本该有机会来争这第一的,婉鸢这么想着,在车里浅浅地笑,“妹妹成为第一才女,本是众望所归,我只是做了老天爷没做的事,弥补那场意外带来的缺憾。”

  那天羌树没有直接把婉鸢送回书院,而是把马车赶到山下后,带着婉鸢到锦竹山上一处开满野花的旷野,两人攀山实在疲乏,便在簇簇花丛中躺下,湛蓝色的天空填满一双眼睛,婉鸢觉得这颜色像极了羌树的那双水蓝色眸子。

  “以前先生罚我,或者心情烦闷,我就到这里来躺着,心情就莫名地好起来。”羌树仰躺着凝视天空。

  “我终于知道婉仪为什么这么喜欢跟着你跑了。”婉鸢离了擂台上的紧张氛围,浑身的轻松愉快。

  羌树自己也奇怪,以前无论婉仪怎么纠缠央求,羌树都不会带她去玩,哪怕是只在院子里,他都想要把她摆脱得远远的。

  可对婉鸢就不同,他想要和她分享一切,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婉仪像个小妹妹,永远长不大。”羌树思索。

  “被庇佑的人永远不用长大,因为永远会有人为她承担,婉仪就是这样的人。”婉鸢恳切道,却压不住心底泛滥的委屈和心酸。

  杳娘得知夺得了第一才的是婉仪,知道婉鸢打的是婉仪的名号夺的魁,心下歉疚,对婉鸢渐渐好起来,三番五次示好,可杳娘进一分,婉鸢退三分,性子愈发冷清,对杳娘以及整个书院的人都疏离得紧。

  羌树发现婉鸢原本就没有多少情绪的脸上,愈发了无波动,她变成了一滩死水,平静死寂,仿佛再也没有事情,没有人能够掀起她心中一丝波澜。

  婉鸢常常会在房前的窗边看到不同式样的草编昆虫和动物,或者是贝壳串成的饰品,有时候则是用山上捡来的红豆串成的手链。

  这些都是羌树动手做的,总变着方式,花样不断翻新,没有一次重样,也亏婉鸢阴郁的时候较多,费了羌树许多心思。

  有一次婉鸢坐在窗台边,正望着院子里的花怔怔愣神,羌树却忽然出现在窗前,双手背负身后,似刻意藏着什么东西,忽而一笑,从身后亮出一支雕刻精致的木簪子,独特之处在于这木簪子嵌坠这几枚白色的孔雀翎,轻羽浮动,洁白无瑕。

  婉鸢的心情只在这时候扫清阴霾,雨过天霁。

  树上的果子熟了,他会摘来给她;后山的花开了,他带上她偷偷溜到山上赏花;草长莺飞的时节,他带着婉鸢骑马在大片山坡上快意驰骋。

  婉仪看在眼里,都十分歆羡,她却不闹,不像婉鸢不小心拿走她喜欢的东西时说东西被姐姐抢走了,只是越发崇拜敬爱婉鸢,“以前我觉得羌树很厉害,应该是他降服人,没人能降服他,可现在我觉得姐姐更厉害,自从姐姐回来,羌树就变了个样。”

  这样的日子,在来年开春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