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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皇子


  报丧使者传达“天子登遐”四字之后,又说睿歆已奉遗诏在梓宫前即位。宗子五等以上,不限远近全部要去京城,送皇帝灵柩到泰陵。

  邕王的脸色立刻变了。

  “凶多吉少,殿下不能去。今年发生过宰相拥立世子的事。先帝戒心很重,难免留下遗诏除王以保幼帝平安无事。”素澜说。“再说,佑惠太皇太妃奉召养育幼帝,尚且被真宁以卧病为由软禁。真宁居心叵测,可见一端。”

  “是啊——”邕王郁郁地叹了口气:“明知如此,也不能不去。假若这时候诈病不觐,便是明明白白的意图谋反了啊!”

  素澜听了默然不语,邕王看得出她不能苟同,问:“你怎么想呢?”

  素澜反问:“先帝思随冥运,智与神行,又是殿下的兄长,殿下向来百依百顺,难道要相从地下吗?即便入京奔丧,真宁并无不轨之举,殿下日后能够对真宁与睿歆这两个小儿顺非而泽吗?”

  “或许真宁正在等我给她一个机会,好名正言顺地剿灭我。”

  素澜微笑着说:“真宁一个小女子,只是排挤佑惠太皇太妃而保育幼帝,并非真正的帝王。她所仰仗的不过李怀英那一帮文人。他们或许懂得机谋,却非知军机之人,更没有一个能出来带兵。就算真要讨伐殿下——眼下改朝换代,情势多变,众将必定不愿轻举妄动,以免兔死狗烹。”

  她自信地说:“去年雪灾时,就食于殿下藩地的流民数万,个个对殿下感恩戴德,至今未归去。将他们编为一支队伍,据险要之地,亦可抵挡。殿下的藩地虽不能说物产富足,但多年囤积亦足以助军。北部诸郡县地广人稀,容易拿下。界外五个部落弱小,立场从来摇摆不定。阻断他们与朝廷的交通,令其朝贡,亦可得牛马。”

  素澜见邕王听得眉头深锁,缓缓地问:“难道殿下的一生就要这样过去吗?让渤儿的一生也如此?全尸于地下,苟活于猜忌中,或者试着哪怕一天快意于天地间——哪个是殿下真正想要的?”

  邕王正襟危坐听她说完,叹道:“同室操戈非我愿,但愿新君通情达理。我上表请求免奔丧,你代我写信邀请北边驻将素将军及他的诸位副将。请他们速来。”

  素澜来了这么久,没有见过他邀请哪个贵族上门,在这时请一位将军来,定是有事。她代笔作书,吩咐家人快马送去。

  第三天素将军就带着部下一起来了。此时邕王才为素澜介绍说:“这一位素将军出身清河,是王妃的第九位兄长,目前是北边驻军的副帅。”

  驻北元帅是北部军队当中第一要职,向来只属于睿氏。副帅仅次于他,常从国姓将军中挑选,偶尔也有素氏。素澜急忙上前行礼。素将军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就与邕王携手入内,寒暄之际问到邕王妃的健康,邕王便请他到后宅相见。素澜几步在前,先至邕王妃床前殷勤道:“姐姐,素帅来看你。”

  邕王妃病得浑身无力,见到她的哥哥不胜欢喜,精神一时好了很多,又叫世子来拜见舅父。三个人一直说话说到王妃气力不支。素澜见惯了大哥素沉与三哥素飒,觉得素将军说话一板一眼,不及自己的兄长有亲爱相惜的兄妹之情。但素将军出来却对邕王说:“殿下的心意我能够明白。我曾大力支持琚相拥立渤儿,真宁记仇,定不会放过我。殿下若要起事,我一定追随。只有一点——”他指着素澜说:“若要我跟随,请殿下杀死这个女人。”

  素澜想不到他说出这种话,邕王与世子听了也吃一惊。

  素将军直截了当地说:“这女人年轻貌美,又有智谋。我担心殿下被她迷惑,舍弃我的妹妹,日后她若有子,殿下又要舍弃我的外甥——我将为殿下出生入死,不想有这样的后顾之忧。”

  素澜敛容道:“副帅,妾劝说殿下自立,并非贪图母仪天下。帮助自己信赖的人,亲眼看见他成就一番前所未有的事业,这才是妾心目中的人生之乐。若能如此,一生不虚。倘若副帅定要以我之死作为肇始,我无狡辞推搪。我非罪人,殿下心慈,定不忍心手染无辜之血。请副帅亲手杀死我吧。”

  素将军乃是一介武夫,并非能够以言语打动的人。等到素澜说完,他就拔出了剑。世子忽然挡在素澜身前,目光炯炯地盯着素将军说:“我听说内闱相残这样的事,一旦开始,从来没有好结局。难道我们的国还未建立,这样的事情就要先一步发生吗?请舅父去问母妃,澜姨到来之后,父王与她可曾怠慢母妃半分。父王与母妃情意深重,断不会为别个女子抛弃元配。至于日后——澜姨若有子贤于我,即使父王无易储之心,我也甘愿让贤。”

  他向素将军深深鞠躬,说:“舅父,今日我们所图的,应是齐心合力开创一国。这是艰难大业,抱定同生共死的决心,或能成功。若似舅父,各有所图,一一列于父王面前,我担心军心难定,聚合之势转瞬即逝。请舅父收回所言,莫开先例。”

  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见识谈吐令素将军连连咂舌,弃剑向邕王道:“武夫目光短浅,请殿下见谅。”

  邕王松口气,双手搀扶他说:“你我十三年来亲如手足,勿以此事见外。”又道:“那么军中……”

  “军中之事殿下不必管了。”素将军痛快地说了一句,就带着人马旋风似的离开。

  第二天,邕王府就接到飞马快报,说北军哗变,素将军杀了睿元帅自封为顺天大元帅。素澜见邕王完全没有意外的神色,心想自己到底低估了这个人,恐怕今日的一切他早有准备,却从来没有对她透露过半点痕迹。

  不久之后,真宁果然发来檄文,声称邕王分明无病却有意诈疾,不哭先帝、不朝新帝,不臣之心已着,朝廷将以大军讨伐。邕王得知之后亦不慌乱,向北部诸郡散发文告,称真宁困太妃、挟天子、欺皇叔,女祸之势昭然若揭,愿诸郡共力抗之。

  北部是清河素氏的故乡。因天佑皇帝睿深泓建国之初,谋反的三位皇叔之母都出自清河,因此在天佑皇帝一朝,清河素氏颇受排挤,睿氏皇族大多避讳与之联姻。清河女子嫁得最好的,就是邕王妃。因难以入选宫闱、受命京官,清河素氏多在北部互相联姻,邕王一呼便有百应。数日之间,他们或举家投奔,或以私兵攻城夺郡。

  不到两月,北部两州十郡已俨然是一个小王国了。战事之迅速,完全没有突然起事的仓惶。素澜看了就知道,这一手准备,必定已秘密地谋划许多年了,竟能在先帝的眼下而从来没有败露。

  “即便是先帝那样的皇帝,也不能亲眼看所有的事。在他的近处会很危险。但只要远离他,只要他是借别人的眼来看,就有机会蒙蔽他的眼。”邕王有一天对素澜说:“我的母亲成襄太妃在康豫太后驾薨后,拖着被康豫下毒的身体到我的封地上。她说,那对母子永远不会对我们放心,康豫临死如此待我,不难想象深泓临死会如何待你。绝不能坐以待毙。然后,她为我聘了邕王妃。”素澜听了心惊——康豫驾薨,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祈祷过,不要有这样的一天。”邕王忧郁地叹息。

  北郡人一向以剽悍叛逆着称,他们七次击溃朝廷军队,士气大振。以顺天大元帅为首的将领们认为七是吉数,请邕王应吉兆而称帝。

  邕王一身戎装站在箭楼上,凛然无畏地伸臂指向对方阵营,说:“那国家,我不会去诋毁它。”

  开场的一句就令人怔了一下。邕王说:“对许多人而言,它并不差。但对我而言,对你们而言,它已不是你我信奉的国家。我们将在此地,缔造自己追求的天下!”他只说了短短的四句话。说出最后一句时,风将他的话扩散成巨大的震响,阳光令他的容颜威严无法名状。箭楼下群情踊跃,箭楼上戎装的素澜也泪交于睫。

  这一天不再有邕王与邕王妃,也不再有邕王侧妃。

  世上有了承光皇帝睿深涵,顺华皇后素一蘅,宸妃素澜,以及清泰元年。

  真宁得知邕王自封为帝,北部已自成一国,不禁大怒。她一动怒就要四处发泄,李怀英不准她对着大臣失态,她只好退回后宫,气急败坏地去找两位太皇太妃。她先到了耽翠宫,迫不及待地冲到素盈面前道:“你们家生的好女儿!邕王造反竟不知制止,也不向朝廷揭发,反而当起皇妃!你家等着满门抄斩吧!”无论她说什么,素盈的神情总是淡淡的不为所动。

  “大长公主在吓唬谁呢?”佑钦太皇太妃挺着大腹翩翩来迟,“动不动把‘满门抄斩’挂在嘴上,当心教出一个暴君,令先帝在九泉之下更加失望。”

  真宁怒视她,而佑钦微微地一扬下颌,轻蔑的态度不言而喻。她是这一种样子的目中无人,素盈又是那一种样子的目中无人,真宁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她们辈分高,吓是吓不住,打又打不得——上次她只顶撞了佑钦几句,第二天朝堂上就炸开锅。对她心存不满的人借机生事,尖刻地指责她对先帝后妃没有孝敬之心,连她保育幼帝的能力一并置疑。

  真宁狠狠地瞪了瞪她们两个,拂袖而去。佑钦对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芝麻大的事情,要我走一趟。”素盈送她出门,轻轻地说:“小心。”

  “女孩子坐到政事堂里同一帮老狐狸议事,本来就够刺眼,还不断地生事。”佑钦不疾不徐地边走边说:“她已经得罪多少素氏子弟,如今又想拿我们全家开刀——呵,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正是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做出可怕的事。”素盈轻飘飘地说,“与孩子心性的人角力很玄妙,你斗过她,她不怕你,她记恨你。而且她精力无穷,会不断地骚扰你。”

  “你只有这点志气,难怪你走的是下坡路,素澜却一步步当上皇妃!”佑钦冷笑一声,忽觉腹中一阵异动。她当即站住不动,叫了声:“阿盈!”就抓住素盈的手腕。素盈见她脸色骤变,急忙低头掀起她的裙脚,见她脚下已有羊水淌落。

  流泉宫的宫女们训练有素,搀着她急急忙忙地返回。素盈被撇在原处,看着她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武士们仍不准她迈出庭院,她不声不响地回到耽翠宫里,拿起她的经书,又从容地念起来。

  “为什么头疼的事情总是没完没了呢?”真宁正在政事堂里对着李怀英发牢骚。此时政事堂内的议事已结束,只有他们两人时,显得空空荡荡,无比清净。

  “为什么不能像现在一样宁和……”真宁闭上眼睛感受寂静,说:“有时在夜深人静,我会难堪地想,‘父皇,我该怎么办?’当时明明对着你们很张扬地说,绝不继承他的缺陷。可是好像,终于向他低头了……他是如何做到呢?如何在臣子们吵翻天的时候,不迷失自己,还让他们对他满怀期待?”

  “也有人对殿下满怀期待。”李怀英说。

  “更多人满怀仇恨。”真宁凄凄地笑了一下。

  这时一个宦官飞快地走到真宁身边,附耳说了一句。真宁的表情变了变,说:“佑钦要生了。”李怀英稍稍发愣,当即道:“应按规矩传告平王府。”

  “嗯。”真宁原本站了起来,此时又坐下,说:“我就在这里等消息吧。”

  李怀英见她脸上阴云密布,轻缓地问:“殿下觉得这胎是男还是女?”

  “若是女孩儿,就是我的妹妹。”真宁这样回答。

  平王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可是一得到佑钦太皇太妃临盆的消息,他立刻来了精神,按照习俗在家里点燃甘草扎成的火把,让婢女们围绕火把且歌且舞。他仔细观察飞烟荡去的方向,据说这可以预测新生儿是男是女。可是这日一丝风也没有,浓烟直直地向天上去。

  平王坐立不安,恨不能搬来满天神佛让他求告。他正焦虑,宫里又来人。这一次却是来送赏赐。平王没料到这一胎生得如此顺利,眼见宦官端到眼前的锦盒,呆呆地只是看,也不敢伸手打开,心里又祷告几遍才伸出手,一双手已经凉得打颤。

  “千万是豆汤、豆汤……”他默默念了十几遍,才想到豆汤原是生下公主之后的赏赐,皇子诞生该送黑豆饭才对。这一想,他又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收回刚才的话。

  宦官见他磨磨蹭蹭,心里替他着急,也不便出言去催,只把锦盒向前一递。

  平王吐口气,稳稳揭开盒盖,一看就愣了神。周围跪着的众多家人早已心急,这时候听到平王朗声谢了恩,他们才各自起身退到两旁,但也不敢出一声,更不敢探头探脑去问。平王私下厚赠了宦官,将他送出门外,这才喜气洋洋地转还。

  “快拿两个锦盒来,将赏赐分给东洛郡王、兰陵郡王!”众人都怔忡一下,忍住没有提醒他,东洛郡王已不在了,而兰陵郡王早就被剥了封号。

  平王没有察觉,郑重地将锦盒又打开,众人才凑上去看——果然是一整盒黑豆饭。

  “是个男孩儿。”李怀英应真宁的要求,又说了一遍。“名字就按照先帝的意思,取‘澄’字吧?”先帝留给睿相的遗命中提到,若是佑钦太皇太妃产子,可取名为澄,封为宁王,以西南部的宁州为封地,令佑钦太皇太妃携子移居封地。

  “随便。”真宁十分冷淡地说了一句。

  “殿下,恭喜您得到一个弟弟。”

  真宁漠然道:“邕王也是先帝的弟弟,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还不是有谋反的一天?李大人,男丁无法信赖啊!他们各求自保已经足够引起大乱。更不要说,他们不是自己谋反,就是被人拥立谋反。而且这是佑钦的儿子……”她越说越是阴沉,到此处忽然打住,问:“李大人,今天湖上的风景好吗?”

  “好风晴日,湖光水色应当不错。”

  “那我们去游湖吧。”真宁说着,站起身。

  流泉宫门上插了喜气洋洋的红石竹花。佑钦太皇太妃刚刚生产,身体还虚弱,流泉宫暂不待客。可是不速之客不管这么多。真宁带着一队人闯入,环顾流泉宫问:“他呢?”

  她身边立刻有两个宫女从映荣怀里夺下睿澄。佑钦一见这阵势,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便要挣脱众人去抢儿子,口中尖叫:“真宁,你要做什么?”真宁却不理会她,只问那两个宫女:“这是刚出世的皇子吗?”宫女点头。

  真宁又问稳婆:“皇子出生时的状况,入册了么?”稳婆道:“还没来得及写。皇子健康,并无别的异状。”真宁冷笑道:“我看他并不健康。该抱给太医看看。”她说罢抱了那孩子就走。

  佑钦怎容她带走自己孩儿,伸直了双臂去抓,却被真宁带来的宦官牢牢按在地上。映荣紧紧抓住真宁的衣带,被两个宦官打翻在地,她又爬起来追出去,一路踉踉跄跄跟到了太平湖边。真宁身边有个宫女与映荣相熟,故意落后一步。待映荣到近前,这宫女将她推到树荫中急促地说:“你还跟着做什么?今日连皇子也要杀了!你跟上去,想陪葬不成?”映荣听是如此,吓出一身冷汗。她瘫坐在树荫当中,眼睛直勾勾望着真宁的背影,腿脚却站不起了。

  真宁抱着睿澄上了小船,向身后看看,问:“李大人会划船吗?”李怀英自是会的,真宁便命那舟子退到岸上,说:“只准李大人跟上来。”众人听她如此吩咐,默默地目送李怀英与她登舟破水而去。

  那小舟漂到湖中心,李怀英稳了舟楫,一言不发望着真宁的背影——她仿佛入定似的,抱着睿澄坐在舟头,姿势丝毫未变过。李怀英不敢出声惊她,只觉得手心全是冷汗。

  过了一会儿,真宁问:“石头呢?”

  舟中早备好一只箱子。李怀英打开一看,是一块十来斤重的石头,连绳也缚好了,只待向睿澄身上一缠便可结果他的小命。李怀英未作答,真宁自己腾出手来,抱起那块石头。她左臂弯中是酣睡的睿澄,右臂弯中便是石块。李怀英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神情,她又转过身坐在舟头。

  平日湖上风大得很,然而今日出奇的静。李怀英听到真宁咝咝的喘气,忍不住唤了声“殿下”。真宁没有听见。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紧紧盯着熟睡的睿澄。

  小婴孩的睡脸宁静,完全没有意识到命悬一线。真宁的胸脯一起一伏,却没有察觉自己呼吸急促。她把目光转开,望向水面。不知怎的,在倒影里看见父亲。

  “并非生在皇家,就有左右这个帝国的能力。”父亲问:“你能做到吗?”

  真宁把心一横,向他的幻影说:“我可以!”

  李怀英见她长袖婆娑,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只说出“殿下”二字就听“咕咚”一响,一样东西已向湖底去了。真宁做完这事浑身脱力,斜斜地向一旁瘫软。李怀英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发觉她已不再颤抖,他自己的手脚却哆嗦起来。

  真宁慢慢地挪转身,李怀英才看见:睿澄仍在她怀里悄无声息地睡着。他心头豁然开朗,不禁露出喜色。

  “带他走。”真宁将睿澄放到箱子里,双目炯炯盯住李怀英,说:“我将他交给你——永远别让他出现在我的阿寿身边。”

  李怀英神情柔和地看着这个少女,缓缓说:“万一人们说,你杀了自己的弟弟……”“日后人若那样说,世间必是没了睿澄。”真宁淡淡地说:“无人与阿寿争这天下。旁人如何说我,谁会在乎?”仿佛考验她的意志,李怀英又问:“想要世间没有睿澄,还有比此时彻底了断更好的办法吗?”

  “我与宫廷角力至今,难道是为了杀死一个婴孩?”真宁镇定地回答:“不。以杀死自己的手足为开端,我今后将同我的父皇一样,对‘情’字失去感觉。无情的皇朝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得到天佑。我并不想嗜血,我只想保住阿寿的天下。”

  李怀英沉默地向她长揖,将小舟划回岸边。

  映荣见真宁怀抱睿澄而去,却空手而回,不禁低低地叫声“啊呀”,仓皇失措地返回。她踉踉跄跄跑到流泉宫不远处,却见宦官将宫门口的石竹花打落,连宫灯也一一摘下,挂上了打极乐结的白绫。

  映荣见状愣在当地,手脚扑簌簌地抖起来。流泉宫中的宫女们排成一队走出来,个个以长袖覆着脸。雪白的一片袖子,看在眼中惊心动魄。映荣的胸腔狠狠地颤动,“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娘!”

  宫女的队伍行经她身边,也有人悄悄啜泣,也有人低语:“姐姐还不自寻生路?”一句话提醒了映荣。佑钦已死,皇子又遭溺毙,她也不知自己下场如何,失魂落魄地一边哭泣,一边往耽翠宫跑去。

  映荣的哭声传到耽翠宫里,惊扰了素盈。她疑惑地走到门口,见武士们拦着映荣。映荣哪里还顾得上许多,一看见素盈就扑倒在地,手足并用地爬到素盈脚下,哭哭啼啼地将真宁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素盈听了,手中念珠“泊啦”一声摔在地上。她颤声问:“当真溺了?”映荣垂泪点头说:“奴婢亲眼所见。”素盈立刻如冰封般呆住。不到一个时辰之前,姑姑还是谈笑风生……素盈吩咐信则出去打听,他急匆匆地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说:“说是钦妃产后失血殁了,孩子生来无法呼吸,也殁了。”

  “这是说谎!”映荣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娘娘与皇子都是好好的!皇子的眼睛还没睁开呢!”

  信则待她吼完了,依旧用低低的声音对素盈说:“孩子是被投湖了,至于佑钦太皇太妃……真宁大长公主身边的四个宦官,持着棍子将所有的宦官宫女赶出流泉宫后,不一会儿出来说,太皇太妃薨了。她身边一个不肯走的小宫女也一并死了,对外人说是为殉佑钦太皇太妃而触柱。”

  素盈听得浑身发冷。信则将她的念珠拾起来交回她手中,可她的手指颤抖,那串白水晶撞着玉戒指,叮叮地响起来。一对禁卫来到耽翠宫,向素盈施礼道:“佑惠太皇太妃驾薨,流泉宫宫女全数要去守灵,为何有一人逃到这里?请娘娘交出此人。”

  素盈才拦了一下,禁卫就推开她。信则大声道:“不得对太皇太妃无礼!”禁卫只是冷笑了一声,根本没有理睬,驾着映荣大步走了。素盈追到宫门口,被侍卫强行拦住。而映荣已认命似的,只管哭,也不再挣扎了。

  “信则,将我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素盈怔怔地走回宫里,强抑着颤抖,说:“全部送给睿相,无论他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信则略感诧异:“娘娘要他做什么呢?”

  “我要去为先帝守陵。”素盈说:“无论如何,他要赞同我。”

  信则这一次感到真正惊讶:真宁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正是素盈扭转乾坤,夺回幼帝的时机。她却再一次要退缩了。素盈明白他的心思,说:“真宁只是在后宫中兴风作浪,在朝廷上却扶植那些新入朝的寒门官员,对睿相也毕恭毕敬。而我却有可能完全相反……与胆敢杀死先帝后妃和遗腹子的真宁相比,他们更加忌惮我啊!”

  “可是,去守陵?”信则疑惑道:“娘娘为什么产生这种念头?您也许听过守陵的故事,可是您仍然无法想象,守陵绝非那么简单啊!”

  “信则,我……”素盈攥紧了拳,一句话憋在她喉头,就是无法说出来。

  信则的心突的跳了一下,发觉她独自藏着一个秘密。如果她说出来,那就是对他毫无保留。可是他怀疑自己能不能得到她这样的信任。

  “如果娘娘主意已定,小人就去照做。”他并不打算追问。

  果然,直到他走出门,素盈依然一言不发。