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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梦之一】筝弦永休 与君永诀(一)


  赛家灯馆闭门谢客一月有余,这一日清晨,灯馆终于大开店门,一个姿容俏丽的女子行出馆门口,身后跟着一众馆仆,这便是灯馆女主人,赛蕊。

  她外披狐裘,掩住了削瘦的身形,里着一身红烈烈的衣裙,衬着薄施脂粉的脸,增添了几分血色,隐去了憔悴和虚弱,并没有大病初愈的样子。

  女主人停在馆前,一众下人听命于后,这档阵势让来往行人纷纷驻步,也引得隔壁商铺前来观摩,才半晌功夫,灯馆门前就人满为患,熙熙攘攘,道路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经过的车马因此被迫停下,也好奇前来探看因由。

  “这不是灯馆女主人赛蕊吗?”

  “哎哟,谢天谢地,这赛家灯馆又要重新营业了,害我好等。”

  “可不是,前些日子老爷大寿,要在府里大宴宾客,夫人责备我花了高价钱买到的竟都是些旧样式,低档次的灯笼,还怀疑我从中克扣预算,把我半月的工钱都扣了去。”

  只听得女主人持着优美嗓音,谦和有礼道:“前些日子因为小女子身体抱恙,耽误了灯馆生意,也欠下不少订单,谈下的订单,赛蕊在此向各位保证,将会以订金双倍的价格偿还,并另赠送一批优质灯笼。”

  次讯一出,众人纷纷称赞这灯馆主人商德佳,讲信誉。

  只赛蕊身后一众馆仆暗暗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他们的主子这是把灯馆的家当都抵上了,好多欠下的单子,对方已经不追究赔偿,而赛蕊又为何一定要赔钱,而且还是双倍价钱,不用说新的单子来不及赶制,更何况还要再赠一批灯笼?

  谁也不明白主子的心思,却也默默听从,毕竟这主子一向独具匠心,别具一格,路数不同与人。

  却不想,赛蕊接下来的话让在场所有人愕然。

  “赔偿完这笔损失,赛蕊灯馆再不接任何单子,现下,就是要提前知会大家,以后不用再来我这灯馆买灯笼了。若对诸位造成了什么不便,赛蕊在此向众位道声抱歉。”赛蕊轻描淡写说完,朝人群深深鞠了一礼。

  这就是要断绝灯馆生意的意思啊!

  人群里先是诧异的静默,继而七嘴八舌的议论又沸腾起来,惋惜声疑问声混作一团,不说那些买灯笼的人为失去这么一家好灯馆感到心痛惋惜,单是要靠灯馆养活的几十口人就足够惊诧疑惑,往后生计何寻?

  一个家仆模样的下人听得赛蕊一番诚挚的致辞,挤出人群,向自家府中跑去。赛蕊心细,留意到了那家丁的动作,撇到那家丁的穿着,嘴边一丝嘲笑,那不是李家家丁的穿着还能是谁家的,想必是回府中向那李三公子通风报信去了。

  赛蕊转身进灯馆,身后馆仆侍女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可也心焦,来不及顿慰众客人,急急跟在主子身后进了灯馆。

  熙攘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摇着脑袋叹息离开,一家灯馆的消失,就算能掀起一时波澜,但这妄境中是非浮华,沉沉浮浮间不知多少万木新春。

  旧的沉下去,不消时日,新的就拔地而起,取而代之。再辉煌,也不过一颗划过天边的星,一闪即陨,在别人迎来送往的生命里,这样司空见惯了的存在和消失,实在微不足道。

  “主子,这……这是为什么呀!咱们灯馆开得好好的,就算如今有亏损,但来日方长,凭着大家的手艺和主子你的兰心蕙质,一生意一定蒸蒸日上!”

  “当家的,咱们一直靠做灯笼吃饭,如今你这样决定,咱们灯馆上下几十口人,都要养家糊口,现下不是自寻死路了吗?”

  大家都心急,围着赛蕊七嘴八舌。

  赛蕊平静地坐到堂前,“我算过了,灯馆这些年的盈余足够偿还所有订单的损失,至于要赠送的一批灯笼,灯馆还有一批库存,不用大家再忙活。我这一年也倒还有些积蓄,结了你们这个月工钱后,还能每人都能再添一些,就当是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当家的给大家另寻出路的费用。”

  “另寻出路?当家的,你这是要赶大家走吗?”

  “我们在灯馆做得好好的,一直为灯馆尽心卖力,灯馆就是咱们的家!当初说好了荣辱与共,咱们不走!”

  “对啊主子,是不是咱们伺候得不周到,你就要赶我们走?你说,我们会改,只要您别这么轻易决定……”

  “主子你打我们骂我们都好,不要赶我们走……灯馆就是咱们的家,你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还能去哪儿……”几个侍女嘤嘤抽泣起来。

  大家都不明白,为何一向精明信心的主子大病初愈,就立刻做了这么个让人晴天霹雳的决定,是决心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断腕之举。

  赛蕊强压心底酸楚,叹道:“我不是赶你们走,如今我已是自顾不暇,何谈担起管理灯馆生意的重担,为你们大家负责任,我是不想拖累了你们……”赛蕊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还是没忍住喉头哽咽。

  大家虽只相处了短短一年,但这期间共患难共享福,大家都是心思澄澈的老实人,都已经如交心的知己和亲昵的亲人般。

  赛蕊深知,李三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她出手伤他性命,李三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遣散灯馆下人,与大家撇清关系,是为了护住灯馆一众,事由她起,她也决定后果由自己一力承担。

  至于为何如此决绝。

  也许是因为她再无心撑着灯馆,睹物思人了吧。

  赛蕊望着灯馆熟悉的景致,这里事无巨细,都是由长伶君置办,她隐忍着剜心的痛,说服自己:该和过去一刀两断了。

  眼泪如断线玉珠坠落,“从此以后,筝弦永休,与君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