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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不思量 自难忘


  灯舫流动性大,长伶君的行踪飘忽,并不是时时都能获悉他何时会乘画舫出游,我只能改变策略,回到灯馆排演歌舞,守株待兔。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候到长伶君,这一天却候来一顶装饰精美,红缎作帏,辅以垂缨的女轿。

  灯馆前座无虚席,舞姬们在台上长袖挥动,子桑玦带着土圭水臬外出了,轮我坐守在正堂中,倍感百无聊赖,“灯笼越挂越少,长伶君当真不为所动……”

  在看到从轿子中出来的人后,我停止了言语。

  “妄境夫人到——”跟轿的奴仆高声宣。

  眼前这华服夫人便是欧阳盏矜,可惜已没了瀛族公主那股天真青涩的灵性,岁月游走过她的身体,让她出落成一个妄境王族贵妇的模样,也在她身体里沉淀,在她身上堆积了韵味与雍容。

  众人连忙拜伏在地,朝她行礼,我亦是。

  她踏着捻金的流云软履,迤地的后摆被两名侍女托举着,仪态万方地走进灯馆大门,径直走向大堂,来到我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她的声音在我头顶上落下来,盛气凌人,傲不可犯。

  我知道她没有让我回话的意思,便缄口沉默,等着她继续。

  “你可知这灯馆是妄境禁地,你竟化去了结界,在此大兴歌舞,触犯禁忌。”这时才声严色厉。

  灯馆开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让她这般兴师动众,却在排了这出戏之后,她便沉不住气来兴师问罪,她指摘重开灯馆是大不讳,实是排演的歌舞犯了她的禁忌,却不好明着问罪,免得更显欲盖弥彰。

  所谓不知者无罪,我只好道:“民女不知这灯馆有何历史,只道荒废许久,暂借落脚。”

  “暂借落脚,值得这般锣鼓喧天,引人耳目?我看你另存心思,图谋不轨吧?”她咄咄逼问。

  “来人!将这一班舞姬乐师给我押起来!”欧阳盏矜一声令下,灯馆前台上的舞姬纷纷被一队侍卫扣下,灯馆里外顿时乱作一团,宾客皆趁乱散去。

  这还不够,她手指一挥,指尖蹿出火苗,急速朝库房奔窜而去。

  我赫然惊起——赛蕊的灯笼!

  无暇思索,我足下两点,抢在火光之前飞身相拦,紧接着便是一股力道直击腹部,虽无明火,却有难耐的灼烧感,熏呛之感由里朝外透出,我重重跌在地上。

  欧阳盏矜看火被拦,誓不罢休再次捏诀,再一划,星火从我身旁略过,涌向库房,一瞬间星火烧成燎原之势,火舌舔,舐着库房的房梁和檀木架子。

  顷刻间,灯馆火光冲天。

  子桑玦飞身到我跟前,叱道:“你不要命了!”他说完指掌运起灵力拂过我的胸腹,一股清凉随之注入,扑灭了那灼烧感。

  我望着库房里熊熊燃烧的大火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惶遽地抓住子桑玦的手,恳求道:“灯笼,护住灯笼,烧了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看我这样,微微皱眉:“土圭,水臬!”

  “是!”土圭水臬身形迅速一闪,去了库房方向。

  子桑玦将我扶起,面容冷毅地拦在欧阳盏矜面前,“夫人,莫欺人太甚。”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胆敢教训我?”欧阳盏矜双手蹿出火苗,朝子桑玦一划,子桑玦一手扶着我,只抽得出一手抵挡,但他姿态轻松,显然不把欧阳盏矜放在眼里。

  欧阳盏矜见状,勃然大怒:“真是狂妄!”

  两人正处胶着状态,一股雄浑强劲的蓝光从灯馆大门破势而入,冲破了欧阳盏矜和子桑玦的对抗,两人被这股力道弹开,均往后退出几步。

  蓝光冲破这堵攻势,又迅速冲向库房笼罩住漫天火光,顷刻间灯馆的温度便降了下来。

  灯馆大门处不知何时立着一束芝兰玉树的影子,长伶君从灯馆外行进来,脸色铁青,对欧阳盏矜斥责道:“在这里胡闹也不怕遭人笑话!”

  长伶君会忽然出现,欧阳盏矜显然始料不及,她惊诧一瞬后,恢复镇定,恭声回道:“这座灯馆本是禁地,却被不法之徒大肆占用,连日来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臣妾故前来将其一干人绳之以法。”

  我接下话,“所谓妖言惑众,只怕是有人做贼心虚,贼喊捉贼。”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黄毛丫头。”欧阳盏矜双眸似利剑刺向我。

  长伶君望着我淡淡道:“你可知,这等言论,我可以治你死罪。”

  我不卑不亢地屈膝,朝他行了一礼,“惊惧祸端,又如何揭开真相,为无辜蒙冤者伸冤。”

  欧阳盏矜恼羞成怒,高举指掌,欲朝我挥来,掌风刚靠近,子桑玦见势,要上前护我,长伶君却先他一步,止住了欧阳盏矜落在半空的巴掌。

  长伶君眉头拧成一股绳。

  君王威严,生杀予夺,若果现下他迁怒我的顶撞,降罪于我,那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不能为赛蕊伸冤,还可能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

  可他却话锋一转,朝欧阳盏矜道:“捉拿罪犯之事,何时由我的夫人为之奔波操劳?莫不是真如这位姑娘所说,夫人做贼心虚?”

  字字句句,针尖麦芒全指向欧阳盏矜,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长伶君,眼里隐约泛起薄雾,显然不能相信长伶君这是在怀疑她。

  这时土圭和水臬灰头土脸地从库房急急跑来,土圭手提了两个焦了半壁的灯笼,水臬向子桑玦禀告:“公子,我和土圭数了数,完好无损的,如今只剩十余盏了……属下尽力了。”

  听到这一消息,我脚下一个踉跄,喃道:“怎么可能呢,上百盏灯笼,怎么会就只剩十余盏?”

  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用极端的方式,也不会将欧阳盏矜引来灯馆,赛蕊的遗言也不会被这样毁去。

  “都怪我……”

  子桑玦无奈唤我:“阿苏!”

  “如果不是我,灯笼也不会被毁……”

  “毁了又怎么样,人都已经不在了!”

  我断断续续解释:“灯笼的短蜡里嵌了短笺,那都是她日以继夜徒手刻进去的。”这件事除了长伶君,我从没有道与其他人,我说着望向长伶君,对他道:“她临走前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

  闻言,长伶君微微一怔。

  “公子,这灯壁上有字!真的有字!”土圭举着手里的灯笼忽然大呼。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他手中的两只灯笼,烧焦的灯壁上映出几枚蝇头小楷,残破凋零。

  长伶君看到灯壁上的字迹,身形猛地一震。

  欧阳盏矜上前挥飞土圭手中的灯笼,“都是些下作的阴谋诡计!”

  长伶君喝道:“住手!”

  欧阳盏矜看到长伶君依旧为赛蕊所动,不禁妒火中烧:“你心疼了?你舍不得了?我倒是要看看,我把这里的灯笼全毁了,你能把我怎么办。”

  “你们给我把这里的灯笼全砸了!”欧阳盏矜朝自己带来的一队侍卫下令。

  长伶君飞身拦在库房门前,一脸森然呵斥:“谁敢!”

  一边是妄境主人,一边是妄境夫人,一队侍卫令行禁止,左右为难。

  “谁敢犹豫,就地诛杀!”欧阳盏矜一逼再逼。

  一队侍卫听到诛杀令,只好听令,库房被长伶君守住,他们自然不敢犯上,只好取了周围挂着的灯笼,举起来便要砸。

  一道身形如魅影般穿梭过每一个侍卫身旁,不过一瞬,复又回到库房门前,长伶君面若冰霜道:“谁敢动这里一个灯笼,杀无赦。”

  话刚说完,一队侍卫僵硬倒地,眼球凸出,全呈死状。

  “夫人,真是你培养出来的好手下,居然连我这妄境主人都不放在眼里。”长伶君幽幽朝欧阳盏矜道。

  欧阳盏矜望着满地尸身,不由得怔愣,她不敢相信,一向仁爱的长伶君居然为了这些灯笼,对自己的手下痛下杀手。

  “这么多年了。”欧阳盏矜眸里溢出细碎的光芒,哽咽道:“她死了这么多年了,可在你心里,我居然连她的灯笼都比不上。”

  长伶君如一道魅影闪到欧阳盏矜面前,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沉声问:“你说什么。”

  欧阳盏矜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说她死了。”

  话音方落,长伶君的掌心紧紧掐上欧阳盏矜纤细的脖颈,仿佛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他恶狠狠问道:“你怎知她死了。”

  欧阳盏矜的脖颈青筋渐显,一张白皙的脸此刻涨得通红,她悲极反笑,眼泪却似玉珠掉落,一双点绛唇显出异样的妖魅:“我怎知?我怎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的事么?你可知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以为只要我全心全意付出真心,我就能在你心里有一席之地,哪怕你对我只有对她的万分之一,我也知足了,可你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我,从来都没有。”

  长伶君蓦地撤掉手上的力度,欧阳盏矜足下一软,跌坐在地,抚着自己的脖颈,止不住咳嗽喘气,脸上涕泗横流,狼狈之极。

  “来人!”长伶君冷眸寒声吩咐:“夫人身子不适,将夫人送回宫中,好生看护!”

  两个侍卫上前,将欧阳盏矜从地上扶起,半搀半拖地将欧阳盏矜带出了灯馆。

  送走欧阳盏矜,长伶君似松下浑身戒备,脸上败成一堵灰墙,艰难移步到库房,跨过门槛的脚步竟略显蹒跚。

  我跟在他身后来到库房,看到他立在一片狼藉中,从被烧得焦黑的檀木架子上取下一个变了形的灯笼,认出了赛蕊的手艺,喉头凝噎:“这是她做的。”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那束落寞的背影,在废墟中显得萧索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