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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刺杀


  素盈很久没有这样安然地入睡。似乎进入宫廷之后,她还从未这样满怀期待地盼望明天来临。

  她想,当她醒来的时候,再也没有“琚相”这个人了。至于琚含玄变成什么,她不在乎。只要他不是琚相,就没有极力拥护邕王世子的人,这已足够了。

  可是她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摇醒。

  “什么事?”素盈睡眼惺忪,而她面前的人,牙齿颤的说不出话。

  素盈定睛看见是个黄衣宦官,声音立刻变得尖厉。“什么事?!”

  “圣上……圣上……”

  素盈不需要听他说完,立刻披上衣服向玉屑宫跑去。吴太医面如死灰,连周太医、高太医、刘太医、卫太医也在,仿佛太医院倾巢出动。素盈不祥的感觉更重:聚集这么多人的时候,面临的往往不是一个凭借人数就能解决的问题。她分开人群,扑倒在皇帝的床边。

  他的心跳还不及她的颤抖明显。她见状,心也快要不跳了。

  他的面容宁静,她没来由地垂下一串眼泪,颤声唤:“陛下!”

  他没有理她。

  她转过身,泪眼婆娑地向太医们哽咽道:“任何人、去找任何人救他!”这完全语无伦次,太医们却明白得很。吴太医说:“臣斗胆,请娘娘传王鸣鹤入宫。”

  “他在哪儿?立刻让他来!”

  吴太医急匆匆地离开。素盈问那些太医:“怎么回事?”

  他们说:“听宫女说宫里有一声响动,进来时,陛下落在床下,已是这样了。”

  “我问的是他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

  周太医缓缓地说:“臣们认为是中风。请娘娘来,是想请娘娘做好准备……万一……”

  “没有万一!”素盈厉色道:“你们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是要圣上等死吗?”太医们面面相觑,道:“臣们已灌过参附汤。但愿圣上能够苏醒。”他们又道:“事关重大,请娘娘传机要大臣入内,以防不测。”

  素盈至此方知生离死别近在咫尺。

  “什么?”她盯着皇帝的面容,瘫坐在地。

  太医们见她浑然没有主意的样子,便转眼去望秉仪崔落花。崔落花叹口气,就在玉屑宫内制成懿旨,传元老重臣入宫。

  吴太医领着王鸣鹤来得早些。年轻人一见皇帝的样子,就紧紧地蹙起眉。吴太医这些日子受王秋莹所托照顾这年轻人,与他相交颇深,知道他一手金针厉害,便不住地催促他。王鸣鹤却不慌张,仔细审视过无声无息的皇帝,才道一声:“请娘娘回避。”

  崔落花与潘公公上来将素盈搀出,素盈抬起泪眼就看见:宰相又穿上朝服等在门外。他额上的绷带还带着血迹,脸上的狼狈却再也寻不着了,见到素盈只说一句:“娘娘节哀。”

  素盈回头向玉屑宫里望一眼:她几乎可以预见,皇帝若是死了……明天御史台的高官们就会反口说,宰相是遭人诬陷,琚星展是无奈避祸,琚云垂买卖南盐是无稽之谈。他依然大摇大摆地当宰相,大张旗鼓地鼓吹邕王世子才是皇位的合适人选,然后……不。这一切不能发生。这不是她应该得到的一年!素盈心中发狠,猛抬头看见吴太医又惊又喜地跑出来说:“圣上醒过来了!”

  “是醒过来,还是活过来?”宰相不冷不热地问,“是醒片刻,还是——”

  吴太医脸上的喜色顿消,无颜面对素盈期盼的目光,讷讷地说:“恐怕只在一时。”素盈便要冲进去,宰相却伸手将她拦住,说:“这时刻不属于娘娘。请容臣们进去聆听遗诏。请您静待宦官延请。”

  素盈面失血色——倘若宦官真来请她,那便是皇帝龙潜,要她去梳头临哭了……她眼睁睁看着宰相与诸臣鱼贯而入,而太医们被一一赶了出来。王鸣鹤最后一个走出来,素盈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腕,说:“他会杀死他!”

  王鸣鹤怔了一下,看着这个苍白惶恐的女人,忍不住轻声安慰她:“不会的。”

  玉屑宫中静得可以听见空气震动的声音。琚含玄仔细地听了听,发现那不是空气震动,是他的心。诸位大臣关切地张望,看见皇帝微微地睁着眼睛。

  琚含玄专横地说:“陛下让我过去。”说着他就走到床前,跪在皇帝床头。为避嫌疑,他的双手放在膝上,可身子将皇帝的脸挡住了。诸臣均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看不清也听不清。

  “陛下,你变成了这样……”琚含玄背对诸臣,流露出悲情。而皇帝似乎连眼睛也无法转动。

  “原谅我——如果你能够一直活下去,我会一直对你忠心不二。可是,你病倒了。”琚含玄深吸一口气,用更加低的声音喃喃:“那一刻我终于真正明白——我可以同你出生入死,可我不能等到你离开之后,任你的儿子宰割。陛下,原谅我,我不能陪你死。”

  他说到此处终于沉默,无言片刻,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原谅我,现在竟松了口气——原来我一直怕你,几乎透不过气。”

  皇帝转过脸看了他一下,说:“最后一件可以原谅你。”

  琚含玄如被五雷轰顶,惊骇地动弹不得。诸位大臣都听到皇帝说话,立刻一拥上前,纷纷道:“陛下,觉得如何?”

  “还能动。”皇帝说着,手指动了动。

  怎么会这样呢?琚含玄脸色阴沉地看着他,紧紧地抿住嘴。

  “临睡前喝了一点酒。”皇帝若有所指似的,说:“呵,这酒可真厉害啊!”

  琚含玄宛如失色的泥塑,明白了吴太医所说的“一时”不是“一刹”,或许是三日五日、三月五月……他在戏弄宰相。是床上这人的授意吗?一国之君,怎么能够这样呢?他长长地呼了口气,仿佛很欣慰很放松,说:“既然陛下无碍,容臣等告退,由太医继续服侍陛下。”

  “你们都去吧。”皇帝很疲惫似的说:“留皇后在此守候就可以了。”

  重臣们迟疑着退出之后,素盈听到传召,立刻奔至床前,含泪喊了一声:“陛下——”

  “嘘!”他说,“别声张,说你不放心,让吴太医和那个年轻人留下。”

  素盈急忙照办,又问王鸣鹤:“圣上是中风?会恢复吗?”

  王鸣鹤道:“不是中风。”却也不乱说皇帝到底是怎么了,居然同王秋莹一样守口如瓶。

  宰相匆匆地回到家中,见一片灯火通明,家人都在等他。得知皇帝仍在,他们也不知是悲是喜,各自回去休息。宰相将云垂拉到房中,说:“立刻收拾细软,准备良马,挑几个可靠的家人,带上你的孩子们——我们走。”

  云垂惊道:“去哪里?”

  “去找你大哥。”宰相一把扯掉了身上的朝服,说:“去南国。”

  “大哥在哪儿?”

  “在我的一个朋友家中。”宰相如此回答,飞快地从箱子里拣出两三样东西,说:“莫要贪多,两刻之后就出发。”

  “那母亲呢?”云垂说着要去告诉芳鸾。

  宰相一把拦住他,说:“我自己去告诉她。”

  芳鸾察觉到,今夜的事情十分蹊跷。今日宰相去求情,说皇帝不为所动,说他明日可能会被贬官。今夜,皇帝就暴病。

  “一切都像陛下说的那样啊……”芳鸾心中默默地说着,拿出一支匕首。

  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急忙将袖子放下,遮住了匕首。

  “夫人,这些年辛苦你了。”琚含玄背对着月光,说话时口气柔和。芳鸾警惕地看着他。他又说:“我有些事情与你说。哦,对了,明天是十五……这些事你会从圣上那里听到。出了这么多事,明日你还是不要去宫里了。”

  “你果然一直都知道。”芳鸾微笑了一下,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可是二十年来一次也没有阻挠。”

  “我成全还来不及,为什么要阻挠呢?”琚含玄浅浅地笑着说:“如果皇帝对我的生活一无所知,一定会生出许多猜忌。让他信赖的人,把我的生活点滴告诉他,定期让他安心——这不是很好吗?夫人,你辛苦了。这件事情再也没有必要。有一段旅程,是属于另一些人的。你站在自己的终点,目送我们吧。”

  芳鸾立刻抖刃去刺他,他轻松地躲开,反手一下打在芳鸾的后背。

  只是那么一下,芳鸾一点感觉也没有,又回身去刺他,却看见他手里的长锥染血,血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芳鸾这时候才觉得背上剧痛,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一下,满手都染上血。匕首也失落在地。“夫人,不止是我从来不喜欢你。”琚含玄扶住她,面不改色地说:“皇帝也从来不喜欢你——他完全有能力杀死我,何必借助你的手?只是让你以为自己很重要罢了……傻女人啊!”

  “母亲!”云垂闻声而来,看到了骇人的一幕:他的父亲若无其事地丢掉长锥,目不斜视地走了。而母亲倒在血泊里。“母亲!”云垂大声叫着“来人”,却没有人来帮助他。

  “没人会来的。”芳鸾一声冷笑:“你父亲成心要我死。”

  “怎会这样?”云垂手忙脚乱地为母亲止血,那伤口不大,却不住地汩汩冒血,无论他多卖力仍是于事无补。

  “云垂。”芳鸾看着这个焦急的孩子说:“逃吧……小心……别跟着你父亲。”

  她从来言语简洁,连遗言也只这几个字。太简单了,以致于云垂完全不明白他的父亲和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恨恨地带着满身鲜血,大步流星走到后院。

  马厩里的马已经都牵出来,琚含玄飞身上马,小腿忽然被儿子扯住。

  “为什么?”云垂第一次在面对父亲的时候目露凶光。

  “她是康豫太后与皇帝的心腹。”琚含玄冷漠地说:“二十年来,她活着的价值就是不断地出卖我。”

  云垂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所谓皇太后的赐婚,所谓无上的隆恩,华丽地掩盖着一桩背叛。“她是你儿子的母亲,孙儿的祖母……不能放过她吗?”

  琚含玄看着哀伤的儿子,说:“我放过她,她也活不下去了呀!当我们离开,她会变成叛臣的妻子,同样只有死路一条。”他迫不及待地挥鞭为令,向追随他的家仆与私卫说:“走吧!”又对云垂道:“立刻上马!”

  云垂愣愣地接过缰绳,失神地随着这支壮观却毫无人声的队伍,悄悄地出了家门。

  城门守备得过宰相的好处,宰相又有伪造的谕令,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琚含玄一家人逃生。遥望一队黑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守备不禁摇头叹息:谁能够想到,不可一世的宰相竟只是一场易碎的大梦。

  城门刚刚闭上不久,又一队人马冲到城下,大叫“开门!”为首的是个女人。

  守备同她便不客气,拿腔作势要诸般手续。那女人道:“我是荣安公主!手续全都有,你来验吧!”守备一听不敢怠慢,从城上迅速地下到荣安马旁。

  荣安提起鞭子就向他劈头盖脸地打,口中骂道:“不知死活!琚含玄那等逆贼,你就放他过去。却对本公主来这一套——赶快开门!”

  守备既挨了打,又听到她知自己开门放贼,哪里还敢阻挠她,便又开了城门送她过去。

  琚含玄带着亲卫一路飞驰,直到天色大明才藏身一座废弃的农家小院中休息。他刚刚坐定,忽然有人报告说:“相爷,有追兵。”

  琚含玄急忙问:“多少人?”

  “约摸二三百。尚有二十里地。”

  另有人道:“相爷,背水一战,亦有胜算。”

  琚含玄摇头说:“此地空旷,再向南行。”说罢又领众人上马逃奔。亏他们的马皆是良驹,一路奔行到黄昏时分方将追兵甩脱在百里之外。众人寻了一处无人的山神庙,权且栖身。

  琚含玄夜以继日地逃,此时终于疲惫,不禁感叹自己年老不支,想着就盘腿坐在神像下拄剑小憩。一下子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只是一些幻觉。直到金戈声直刺耳膜,他猛的惊醒。

  满屋清凉山月。空气却是躁动的,荡漾着他熟悉的血腥和杀戮声。琚含玄见门上有个人影,提起剑去一看究竟。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就出手砍到了对方的肩膀,可那人完全不要命似的,忽然扑入他的怀中。

  “荣安。”他唤了一声,口中落下血来。

  荣安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里的刀上,一下子就刺穿了他的身体。她浑然不觉肩膀负伤,推着刀柄向前走了一步,刀锋又向琚含玄胸中插入几寸,他不由得退了小半步。

  “那时候一剑刺死你,就好了。”荣安抬起头,面孔在皎洁月光下苍白如素。她直视他的眼睛,说:“可是一刹那,自私占了上风——我不舍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杀人凶手。结果,洵哥哥死了,信默死了,素璃死了……如果那时候就这样做——”

  她说着又向前,刀锋直没到刀柄。

  “你也是可以杀死的。”荣安另一手放在琚含玄的肩上,用力一推,他的身体就向后仰倒。“你的命不过一刀就能够了结。如果早这样做,就好了!”

  琚含玄仰面躺在地上,仰视荣安冷酷的脸。那表情好像有点熟悉,像是她的母亲。

  “照顾荣安。”素若星在死前这样说。

  “我答应你。”他这样回答。并且,真的照顾了荣安。

  但是……若星,其实正是这个意思吧?若星是个不懂得原谅的女人。他害她被废黜,继而逼死了她。她不会让他用照顾荣安来赎罪。

  正是这个意思吧?无论他如何照顾荣安,荣安不会领情,不会多虑,不计后果。琚含玄看着荣安冷酷的脸,笑了起来:早晚,他将死在他无法杀死的公主手中。

  若星真是个狠毒又聪明的女人……他看着荣安想,想不到他煊赫二十年,最终无法像一个宰相那样死去。那么,像一个男人一样死去,也不算很差——至少他在杀死他的人脸上,看到了他爱过的人。

  荣安一直冷冷地看着他断气。

  她要求自己一定要这样做,即使这场面让她有点害怕。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笑得不肯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