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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梦之一】风月无情人暗换(二)


  赛蕊匆匆赶到山崖上时,山下已是满目的万家灯火,以为攀到山头,就能看到那束熟悉的身影,如芝兰玉树立在山头,负手而立,傲然临风,他看到她之后,漠然的神情会立刻化作和煦春风,对她笑得温润柔情,“你终于来了。”

  可是除了初春料峭的冷风呼呼刮在山头,她什么也没看到。

  他定是有急事脱不开身,他不会不守约。

  赛蕊继续在心中为他辩解,提着灯笼,缓缓走到山头,山崖上观景位置极佳,可俯瞰整个妄境,此刻妄境城中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洋溢成一片幸福温馨的海洋。

  千千万万盏灯火,她只提一盏,候一人。

  一路行来时,果然如侍女口中描述,大街小巷中都在传送妄境与瀛族联姻结盟的佳话,一片锦上添花的欣荣景象。妄境主人长伶君和瀛族公主的婚讯家喻户晓,唯独她赛蕊蒙在鼓里,侍女说长伶君对此事极为低调,是有意而为之,不愿让她知道吗?

  这短短一年时间里,妄境发生了不少变故,妄境主人猝然离世,长伶君接任妄境主人之位,寻常百姓家也就只当权位更替,她赛蕊自然也不能明白期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自他接管妄境重任开始,他便音讯全无,与她断了联系。

  她又怎么会不能理解位高权重境地的无奈,他初登高位,势力不稳,政权更迭,朝中必定一番风起云涌,妄境近些年内忧外患,要巩固地位,守护妄境,就需要外界势力,而异军突起的瀛族是最好的结盟选择。

  若迎娶瀛族公主是最佳的结盟方式,那么也只能这样。赛蕊苍凉一笑,握灯笼的手不禁抓得更紧。

  “只待来年元宵佳节,迎娶佳人。”

  是要迎娶佳人,可此佳人非彼佳人,这一句誓言此刻显得讽刺可笑,在盘根错节的势力面前,又是那么苍白无力。大局为重,才是大我。

  赛蕊忽然想起去年元宵之夜,那位算命先生说的话,说长伶君将有一场姻缘在即。

  果真一语成谶。

  可为何婚礼迟迟不举行?是那位瀛族公主推拒了这样的婚姻,还是他?他在天下和她之间,在责任与感情之间,做出选择时是否有过一刻犹疑。

  不知为何,今年的月格外圆。

  月盈则亏,是她与长伶君太过圆满,所以老天爷故意拿掉一些吗?

  赛蕊痴痴望着一轮皎洁的月,不知不觉已过去好些个时辰,月凉如水,冰入骨髓,瑟瑟寒风中她冻得手足冰冷。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一定是公务缠身,或是被其他原因绊住,但无论如何,他终究会来的。

  山间温度本就低,后半夜更是寒到极点。雾重霜浓,赛蕊握紧了手中的一盏孤灯,瑟瑟发抖。

  赛蕊不要他来兑现诺言,不要他来解释,只要他来见她一面,就够了。可他若不来呢?是否意味着,情移爱泯。

  不受控制地,赛蕊抬起冻得麻木的手,抚上自己的唇,然后擦起来,脑子里全是李三公子当众欺辱她的情形,心下全是委屈。

  再忆起,她的力道更重,变成狠狠揉搓,仿佛这不是她自己的唇,脸早被冻得麻木,唇被挫得红肿也毫无感觉,只感觉冰凉的脸庞上滑过一道道温热的液体,温度稍纵即逝,不一会儿便和脸上的温度一样,冰冰地纵横在脸上。

  她一人守着与长伶君的约定,不知拒绝了多少人的提亲,也因此得罪了多少人,但是她心中一直无畏,因为她知道不论过程多么艰难,多么跌撞,但只要穿过黑暗的甬道,就能看到他站在满是光亮的甬道出口等她,握过她的手,守卫着她。

  可如今却等不到他出现,拥她入怀,轻声安慰一句:你受委屈了。

  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原来这妄境天亮得是这般早,灯笼早早燃尽,空剩躯壳,摇摇晃晃挂在风中。

  赛蕊看着蒙蒙晨光,心如死灰,他不会来了,连别离都吝啬道一句。

  指甲硬硬硌在灯笼提柄上,冻僵了的浑身居然感知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手上传来,低头一看,发现指甲被自己生生压断,肉从指甲中翻出来,血止不住往外涌,十指连心,撕心裂肺的痛楚。赛蕊也只是呆呆看,任它这么痛着。

  双腿站了一夜,已经麻木不堪,加之受寒,更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又一轮日升月沉,赛蕊拖着两条腿,缓缓转身下山,感觉不到这两条腿是自己的。

  不知怎么走到妄境大街上的,只知城中一片喜庆味道还未散尽,满地鞭炮的红袍屑子,河边长廊,挂满连缀的灯笼,绵延十里锦绣旖旎,清晨清冽的空气里尽是节日余味。

  沿着河走了许久,日光开始融入温度,暖暖照在赛蕊身上,受了一夜寒气的赛蕊此刻却觉得更是寒不可耐,神思恍惚。身边人群开始拥挤起来,他们欢欣鼓舞,似要列道欢迎什么,远远的,就听到远处喧嚣震天的锣鼓声,那是恭贺喜结良缘的喜锣声。

  “往时不都只有妄境夫人的花轿绕长河,怎么这是长伶君同瀛族公主一起绕长河?而且……连个花轿也没有?”

  “听说啊,长伶君同这位夫人在大婚前一同去狩猎,未能在昨日赶回,所以今日趁着元宵的尾巴,把婚礼举行了。两人这是刚从狩猎场回来呢!”

  “都说妄境与瀛族结盟,这场婚姻只是政治筹码,可两人看起来不甚亲密呀!”

  “那可不,若只是政治筹码,会一起去狩猎场狩猎,迟迟不归?伴着新娘子一同绕许愿河的主君,长伶君还真是空前绝后的一任!”

  赛蕊眼神空洞,听身旁的人议论。

  原来他是陪那位瀛族公主去狩猎了,公务缠身?政治联姻?无可奈何?利益权衡抑或是大局为重?是她赛蕊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来了!来了!”

  “欸!别挤别挤!”

  “让开点……哎你不长眼睛啊!踩着我了……”

  街道被宽宽地让出来,两旁则挤满了要一睹风采的百姓,赛蕊被人群推搡着,渐渐被推出了人潮之外,她就这样被扔在千万人中。

  虽是刚从狩猎场回来,但婚俗礼节不能缺,何况是君主的大婚。迎接二人的人马准备好了新娘子的凤冠霞帔和胭脂钗饰,新郎官的冠服,为二人梳洗打扮得光鲜亮丽,丝毫不似狩猎归来的样子。

  迎亲队伍规模极为宏大,前抬彩礼的几百人,抬着步辇的几十人,伴着步辇的又是几十人,护卫分四队,一队开辟道路,一队护在步辇两旁,剩下两队长长缀在迎亲队伍之后。

  新娘的花轿改成了步辇,步辇之上也打着同心结,一片喜洋洋的大红色,形成红光映辉,喜气盈盈的气氛。

  步辇上,端坐着长伶君和欧阳盏矜,步辇近近行过来,赛蕊隔着人群望着他,一年的光景,他并未有多大的改变,还是那样淡漠的神情,透着慑人的威严,一切却沧桑变化,去年他在她身畔陪她赏花灯,为她打抱不平,给她买灯笼,而如今她只能在人群中遥遥望着他,他不会将目光投到人群中,更不会在人群中寻到自己,咫尺亦是天涯,悬殊的身份之间便是云泥之别。

  而他身旁的女子,粉白黛黑,唇施芳泽,珠围翠绕,新娘子隆盛的打扮更衬出她丰姿冶丽,她抿唇浅笑,以生俱来的贵气和傲然却又不失礼仪,双目炯炯地回应百姓的欢迎,仪态万方,俨然母仪天下的模样。

  “这新夫人可真美。”

  “自古英雄配美人,是天定了的,这呀,便是所谓的天造地设。”

  “我听说啊,帝王家的婚姻也会有民间的习俗,床前会挂‘百子帐’,铺上会放‘百子被’,床头悬挂大红缎绣双喜的床幔,寓意‘多子多福’。”

  “……”

  ——放心吧,回去之后,我会向爷爷主上请婚,我要迎娶你做我长伶君夫人,给你一场妄境最盛大的婚礼,让天下女子都羡慕你。

  ——伴着新娘子一同绕许愿河的主君,长伶君还真是空前绝后的一任!

  赛蕊心中悲痛不已,心头郁结,喉头竟有一股腥甜向上涌,心伤之下,受了一夜的寒气发作更甚,人语嗡嗡,日光眩目,赛蕊眼前一片昏黑,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